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二十三章 题字

    浴房里传出水声,提醒了他另一个人正在洗漱的事实。沈青岚将外衣裤晾上屏风,上床摊开自己的被子躺进去。
    过程中,脑子里有一些过去的记忆在缓缓起舞。曾经,他总是赶在卓天屹上床之前躺下,只为避免一些不愿意经历的事情,和不愿意面对的尴尬场景。
    现在……
    现在的区别,似乎也不算很大,沈青岚在心里有些赌气地想着,侧身向里。
    视线落在红木床细腻精致的百子千孙雕花上,脑子里再次响起卓天屹的话,“……我让你题字,不管你写得是好是坏,我就愿意看到你写的字挂在我卓家铺子的门上。……这么做,不为其他,就为三个字,‘我乐意’…… 谁敢委屈你,我就委屈谁!”
    哪怕在洗漱过程中心情已经平静很多,都还是觉得无奈,除了不认同还是不认同。
    扪心自问,这真不是自己想象中过日子的方式。
    不过,倒似乎正好应合了自己先前想的,类似一年之约这种短暂相处的样子,彼此之间轰轰隆隆爱恨一场,然后分道扬镳。现在这种情形,正好一步一步在往那个方向走。
    沈青岚叹着气闭上眼睛。
    可是……
    眼前又一次闪过密林里卓天屹胸口插着刀向自己走来的情景,他身上流着血,他嘴里说着那些让人害怕的话,他的眼神令人恐惧得想要逃避。
    沈青岚受不了地转过身体,仰面躺着,睁开眼睛。
    四周安静,红木床架上撑着的红色纱帐因适才的动作微微抖动,这情景看在眼里熟悉不已。
    眼角余光中,另一个枕头在脸边难以忽略地存在着,他重又闭上眼睛,将这原本熟悉,一时半会间又难以顺利接受的景象隔在眼帘之外。
    卓天屹上床之时,看到的便是沈青岚仰面躺着,脸侧向床里的情景。这个样子让他无法判断他此时的态度和想法。
    不过,无论如何,今晚两人之间的气氛基调是无法改变了,这是事实。
    他拉开自己的被子坐进去,熄了烛火,放下纱帐。
    两扇轻柔纱帐慢慢合拢,将床上的空间单独隔离出来的时候,卓天屹的心里放柔了许多。
    这样同床共枕的感觉令人强硬不起来,怪不得古人常说,最是销魂,莫过芙蓉帐,温柔乡。
    实在是因为,两个人放松了身心,共栖在这方寸之地,自然而然就会产生身心上的吸引和依恋之感,难逃难拒。
    这么想的同时,也更觉遗憾难受起来,原本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谁成想,为了一些不想干的人和事,弄成这样。
    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可是,怎么会这样?
    侧眼看一眼身边的人,脸的轮廓隐在黑暗中,适才灯亮着的时候,因为他脸向里,看不清他是不是闭着眼睛。
    不过,卓天屹知道,沈青岚定然还醒着。
    他左手伸出被子,犹豫了一下,握住沈青岚放在身侧的右手。
    那只右手没有迎合,也没有挣扎,只是随着他的力度握进他手掌里。
    手心相贴的暖意带起妥贴的味道,也让他心里的柔软更加膨胀。卓天屹闭上眼睛,将多余的想法轰出脑海,无论如何,经历过那么大的波折,还能够重温同床共枕的时光,已属难得。至于其他的,一步一步来就是。
    第二天早上,沈青岚醒来的时候,卓天屹已经起身在穿衣裳了。听到身后的动静,卓天屹转过身来,“这么早起床,怎么不多睡会儿?”
    “不了,我得去习文厅。”沈青岚系着衣带,“卓清病了,孩子们不能没人管。”
    卓天屹点点头,“辛苦你了。”
    沈青岚没回话,类似“不累”、“没事”这种词,说起来只是徒增矫情与尴尬。
    两人默契地都没再提昨晚的争执。吃完早膳,出门走上东西厢中间的回廊时,卓天屹自然而然地牵住沈青岚的手。
    迎面走来的下人无不低头恭敬地喊着“少当家”、“沈公子”,这种场景让卓天屹心情好了许多,侧头看一眼沈青岚,握紧了他的手。
    如同过去很多次那样,走到习文厅与演武堂之间的小径时,两人分开。
    卓天屹望着沈青岚夹着书走进习文厅大门的背影想了许久,也许,他只是还没习惯他卓天屹式的爱而已,毕竟,他们才刚刚走到一起。
    早晚,他会习惯的。
    午间,在膳房用过午膳后,沈青岚就回了后院。卓世安动作奇快,一个上午便从城西有名的卦馆找算士挑来了挂牌吉日,十月十五,酉时。
    算算时间不到十天,沈青岚将堂会后的账本暂时撇在书房,一门心思钻进了字帖和笔墨之间。
    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尽不尽力又是另一回事。事情既然已经落到自己头上,要是敷衍对待,沈青岚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何况,还有另一个人的脸面和对整个卓家的威信和承诺维系在自己手上。
    无论如何,在目前的情况下,两个人对外是一体的。他的事,他再不能跟从前似地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沈青岚顶着这堆理由开始了每日午后到晚间与书籍字帖文房四宝作伴的日子。开头是看讲解书法字画的书,后来是临摹字帖,再后来是独立书写。
    只是题字与从前在纸上写诗词实在不一样,执着笔总是找不到感觉,写出来的也不够气势。
    临吉日还剩两三天的时候,他干脆看起了古往今来那些气势庞大的诗词,尤其是曹操的《观沧海》,读了不下几十遍,甚至在吉日前一天让卓让备车赶到潜龙江边亲身体验了一番,只为找到气势磅礴的感觉。
    那几天卓天屹似乎也在默默配合他的行动,送往后院的各种新奇玩意儿少了,专厨的糕饼点心的花样却多了。
    两个人同眠同起,却依然相敬如宾,但其中,又似乎多了些默契。对这点,沈青岚有所察觉,却无暇思考;卓天屹看在眼里,引而不发。
    吉日当天午后,卓天屹带着沈青岚坐车赶到临江酒庄的时候,卓家所有在晋阳的弟子都到齐了,整个酒庄都坐满了人,还有一些来看热闹的酒客。
    酒庄大门前挑出江面的木台上,摆了一溜八仙桌,上面放了酒肉祭品,还设了香烛。
    卓天屹牵着沈青岚的手沿着阶梯走上木台的时候,正值夕阳西下,一江秋水倒映着四面青山满天云霞,几只鹭鸟鸣叫着飞过水天相接之际。江景如画,美得动人心魄。
    木台上的供桌两边也站满了卓家弟子,戚广深和戚连恒也在,看到卓天屹揽着沈青岚上来之后,两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卓天屹眼光在他们脸上掠过,一笑,吩咐卓世安道:“开始吧。”
    卓世安于是客串了一把司仪,一道道仪式唱下来,卓天屹依次点燃了香烛,斟了三遍酒,之后立在门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作为掌柜的戚广深也讲了几句。
    很快便轮到沈青岚当场题字。
    仆人将早就准备好的书案抬到木台中央,笔墨纸张早已备好。卓天屹一手握着沈青岚的手,一手在他背上轻拍几下,“去吧,我卓家所有铺子的门面都是你的稿纸,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他的手很温暖,手心里传过来的热度比话语有更让人安心的力量,沈青岚之前还有些惴惴的心忽然之间就平静下来。
    也是,命令是他下的,话是他撂出去的,字也是写在他的铺子门上,好歹,砸的确实是他的脸面,不是自己的。
    这么想了以后,更觉开朗了不少。沈青岚走到书案后,抬头望向四面莽莽苍苍的群山和流逝不息的江水,闭上眼睛,感受着面上江风的凛冽和余辉的暖意,在心里又一次默诵了一遍《观沧海》。
    睁开眼睛之后,脑中已是澄明一片。
    提笔饱蘸浓墨,移到被镇纸压得平平的宣纸上,刷刷几笔过后,“卓氏临江酒庄”几个大字跃然纸上。众人纷纷翘首观看。
    周围有懂行的,比如四师兄张鸣远,走到近处仔细鉴赏,之后赞道:“沈公子这几个字,既端厚又不失飘逸,既沉稳又不无变化,好字啊!尤其是这个‘酒’字,既有山的浑厚,又有水的灵动,将酒乡风光都描绘出来了,佩服!”
    张鸣远是聚宝轩掌柜,见过的好东西无数。何况他掌管的聚宝轩里也曾卖过出自名家手笔的字画,对书法的鉴赏水平自然比常人高。
    他如此称赞,那些不懂行的自然信服,一时间,周围的人都纷纷赞叹起来。
    沈青岚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四师兄过誉了,青岚愧不敢当。”
    卓天屹耳听周围的人对沈青岚赞誉如潮,再一看戚氏父子尴尬难看的脸色,不由心下舒畅,上前几步,看着书案上那幅字,高声吩咐道:“管家,将沈公子的字拿去工匠那边,用整块的金丝楠木,叫最好的师父照着拓印,镏上金!价钱给足,让他们打起精神来做,别有疏漏!”
    听少主人如此重视沈青岚的字,人精卓世安怎敢不郑重对待,立刻中气十足地应了声“是”。
    此时墨迹已干,卓世安上前几步,移开镇纸,将那幅字小心翼翼地卷起,用丝帛包好,正要下木台,便听卓天屹又道:“等等!”
    卓世安回头,卓天屹又吩咐道:“做好后将字稿送去装裱铺,让师傅好好装裱一下,挂在酒庄堂前!”
    卓世安连忙低头应道:“是!少当家放心,世安一定找最好的装裱师傅裱,保证不会损坏沈公子的大作一丝一毫!”
    卓天屹满意颔首,招呼众人入酒庄开筵。
    戚氏父子的脸色又往难看里近了两分,现在不仅大门上要挂上沈青岚所题的牌匾,就连堂前也不能幸免。实足的郁愤难抑,却还得打起精神来以半个东道主的身份招呼众人进屋入席,心下忍得不可谓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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