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二十一章 匾争

    他说得异常客气,沈青岚心里一动,要说那床没有另一张新,是真的,可要说有年头了,那绝对算不上。卓世安的话,怎么着都觉得有机巧。
    本来,那张床就不是东厢主院之物,他要是上来就说要还给西厢,沈青岚也不好说什么,府里这些傢俬物事都是他这个总管在调配。可他偏偏说购置了新床再送来,那听起来就觉得客气过头了。
    沈青岚想到了点什么,笑了笑,“少当家房里的东西,问过他意见了吗?”
    卓世安果然胸有成竹,“东西厢的家具更换之事就是少当家吩咐世安操办的,这个他自然是同意的。”
    沈青岚淡淡一笑,点点头,“那你们搬吧。”
    卓世安见大功告成,立即眉开眼笑,指挥仆人们连抬带拆,没一刻钟就将沈青岚睡的床搬出东厢,枕被物品移到卓天屹床上。
    丫鬟们打扫归置一番后,内室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一张大床,两个并排摆放的枕头,沈青岚站在床前呆立很久。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到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对于留下来,对于那个约定,自然不会想得如情窦初开的时候那样“单纯”。同床共枕之事,必定是难免的。
    何况,卓天屹想做什么,今天早上在他书房屏风后的床上,他早就“亲身”体验过了,现在卓世安的这一番“阴谋诡计”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说是听从也好,默许也罢,他不想再去刻意地坚持什么。
    心里头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费力气去坚持,去战斗的。
    沈青岚脱掉衣物,坐上床,拉开被子躺下来,后脑接触到自己枕头的瞬间,鼻端闻到来自一边另一个枕头散发出来的主人气息,有些熟悉,更多的还是夹杂着不适应的陌生感。
    他侧头向旁边望去,那个枕头与自己脑下的有着同样的颜色质地图案绣纹,此刻正静静地摆在旁边,中央略略凹下去,那是另一颗头睡过的痕迹。
    随遇而安吧。
    沈青岚在心里叹了一句,放松身体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已快到申时。起身时忽然想起来堂会召开时间是未时,瞬间的犹豫之后,沈青岚快速地穿好衣服往前院赶。
    不是说他对那个已经迟到一个时辰的堂会有多大兴趣,而是既然表示了要继续做总账,而且这次的账目也有近一半是自己完成的,那么他就有责任参加。何况,薪俸都有了,那就更不是个人喜好,而是必须执行的事情了。
    前院正厅,卓天屹已将昨晚连夜赶出来的上月账目核算结果宣布完毕,分析之后,正在宣布下月将要完成的各件事务。
    握着纸稿宣读的间隙,眼神转过与他的座位隔了一张茶几的那个位置。那张椅子空着,卓天屹心里却漾起一阵舒心敞意。真正的卓家人不是仅仅人坐在这里,而是心里有卓家事,想要做好卓家事,并能随时为做好卓家事出力。具备了这些,哪怕不在这里开会,也是毫无妨碍。
    宣读之后,余下的时间便留给各地店铺掌柜提出各自的建言和亟待解决的问题。几名掌柜提了一些事务,卓天屹一一听取并解答之后,临江酒庄的掌柜,五师叔戚广深开口了,“当家师侄,临江酒庄自年初开业之后,生意一直不错,进项也颇稳定,如今一年将过,酒庄门楣上还空着,这牌匾是不是也该正式挂起来了?”
    卓天屹点点头,“是该挂了,当初建成之后,为赶在元宵节开业,匆匆忙忙,也没来得及做一幅。这样吧,五师叔,你去安排一下,就近挑个吉日,再到工匠那做幅牌匾,到时候知会我一声,把牌匾挂了吧。”想了想,又道:“置办的银子数目跟管家通报一下,从总账出。”
    “好。”戚广深点点头,沉吟道:“别的地方花费不大,从酒庄分账出也没关系。就是这牌匾上的字,实在不便宜。日前我派人去神笔庄曲神笔那里打听了一下,现在他的字一幅已经涨到五千两银子。五千两,不是个小数目,所以师叔我必得提出来,请当家师侄定夺。”
    “五千两?这么贵?”卓天屹听了竖起眉头,“简直跟白日抢劫无异!”
    “是啊,就这,曲神笔还不太愿意接,说他案头的字约已经排到明年二月,不是老主顾定然推掉了。”戚广深答道。
    卓天屹不屑地哼了一声,“三年前年买他一幅字两千两,现在五千两,翻了一番还不止,剪径的还得花点力气打把好刀,他呢,不过一管秃笔,就敢吆喝出天价,我就不信他这个邪了!”
    起身负手走了两步,“把他的字约回了吧,我这不用他那种名不副实的软蚯蚓!”
    戚广深讶然道:“回了他的约,那到哪里去求与他齐名的字?要知道,现在江北有名的铺子中十之七八的牌匾都出自他的手笔,就连官府之中,许多人府宅门上的匾额也是求他写就。哪家铺子都以挂他写的牌匾为荣,我们临江酒庄也不能例外啊,否则怕是会遭人嗤笑!”
    “五师叔此言差矣,一则,酒庄卖的是酒,而不是牌匾上的字;二则,字写得好看就行,谁写的并不重要。曲神笔的字就由那些卖字的去买,我这临江酒庄,不需要华而不实的东西!”
    “至于牌匾上的字,”眼光不经意间再一次滑过那个空位,心头一动,笑道:“我这里倒有个现成的人选,写的字不比曲神笔的差上半分,临江酒庄的题字,就由他来完成吧!”
    “现成的人选?”戚广深正想问是谁,便听侧门仿佛应声般吱呀一声开了,沈青岚脚步匆匆入内,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眼光。
    他走到堂前向卓天屹和所有卓家人施了一礼,“抱歉,青岚来迟了,请少当家恕罪。”
    “你怎么来了?”卓天屹像没听到他这句众人面前以下对上的说辞一样,顾自关切道:“昨晚做了一夜的账目,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问起来,沈青岚不知道怎么回答合适,只好低头站在下首。对面戚广深的问话被卓沈二人这意外一出打断,心中的不满顿时如雨后的春笋,转眼间就冒出头来,茁壮成长。
    昨日得知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带着妻儿去拜访沈青岚未果,之后一路吵着架打着孩子回家的光辉举措之后,更是气得饭都吃不下去。
    戚广深自命是个眼界颇高,也颇有气节的人。在他眼里,沈青岚以质子身份男子之身跟了另一个男人,已属气节尽丧廉耻俱无,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而自己的儿子为了当上南街分号的掌柜去求这样一个人,这事要是事先让他知道,他拼了老命也要阻止。
    可谁成想,戚连恒带着冯氏去求了还没求成,反而弄得灰头土脸被扫地出门,这简直是把老戚家祖孙三代的脸都丢尽了。
    本来这次堂会开始之后,没见到沈青岚还好,他还能以为这个人真的安心在后院当他的“贵妃”,没想到这人不仅不安于室,还出头露面地攥着卓家的账簿不放,连堂会都敢迟到。
    如此种种,让戚广深对沈青岚印象极差,甚至还带上了一丝难以述说的憎恶。此刻见卓天屹对沈青岚关怀备至,更是说不上来地不快。
    戚广深咳嗽一声,敛着眉头沉声道:“当家师侄,你说的现成的人选是哪位?可否让师叔我见识一下?”
    这话打断了卓天屹与沈青岚之间正牛头不对马嘴的问答,卓天屹拍拍沈青岚的肩膀,笑着对戚广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现成的人选就是沈公子。”
    看一眼沈青岚,又道:“沈公子的字我见过,绝对能与曲神笔的媲美。再说,沈公子是卓家人,卓家人为自家的铺子题字,顺理成章,再合适不过。”
    戚广深一愣,随后心里的怒气便如沸腾的开水般汩汩而起,不过他几十岁的人,早已修炼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听闻此言也不急着反对,只是点头慢条斯理道:“沈公子的字我也见过,前几天小元放课后举着两根糖人吃,一根‘吉祥’,一根‘如意’。写得确实不错,逢年过节的弄两幅春联应该是够了。”
    语气里的嘲讽和不赞同呼之欲出,底下有跟戚广深亲近的已经在偷偷暗笑了。卓天屹正想说什么,大致已经猜出他与戚广深正在讨论什么事的沈青岚开口道:“五师叔说得对,青岚的字,的确只够得上写写春联,别无大用,还请少当家三思。”
    “既然沈公子自己也如此认为,那当家师侄就请另觅他人吧。”戚广深一笑,“要说卓家人为自家铺子题字,依我看,清扬更符合这个人选,他的字才是真正的不比曲神笔差多少。”
    言下之意,真要省银子,也该由顾清扬这种字好,又是货真价实的卓家人来题才合适。
    卓天屹自然不是听不出来戚广深的意思,只不过他根本不想采纳他的意见。
    背着手在地上走了两步,呵呵一笑,“五师叔多虑了,适才我已经说了,酒庄卖的是酒,不是字,字写得好看就行。九师叔来题字当然好,只是他告假半年,与其等上半年,不如就近眼前。至于写春联的字够不够题匾额,在我看来,无甚区别,横竖都是写在门边上。既然五师叔也认为沈公子的字写得不错,那就这么定了吧!回头我让管家挑个吉日,到时候沈公子到酒庄现场题字,同在晋阳的各位叔伯兄弟们请一同前往见个礼,大家在酒庄好好喝一杯!”
    这话一出,底下有眼力见的纷纷赞好,唯独戚氏父子面色阴沉。戚广深更是气得无话可说,自己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可再明白无误的话都架不住强行曲解和断章取义。
    卓天屹的独断专行他不是不知道,可真没想到他为了沈青岚能这样当着卓家所有人的面驳自己的面子。一想到自己掌管的酒庄将挂上沈青岚题写的匾额,而自己将日日在底下进出,更是郁愤无比,一张脸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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