《过客行》第221章 退意

    天现重镜的第一夜很快过去了，而时间来到白日，天空的异象就消失了。
    早朝刚一结束，启官就请求进入定泥阁觐见皇帝。
    “启官，怎么样了？”
    “臣没有找到发动天空异象的人，但臣确定了崔钰玄正在前来神京的路上，今天应该就能到了。”
    “很好，启官，早朝你参加了么？”
    “臣未参加。”
    “朕决定中止北伐了。”
    “……”
    “启官，朕昨夜夜观天象后，觉得很矛盾。到底是手执权柄，掌控天下，开疆拓土，实现神朝中兴得好？还是认同自己异族的身份，寻求那些从未触碰的一切呢？”李景之此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有些迷茫。
    “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独断。”启官自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回答什么，只是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朕问你，你所追求的又是什么？”李景之听到此语，却注视着启官，继续对他发问。
    启官两只狭长的眼睛中发出一丝光芒，但很快这丝光芒便黯淡了下去：
    “臣想要延续，延续启官，与自身。”
    “延续……你已经给了朕答案。”李景之抚了抚手：“再关注下几个圣地异族的情况，朕处理完北伐事宜，就要处理天象与异族了，你且退下吧。”
    启官点头告退。
    这日的早朝，当然不像李景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那样平静。
    已经开展了近一个月的北伐，而且在战况对神朝有利的情况下，皇帝突然要中止，李景之的一句话刚说出，立即就遭到了一些大臣出来反对。
    虽然有很多大臣在昨夜或多或少地了解了郑家的风波后，不敢贸然出来反驳，但是还有一些资格老，性格硬的直臣出面辩驳劝说。
    李景之看到有如此多的臣下站出来诉说利弊，眼中暗蕴怒意：
    “朕北伐的本意有两处，一是收复失地，收‘二百年大讨’所失安东都护、河北道。二是驱逐北蛮，攻入寂温王帐城。现在河北道已经收复，吉节可汗与其子已率军东奔，击破可汗王帐城也不在话下。同时北伐军也面临越来越多的困难，首当其冲就是季节变迁，冬季草原的恐怖，我们早在二十年前的大讨中就已经见识过了，还有补给短缺，所以朕决定中止北伐。诸位爱卿还有何疑问么？”
    朝臣们听到皇帝这样说，也都没什么话好说，毕竟有很多老臣虽是文官，但也是经历过二十年前惨败的那次‘大讨’的，那次失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季节，站在温暖的大殿中的群臣，此时才意识到，冬天即将来临了，草原的冬天，是中原地带无法比拟的，且不提风雪，仅是那无尽的枯黄，就让人目触生绝望。
    最终在无人再言的情况下，李景之引导群臣，对北伐的停战收尾进行了部署，历时近两个月的北伐中止了。
    北方草原，可汗王帐城。
    占地几千亩的寂温王城，因为昨日里吉节可汗与速台温王子相继带领大军离去，只剩下了四万士兵，分散布防之后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现在城中的气氛一片肃杀，因为就在城南十几里处，北伐军的主力部队已经集结完毕，而留守王帐城的四个万骑长，现在还没有讨论出面对北伐军是战是走。
    “诸位，时间已经不多了，南军随时可能会发动冲击。思威是我们中晋级万骑长最长时间的，让他拿个主意吧，我听他的。”留守可汗王帐城的四位万骑长中，资格最浅的仰台有些不耐烦了，他是速台温王子的嫡系，本就没想到会留守在王城，从昨天开始他就计划着怎样离开这里，他今天上午就密会过思威，知道思威也有一些放弃此地的想法。
    现在可汗王帐城的情况，人心极为不稳，大家都在传是吉节可汗带着继承人逃跑了。
    “当然要继续防守了，还没与南兵接触，就想着逃跑么？这岂是寂温男儿的选择？”思威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脸胡子的掘必就先吼了起来。
    他手中的万骑算是寂温二十万骑兵中实力较强的一支了，而且已经驻守王帐城有段时间了，现在驻守关键位置的就是他手中的兵士，所以他一直表现得很强势。
    而且他今天依然照旧布防，仿佛没有看到吉节可汗与速台温王子离开了一样，这样看来，掘必就是一个主张背水一战的了。
    所以在仰台向思威发问后，掘必就插起话来。
    “学南朝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寂温能够崛起几百年，成为草原近二百年的霸主，认清自己与敌人是很重要的。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探查南朝军队的情报，之后再作打算。”思威像是没有听到掘必的言语一般，直接说了自己的意见，他主张观望。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第四位万骑长提令也开口说话了：“诸位，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考虑是战是退了，而是我们寂温的王城就要落入敌手。而敌人正是我们在二十年前的手下败将神朝。而在这种危急时刻，我们的可汗，还有寂温的继承人，却率领大军，向东而行。我不相信大家没看出他们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相信大家没有意识到我们将会因此而得到或者失去什么。所以，我们在这里毫无意义，我建议我们离开这里，你们不同意我也要走。至于你掘必，谁都知道你是西寂温王子塔荣的人，西王子被神人带走，你只是想在这里等西王子而已。”
    掘必无话可说，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提令，在四位万骑长中，提令的实力仅次于掘必，掘必不敢来硬的。
    “我支持提令。”仰台在听完提令的话之后说道。
    思威抚摸着自己有些苍老的脸，没有说话。
    “那就这样吧，走吧仰台，我们追随吉节可汗与王子，让他们留在这里继续等候西王子吧。”
    “提令！你忘了昨天速台温王子离开时是怎么说的了么！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留守，而不是在此等待西王子。这可是我们寂温的王城！怎么能丢给南朝！”思威却突然发怒一般的吼了一通。
    “哼，你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汗和速台温都离开这里了，我们在此有何意义？我跟提令离开了。”仰台一直心中对速台温有怨气，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资历浅、兵力弱，梗着脖子说了一声就走了，提令也看了剩余两人一眼就离开了。
    思威和掘必并没有阻拦，任由两人离开。
    在两人离开后，思威轻声问道：“有必要么？”
    “有，圣人已经给了我启示，风雪神庙即将毁灭，而我们将是寂温仅存下来的希望，圣人将会支持我们，使我们成为超越寂温历代圣贤的存在！”掘必此时抚摸着自己满脸的胡须，眼中闪现着激动的狂热，原来是梦玄这个‘圣人’在之前对他洗脑，使其甘愿留守在王帐城，等待奇迹出现。
    “为何在我的梦里，这个圣人给我的感觉却是一种诱惑？”思威作为老万骑长，若不是因为事关自己后人，绝不会信梦玄而跟掘必留下来。
    “哼！她是永远圣洁的，是我们心中最纯洁的终极之梦！思威，想想你那快要病亡的孩子吧，梦玄大人一定能治好他们的，我们只需要等待。”
    思威没有再说话，他的眼中的有一丝顾虑，原来掘必也知道自己孩子的事情，是梦玄告诉他的么？
    就在此时，两人突然感觉到帐中突然出现了一点不同的东西，这是一种玄妙的体验，就像是一个人的梦出现在了白日里，而又不是白日梦的感觉，而是美梦成真一般的快感。
    可是搭配着这种感觉的，确是周围无比的真实，思威与掘必眼中的神采各不相同，他们已经意识到，这是梦玄大人即将来临的前兆。
    “孩子们。”
    “啊，梦玄大人！那些愚昧之人已经离开，我们渴望您的指引！”掘必激动地喊道。
    “你们很好，我就先给你们点帮助。”
    两位寂温的万骑长听过梦玄的话都很激动，梦玄的话语中，似乎有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魅力。
    正当他们四处寻觅，圣人的真身出现在哪里时，却听得帐外有士兵来报：
    “报告大人！南兵集结完毕，现在似乎正向王帐城进发！而提令、仰台大人的兵马已经向北撤离了！”
    “展开防守阵型！”掘必掀开大帐，只见南边已是漫天烟尘，从震动上能感受到北伐军的兵力应在十万左右。
    自己和思威这两万骑兵，善攻不善守，该怎样对抗这些混合大军呢？
    只希望梦玄大人能施展神威吧。
    掘必刚想到这里，却听得对面的北伐军产生了巨大的嘈杂声。
    他激动地跑到前方，想问问有没有传令兵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人！好消息！南军要退了！”
    “南朝皇帝要退兵！”
    “南军乱了阵脚！”
    掘必知道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时机。
    “传我命令，主动追击！十耳赏十金！百耳封侯！”
    北伐军的溃败，就从掘必这一声命令开始。
    许多年过去后，经历过此战，并有幸逃脱回去的神朝老兵，念此依然老泪纵横。
    大半灵州、庆州军与飞天军都殆于此役，前来进攻却又自乱阵脚的七万余神朝北伐军，死伤近五万，掘必麾下近百人封侯，天下大势为之一顿。
    其中梦玄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极少数人之中就包括启官。
    广布北方草原的动物们，是启官天然的耳朵眼睛，他在第一时间看到也听到了北伐军的溃败，可是当他把噩耗禀报李景之时，却发现李景之对此毫不在意。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启官，朕现在已经不在乎兵事了。”李景之身居定泥阁中，话语中有难言的意味：“朕欲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