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震实在想不到消息来得这般容易,大喜之下却还知道自己是个小卒子,张嘴吐了吐舌头:“真有那么厉害?”
那老军不屑地道:“那算什么?听说那女的还是被她自己人在饭里下了药毒发了才只杀了四个人的,不然哪,那女子若是拿了那对双枪在手,神机营也未必拿她得住呢!你还敢惹她?你见着人家时,只怕你小子一鸭子再抓俩鸭子——撒鸭子跑得比狗还快呢!”
燕震听到这里已能确信无疑了,又还是不信地道:“那又是怎样,现在关了起来,还不是照样任小弟摆布她!就不信抓进她来没揍那娘们过!”
老军道:“不错,是拷问那女子过了,张采张大人你知道么,也为听说抓了个漂亮女子就亲自要来审人家,手下护卫们还在一旁看着呢,那女子硬是一脚抬起来挣断了脚上的链子踢在张采的那话儿上,若不是卫士见机得快,只怕张采真要做了人家姓刘那爷的亲儿子去了。”
燕震呆了半晌,喃喃地道:“哟,好好一朵花儿,长那么些剌儿做嘛呀!”
老军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要找人家么?自己去呀!”
燕震又突地道:“你骗人,她敢那样无礼,连张大人都踢,张大人还不早杀了她么?”
老军冷笑:“这你小子就不懂了,那女的背后还有条大鱼,为的要钓出大鱼来,刘公公亲自下令了,不许杀了那她,说是有大用处,这些天倒也没空去打她。本来都打算要放风出去引出她身后的那帮反贼了,结果出了这样的大事,只得放开一边,以后再说!”
燕震叹息着:“可惜了,可惜了!要是……就好了。”
中间的话他却故意不说出来,那老军呸了一口:“吃了你快些去挺一会尸,下半夜你还要当值呢,班房里现在空了许多位子,你快些滚罢!”
当时冯宾赌咒发誓地说了这里没有关着曲容儿,果然是假话,燕震心头冷笑:“你以为抬出我师父的名头来说假话,我就上当了。”
燕震心头在冷笑,脸上却讪笑着起身到另一个人面前道:“武大哥,走罢,上面叫小弟也守夜呢,这几天风紧,只怕是回不了家了,咱哥俩去班房里睡一会。”
那姓武的站起来:“走吧,我一个人还真不敢去那里头,在班房里有睡铺的几位哥们,也就只有我还是活着的了,一想想那些死人的铺子就在自己的身边,还真他妈不敢睡呢,正好咱哥俩凑个人多也壮壮胆。”
那老军却冷笑道:“老武呀,你小子小心了,这小子不是好东西,是个大色鬼,连女犯人都敢搞的,小心这小子半夜把你当娘们儿办了事了!”
姓武那人大笑:“冷小一,去你妈的,你嘴里吃的是屎么,说话真缺了你祖宗八代的大德了!小子,我跟你说,这姓冷的家里女人可漂亮着呢,什么时候等这小子值夜咱俩有空,哥哥带你瞧瞧那娘们儿去。”
正在吃饭的军卒们也轰然大笑了起来。
燕震唱着狗屁不通的小调:“娘子呀!我打水来你洗衣,你无夫来我无妻,我无妻来犹自可,你无夫时好孤凄——好孤凄呀!”
向冲天牵着马又走了大半天,才找到一处市镇,这小镇没有三十年陈的竹叶青,向冲天只得找了最好的酒来,给那黑追风喝了,说来也怪,前些时候向冲天好容易找来二十年其他的老酒,它竟是死都不喝的,自从向冲天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下山,向冲天买得到什么,那黑马就喝什么,再不像以前一样犟着性子了。
向冲天放开了马程,第二天晚上时分,那黑追风已到了临城州,正想要进城,却见那守城的门卒拿了一条鞭子驱赶闲人:“闪开闪开,休要在路上挡道,里面的人也等一会进城,朝庭张公公奉皇上旨意平宁夏反叛要回朝献俘,一会他老人家车马就要到了,闲人避开些!”
向冲天本来想要夺过那门卒的鞭子的,一听了这话,呆了呆,暗道:“前些时候见邸报上说张永跟杨一清去宁夏安抚当地了,据说也是因为有人说杨一清带兵到宁夏,是想去屠城的,这乱子怎么就收场了,姓张怎么来得这样快法,这才几天,张永都从宁夏回来了?这人跟刘谨也是宫中八虎之一,杀了他,倒也算是除去刘谨一条臂膀。”正在走神,门卒一鞭已是向黑追风身上抽来了,向冲天岂能让这人打到自己的马,还没动手,黑追风却是发作了,抬起后蹄,一脚踢在那人大腿上,那门卒痛得丢了鞭子叫出声来,倒在地上打滚。
临城的官吏也都在城门处等张永的到来,不想西门上竟有人闹事起来,一个个都惊怒交加,早有人把那挨踢的门卒抬开了,正要想把向冲天抓起来,忽地听见差人回报说是张公公到了,前导已经看得见了。
那知州见向冲天没再惹事,一时没空理他也就放开了,顾着去接张永了,先导进了城,知州率合城文武官员吏役人等都跪下迎接。一时间鼓乐吹打而作,鞭炮也噼避啪啪地炸响起来。
远远地火把蜿蜒而至,乘骑之后就是张永的大车,向冲天早下了马,拍拍黑追风轻轻地在它耳边道:“老黑,你先躲开,等我去杀了这姓张的,知道么?”
那黑马居然就真听话地跑得不见了。
向冲天看见马走得没影了,却大步走到一个城内的兵丁面前,笑道:“大哥,借你的刀子一用!”
那兵还没会过神来,就觉了眼一花,腰间似是被什么轻轻碰了碰,刀子不见了,向冲天的身影也不见了。
那兵丁立即大声叫了起来:“有剌客,小心了!”
细乐吹打和鞭炮响炸之声里,那兵的惊叫示警惊动了所有的人。
张永的卫士已是结阵环护住了马车,官兵们也都围了上来,各人兵刃在手,一时间,本来有些看热闹的小百姓们吓得四散奔逃。
那些卫士们环卫住马车,忽地听到半空里一声刀风,连想都不想,几件刀剑已是格了上去,但这些卫士死都想不到自己这么多的人合力竟然架不住那剌客一刀,手上突地一轻,几件兵器竟然被剌客一刀全数斩断!刀锋剑头落在地上,向冲天久没动手早就憋得慌了,一刀砍断了那些卫士的兵器之后左脚步踏在马头上身形又腾空飞起,举起刀凌厉风发接着一刀又劈下来,这一刀他竟是存心要想把这些挡在车右的几个卫士全数杀了,那几个卫士本来都惊呆了,哪再有力避开这一刀?
向冲天这两刀本是随心而发,全无招式路数可言,但这两刀看来简单,但却是千百招刀法里衍化的精萃之作,本来那六个护卫已是万万避不开这一刀了,却听得车内哧一声,一道剑光从车帘处穿出,正接上了向冲天霸道之极的一刀,火星飞溅,向冲天身子一震,借力一个倒纵,向后退开了三丈,对身后围攻上的官兵人等视而不见,只是惊奇地看着马车,他实在想不到宫廷太监居然找了这么厉害的一个硬手保镖。
官兵们也亲眼见了向冲天一刀砍断了五六件上好精钢的刀剑,见他已被人逼退,再也伤不到车里的人了,也就放下了心,但也不敢轻动,只是围着他,等轿内的人出来。几个卫士死里逃生,反应却还是快得很,也丢开手里的断刀断剑,捏拳摆掌地防着向冲天杀来。
向冲天冷笑:“相好的,出来罢!你剑法不坏,但是老子也不是练刀的,刚才不过随手找了把刀子罢了,你出来我们再斗斗,也让老子过过这打架的瘾。”
马车里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是安化王的旧部想要劫囚么?”
向冲天听得一呆:“什么旧布新布?安化王他妈的是哪根葱,老子是他手下?你也太瞧得老子小了!”
那好听之极的声音道:“你既不是宁夏的反叛一党,那么就不必要拿下你了,你还是走罢!”
向冲天大笑:“你叫我走?你可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那人道:“只要你不是反王一党,别的都是误会罢了,你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身手,老夫实在不想跟你动手。”
向冲天大声苦笑:“只可惜呀,老子非要跟你动手了!你这么好的剑法,怎么跑去跟了姓张的太监,保他的镖?”
那人道:“你莫非是来行剌的?”
向冲天笑了:“正是,行剌的!这你倒真是没有说错!”
那人道:“为什么?”
向冲天冷笑,想了想,说了一段鬼话出来,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匪夷所思:“之所以呢……是因为……不但呢……而且……,还……一边……一边……又一边……况且呢……既然呢……就——于是我就来杀这姓张的了。”
在场官兵一个个看着向冲天在重围中摇头晃脑地,若不听他说的话只看他的神情,只怕都要以为是一个迂腐的书生在酸不拉叽地长篇大论,但向冲天说了半天实际跟什么都没说一个样子,这话说得实在古怪,只是把了些关联字名的词拿出来说了一大通,还像是中间真在说什么话一般,但他却是闭上了嘴,那些关联意思的字眼中间都顿了一句话的工夫,还是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剌杀张永。
“明白了么?”向冲天居然还一本正紧地问车里那男子。
向冲天还能问得出这话来,场上再是剑拨弩张,也有好些人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当官的瞪着那些笑的人,那些人就收住的笑,绷紧了脸,模样古怪之极。
马车门开了,从车里先出来的是个盛装公服的内监,正是被正德皇帝派去宁夏的张永,一只极稳定的手在旁边扶着他,接着那只手的主人也走了出来。
那人约有五六十岁年纪,手里正提着刚才接住向冲天一刀的那把剑,大小官员见了张永,齐地跪下:“参见张公公!”
张永被向冲天骂了,居然并不动气,伸手一摆:“你们先起来,瞧瞧这后生为什么要剌杀咱家罢。”
向冲天忍不住笑了:“这话你还好意思问我么?你跟刘谨那王八蛋蛇鼠一窝,老子这也本是要上北京杀刘谨的,却在半路上先遇上了你,正好杀一个少一个,世人也能不受你们这帮没鸡巴家伙的欺凌。”
张永叹息了声,轻轻地道:“以前咱家真是这样不堪么?”
身边那人道:“张公公,你也别把这年轻人的话放在心上,他也是不知情罢了。这事卢某向他解释就是,这人身手不错,也正是你的一大助力。”
这人说话声音极轻,别人本来都听不到的,向冲天却听得分明,冷笑:“我帮他?你老小子就是杀了老子,老子也不帮他!我劝你还是一剑把这姓张的弄死才是。”
张永对那人点点头,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还是你跟他说罢!”
拿剑那人对向冲天轻笑道:“我杀你作什么?年轻人,你是什么人?胆气不坏呀!”
向冲天冷笑:“怎么?还想要抄杀我的全家么?那可不敢劳驾你了,老天爷早他妈的把我全家都弄死了,我就是个孤儿。其实在下也有几个师父的,只怕你也没胆量去找他们,也杀不成的。”
那人脾气竟是极好,还是和声地道:“那你叫什么?你师父是什么人?”
向冲天盯着那人一字一字地道:“你真要问,那我就跟你说了罢,区区在下是反天会问心堂主向冲天!你可记得了么?我师父是什么人,也不用再废话多说了罢?”
那人怔了半晌,呆呆地看着向冲天,好一会才道:“原来是你?”
向冲天冷冷脸上再没了嘻皮笑脸的神情,换之全是森然的杀意寒气:“怎样?”
那人怔怔地道:“时间这么快,他都这么大了?”忽地也正色起来,道:“老夫卢家仁!”
向冲天就像是有人在他屁股上死命扎了一刀子般跳了起来:“卢——老前辈!”
卢家仁手里的剑挽出个剑花,吟道:“兄弟同心,其力断金,金陵卢家仁就是老夫!”
向冲天认得那正是金陵四杰的招牌剑招,他也听钱有钱赵哑巴他们说起过金陵四杰剑式,知道这样剑法看来易学,其实天份再高,不得传授也解不透其中的神髓,决然不可能有刚才卢家仁出手那样凝重平和的意境,金陵四杰的字号在当铺里随随便便都能当个千儿八百两银子,江湖中人从没人敢拿了这块金字招牌招摇撞骗的,只是万万想不到这人居然离开了中条山保起张永来了,向冲天呆呆地呆了半晌:“卢老前辈,原来是你老人家,难怪剑法那么高。”
向冲天虽没见过金陵四杰,却也知道四兄弟为叶独行守墓的事,只是想不通这人怎的做起张永的保镖了,不敢再胡说八道满嘴鬼话了,只得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没有写字却被先生考察的学童一般。
卢家仁道:“小向,你可还有朋友一起来的么,一起叫出来罢,我有要事跟你们说。”
向冲天摇头道:“弟子只是一个人,并无同伴。”
卢家仁点点头,对张永道:“张公公,在下去去就来,你先进城罢!”
张永点头,回到车里,卢家仁道:“王力,你们好好保护张公公,外围派官兵看着,房上也要人远远看着若有不对,立即保护张公公离开!”
一个卫士应声道:“是,卢大侠请早些回来,在下等人实在有些底气不足。”
卢家仁道:“你们先护着张公公进去,最多一个时辰我就回来!”
卢家仁道:“小向,你跟我来!”
向冲天老老实实地应了声,就跟着卢家仁向城外走去,那些官兵本是要围住向冲天的,此时见张永并没有说话,而姓卢的却要带他走,也就撤开了包围。
王力喝声道:“本地官员侍候张公公进城!”
细乐鞭炮之声又响了起来。
卢家仁脚下使出轻功,带着向冲天向了西面来路的一片林子里奔去。
向冲天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卢家仁进了林子,这才停下来,看着向冲天道:“小向,这时间可真是过得快,想想当年我见你时,你也不过一两岁,一别二十几年,你都这么大了。”
向冲天道:“弟子刚才出言无状,请前辈恕罪!”
卢家仁道:“不知者不罪,何况你只不过有些事不知道罢了,怪你不得的。”
向冲天抬头道:“前辈,弟子实在是不懂,你老人家怎的竟会保护那姓张的?”他既已知道卢家仁是在保护张永,那么卢家仁也必然有他的原因,说话也不敢再骂张永了。
卢家仁道:“老夫保护他,也正是怕有人跟你一样的目的去行剌,那样就真是坏了大事了。你先坐下,我细细地跟你说罢!”
向冲天果然坐下了。
卢家仁道:“本来老夫和一些老朋友在中条山里看守着叶大侠的衣冠冢,后来无意间听得有人说起这姓张的要去宁夏,最先老夫也跟你一样,是要去杀他的。但却跟了很久才跟上,那天晚上老夫都已结束好了准备在行营里下手的,但那晚上正好碰到杨一清跟张永密谈,原来张永以前跟刘谨是穿一条裤子的哥们,但后来刘谨得权之后,张永想要办什么事,那刘谨都不答应,反在找机会想要排挤张永。杨一清当时探出了张永的这个口气,就乘机说动张永,叫他回朝在皇帝面前进言,要请皇帝杀了刘谨。”
向冲天立时明白:“张永答应了?”
卢家仁道:“正是,所以张永这次回朝,就是想要对付刘谨,你想想,刘谨深得小皇帝的宠信,一般人根本动不了他,江湖人行剌他了好多次结果都只是白送了命,那根本也不是办法。只有设法在宫里活动,叫他们自己勾心斗角,才有可能扳倒刘谨,本来老夫也觉得杨一清有些一厢情愿,但后来听得杨一清叫张永向皇帝告变,叫他把刘谨想要谋反的事说给皇帝,老夫也觉得这个法子却大是可行的,于是就打定主意要保张永平平安安到北京,老夫这才跟他们相见了,也正是为的不要江湖朋友好心办了坏事,错失了这难得的机会。”
向冲天道:“弟子明白了,刚才前辈在那张永面前说了也要弟子保他,那弟子听前辈的,跟你一起去就是了。”
卢家仁道:“还有个事我要说给你知道,就是不知哪里出了破绽,老夫已是杀了一个想要抢在我们前头把这事报告给刘谨的家伙了。刚才本来在张永在前我还应该确定你不是刘谨的人的,但当时怕吓着他,也就只问了你是不是宁夏的叛党,以免张永知道刘谨的人也知道他的目的了。”
向冲天听懂了卢家仁的意思,是怕张永知道事情可能走泄,被吓得打了退堂鼓,不敢再对付刘谨了。笑道:“那好罢,前辈就带弟子去找那张永罢!”
卢家仁展颜笑道:“若是别人我还不敢带去见他,但他也听说过你在济南救济百姓自己也吃窝棚煮的粥的事,知道你一真真正正的侠客胸襟,他也信得过你,所以你刚才得罪他,他也没有生气。”
向冲天点点头:“弟子还有一匹借人家的黑马,刚才叫它躲起来了,弟子把这黑马也带进城去罢!”说着打了声唿哨,果然那黑追风也在这林子里头,欢嘶一声,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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