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十九章 吹风

    正当他俯下脸去，将要开始下一步的行动时，忽然从窗外传进来一阵咚咚的鼓声，听在耳朵里不是很响，却胜在足够清晰。
    卓天屹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就在这个停顿之间，沈青岚轻轻开口，“早课开始了。”
    轻轻巧巧的五个字，像一盆清水，浇灭了正处在星星野火转向熊熊烈焰之间的关键时刻的一腔热情，唯剩下一缕袅袅而起的轻烟。
    卓天屹望着下方这张紧张慌乱像退潮般渐渐消失的脸，心里是涨潮般一波接一波的愤愤不平，这早课早不开始晚不开始，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开始？！
    面上却不能表露半分。
    不仅不能表露半分，还得想办法将这心有不甘的场面收拾起来。
    “是啊，早课开始了。”卓天屹看着下方这双好像能看穿他心里所有的清亮眼睛，重复了一遍。
    顿了顿，又笑着加了句，“真想再赖上会儿。”十指在沈青岚的十指间留恋地摩挲着，“那……我先起了，你再睡会儿，养养神，嗯？”
    话虽如此，人却不动，只管近距离地用目光仔细抚摸身下的人。
    沈青岚转了转眼神，“不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起了。”
    当然该起了，这是在卓天屹书房最靠里侧的屏风之后，他的书房，不光卓家子弟仆从下人，就连有生意往来的商户，都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
    像这样一直睡着，等到来了客人，坐谈到一半，忽然一抬头，就看到从屏风后走出来个打着哈欠睡眼惺松衣衫不整的人，会作何感想？
    沈青岚真想把这话撂给身上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听听。
    “再睡会儿吧，算了大半夜，这才睡了两个时辰，哪里够？”卓天屹看了眼身下人带着晨起特有的晕红的脸和露出领口的大片肌肤，循循善诱道。
    沈青岚偏脸避开他说话间喷过来的湿热气息，动了动身体，“够了，不想睡了，放我起来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卓天屹不能再赖下去，讪讪起身，将沈青岚的衣物递给他。两个人老夫老妻一样并排坐在床头穿衣裳，气氛微妙中透着尴尬。
    卓天屹借着穿衣的动作看了眼沈青岚，见他面上神色平静如常，只是有些沉默。
    他心里的不甘再次抬头，之前这张脸上的神情明明不是这样的。只怪那阵来得不早不晚的鼓声，又让这人成了这样总像笼着云雾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模样。
    想起适才的几乎唾手可得，卓天屹在心里叹息一声，好一个天时地利，就这么浪费了。
    等到在书房就着下人送来的脸盆和水简单地洗漱完毕，用上早膳之后，两人之间这种似有若无的尴尬还没有消失。
    “这次，辛苦你了，”卓天屹夹了个羊肉汤圆到沈青岚面前的碟子里，没话找话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把昨晚的补回来。”
    沈青岚没应声，顾自喝着碗里的百合莲子粥，稍停，问道：“卓清病了，这次堂会后的账册，你打算怎么办？”
    这还是从苗寨回来后他第一次主动谈起公事，之前那段时间卓天屹在相处时虽然也有谈起这些事，但沈青岚都是听，不主动过问。
    卓天屹咽下口中的莲蓉包，沉吟道：“卓清确实太忙了，总账和南街分号的账目都要算，还要在习文厅上课，分身乏术。堂会后，我想让卓世安再请个账房来，跟着他慢慢熟悉情况，也好替他分担。”
    沈青岚听了，也没应声，只是慢慢地喝着粥，边喝边思虑着什么。卓天屹有心打破两个人之间这种无形中弥漫的尴尬与阻隔，故意笑问道：“怎么了，爱妃……可有什么好的建议？说来听听。”
    刻意为之的一句戏谑之语，让沈青岚忽然想起那天戚氏夫妇的来意，冯氏的“贵妃吹风说”再次滑过脑海。
    替戚氏夫妇吹风他是断然不会的，否则真成了后宫干政，不过……倒是可以替自己吹吹风。
    想了想，开口道：“要不，账目的事，还是我来做吧，左右我也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
    “那怎么行？”卓天屹抬头，“我说过，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不喜欢的事。再说这种前院之事，理应由我操心，这次让你帮忙我已经很内疚了，怎么能再让你做事？”
    “不是强迫，是……”沈青岚斟酌着，“我也休息够了，每天在后院呆着，也怪无聊的。”
    “无聊就做你喜欢的事情，看看书，写写字，教八哥念念‘狂前明药瓜’。”卓天屹笑着往他碗里又夹了块糯米藕。
    沈青岚眉头一皱，心道看来自己在后院的行踪都在他掌握之中，就连八哥学念诗的情况都没逃过他的耳朵。
    卓天屹把他的小表情看在眼里，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抚着，“再无聊，就想想我，比方说，考虑一下，什么时候点茶给我喝，嗯？”
    他一说，沈青岚倒是想起昨晚的打算来，本来连茶叶都磨好了，只待他一回来，厨子送来夜宵和茶点之后，就准备点的。可是等到亥时中，还不见他的人影，只能作罢。因那宵夜还热着，平常又总是两人同吃，所以才叫了卓信准备食盒送到前院。
    这前因后果除非卓天屹自己知道，让他主动说那是不可能的。沈青岚眼光落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上，停顿道：“你是，打算把我当金丝雀一直养在后院？”
    卓天屹一愣，这话绝对不是欣喜兴奋之语，所幸语气并无不豫，抬眼看沈青岚脸上，也没有气愤之色，好像只是随口问的一个问题一般。
    “当然不是，”他斟酌着词句，“我只是，不想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也不想你太累。”将他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揉捏着，“你要是想做，我当然答应你。”笑了一笑，又加了句，“不，不是答应，是求之不得。”
    沈青岚眼神定了定，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捏起调羹继续喝粥。
    分明就是“那就好”的肢体语言，却就是吝啬那三个字，不肯吐出口，甚至连眼神都省略了。
    卓天屹被两个人之间从起床起到此刻为止一直弥漫的类似于客气疏离或者说距离的感觉弄得无可奈何，连带着自己都有被拉扯着不由自主往那条道上走的趋势。
    思来想去，还是要打破这中无形的束缚。拧着眉头想了想，忽然道：“对了，我想起来，我还欠你一笔薪俸！”
    沈青岚果然抬头，“薪俸？什么意思？”
    卓天屹眉毛一扬，“既然你也是卓家人，在卓家做事，自然是要领薪金的，之前半年，又做账又教书的，薪金还一个铜钱都没领过呢。”
    沈青岚一时有些愣怔，来卓家三年多，钱这个东西除了年初一个人从落影山庄回来的路上，周云雷给的那包银子之外，一直都没接触过。身在卓家，他几乎体会不到钱的作用，更别提薪俸这种事情了。
    以前在孟家，什么事都不做，孟怀渊也给他发一份月钱。只不过他每天跟着孟怀渊同进同出，也没怎么有用钱的机会，所以对那份月钱的印象也不深。
    不过，如果把做总账当作一件营生，而不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或者友情帮忙，倒也是件有意思的事。尝试一下，未为不可。
    “这样吧，”卓天屹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画饼，“你定个数，我让卓世安通知府里管薪俸的账房，给你算一算。以后，也按照这个数领，怎么样？”
    沈青岚这才转过神来，“哪有做事的自己定薪金数，跟掌柜要钱的？”想了想，“你就按照卓清做总账的数字定吧。”
    “那太少了，你么，怎么着也得跟云雷一个数吧。”卓天屹琢磨着，“五百两，你看够吗？”
    “做个账目而已，怎能领那么多？”沈青岚吓了一跳，这个数字要是让卓家弟子知道了，怕是要平地起风波，“你这当家人，总得一碗水端平才好，卓清多少我就多少吧。再说，”放下喝完粥的调羹，“我又不用养家，钱也没大用。”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卓天屹笑起来，将他的手拉过来合进自己手里，指头跟指头纠缠着，“要说养家，也是我的责任，反倒让你也做事，我那份薪金，理应由你保管才是。”
    沈青岚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这种类似夫妻之间的亲昵之语，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何况，他们之间，在那个类似于婚约的约定之后，要面对与适应的事情太多，真回应了反倒显得刻意和矫情。
    “其实，这些年，我的薪金也没领过，一直搁在府里账房那边。要不，下次账房出了数字，你帮我一起领了？”
    当家人的吃穿用度全在府里的日常出项账目之内，领了薪金也用不上，他说这话自然是奔着沈青岚而来的。
    沈青岚当然不会真应了，撇开眼神，站起身来，“还是你自己领吧。不早了，你该去演武堂了。”
    卓天屹又一次媚眼做给瞎子看不说，反倒再被谏了一句，不禁有些失望，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由下往上地拉着他的手，“那你呢？”
    “我？”沈青岚有些讶异，“你不是，让我回去好好睡一觉吗？”
    “……”卓天屹这才想起来，尴尬地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是啊。”转头看见桌上那些吃了没几样的各色面点，又问道：“再吃点？”
    “不了，吃饱了。”沈青岚把手从卓天屹手中抽出，左右看看，“那，我走了。”
    “嗯，慢点。”
    两个人客客气气地道别，而后沈青岚转身出了书房的门。
    他一出门，卓天屹立即坐到书桌后面苦思冥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