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十一章 秘功

    第二天一早，卓天屹在东厢陪沈青岚用过早餐，就带着小厮卓温卓良去了前院。
    他一走，沈青岚才真正放松下来。将近二十来天的密集相处之下，虽说比起初随意了许多，但面对卓天屹时的那种不习惯不适应的感觉其实一直都没有消失。
    一个人的时候，沈青岚才感觉到久违的自在。只不过，乍然感受并获得这种感觉并不是那么容易。
    卓天屹走后，屋子里安静下来，他像个初到此地的陌生人，在房里转悠打量，好半天才确认下来，这是自己住了大半年的地方。这里的一桌一椅，一几一案，才在此刻有了清晰的印象，之前那些，似乎都隔着云雾，模模糊糊。
    沈青岚在外屋的书案前坐下来，看着屋外的桂树和石桌石凳许久，久到当来往的小厮丫鬟们相互递着眼色开始猜测这主子是不是独守空房正在忍耐寂寞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应该好好洗个澡。
    前些日子跟卓天屹日夜串在一起，上净房浴房都跟写诗词一般，需要思虑良久才跟他提出来，此番终于得了自在，想洗个澡的愿望一经发现便极为强烈。
    主意打定便一刻不想耽搁，沈青岚叫卓信即刻去吩咐伙房准备热水。卓信从未见过他如此急切甚至带着向往的想要洗澡的样子，答应之后便飞奔而去。
    当小厮丫鬟们从猜测主子是否寂寞难耐转到猜测刚用过早膳便需要洗澡的可能缘由之时，沈青岚正在房里翻找香炉。
    柯大夫回洛阳之前留下好些亲手制作的香饼香条，因沈青岚对岐黄之道感兴趣，还送了他几册医书，还有一本他自行编撰的《柯氏香谱》。沈青岚找出存香的瓷罐，从里面取了一根香条。
    只是，平常他跟卓天屹事务繁忙，也没那么多讲究，故而从未在洗浴之时燃过香，所以房内没有香炉。
    让下人即刻出去买也不太好，左思右想，忽然记起来卓天屹曾经用过的那个燃合欢的小银炉。
    他从床头案中找到那个小银炉，打开炉盖，里面竟然还剩半条合欢。沈青岚瞥了那合欢一眼，取出来丢在一边，将点燃的香条放进香炉，置到浴房的木几上。
    等到热水备好，脱掉全身衣衫将自己泡进浴桶之后，沈青岚长长地舒出口气。被热水包围的感觉舒畅之极，他把头发解开，淋湿了，像从前收拾练完字后的狼毫一样，仔细揉搓清洗。这样做的时候，似乎从心底里萌发出一种怜惜之感来。
    他记得，自己的发质是极好的，这一点，孟怀渊说过，卓天屹也说过。只是，前者说的时候，他满心欢喜，后者说的时候，他恨不得即刻变成光头。
    现在，当这样仔细打量欣赏手中这把被他们都赞过的青丝之时，才发现，他们说的都是真话。只不过，当时的自己还有分别心，还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现实。
    小银炉中香气飘飘袅袅，渐渐盈满了整个浴房，香味中带着药草的清幽，闻之令人神思安宁。只不过，柯大夫似乎不太注重香品的外形，所加的药草种类也太杂了些。要是做成香饼，少加几味药草，让香味更加纯粹一些，拿到香铺去卖，估计会很有销路。
    将洗净的发丝用玉簪别到头顶，沈青岚抹了皂角开始清洗身上。肌肤在热水的冲洗下变得柔润光滑，胸腹处因药敷而致的淤青早已消失，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揉搓到腹部丹田之处时，可以看见那上面一个黄豆大小的绯色圆点，颜色很淡，比肤色深不了多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沈青岚的眼神在那个圆点上停留下来，良久，轻叹出声。
    他记得，这个圆点起初只有针尖大，为赤红色，后来变成米粒大，呈浅红色，最后才维持在黄豆大小，变成只比肤色深了少许的绯色。
    如果他的人生能够向着他当初想象的那样前行，那么这个黄豆大小的圆点，会在一夕之间扩大，中间颜色消失，边缘成为向四肢逐渐推进的绯色细线。
    七九六十三天之后，当细线到达手腕处时，就是他自两岁起习练了十年之久，在世间几乎已经失传的那门神秘功夫的练成之日。
    抬手轻抚圆点，触感细腻光滑，与别处肌肤无异，只是那下面，却有一腔与别的武林高手一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苦修十年方得的内力，像一条出生后即被禁锢在井底的龙，生生不休，却苦于没有契机与外力，得以冲破樊篱，一飞冲天，而只能困守在小小的丹田之中。
    他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意守丹田，稍后，便感觉到那里面从无到有，自小而大，越来越快盘旋飞转起来的一股气流，好像那条龙感受到了主人的召唤，而欢呼雀跃着想要冲出丹田的感觉。
    但沈青岚知道，无论他用掉多大力气，最终这条内力的困龙还是只能像在青州城外小旅店那次一样，冲不破丹田这个小小宫殿的困锁，而只能灰溜溜地重新蛰伏下来。
    而原本也能成为江湖上数得着的高手的他，也便只能做一个文弱书生，谁让他花了十年，却只修了一腔出不了丹田的内力呢。
    水渐渐变凉，沈青岚从浴桶里起身，擦干身体，回到房内。走过卓天屹床前时，他停下脚步，目光转向床上铺着的丝缎被褥。
    停了片刻，他赤着身体爬上床，掀起靠近床里侧的被褥，伸手进去，将那个数月前被他藏进去的物件取出。
    这件东西他曾经贴身存放了整整十一年。床上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手中的小小羊皮闪着柔和的色泽，触感柔软，翻到背面，那刀刻上去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依然能够分辨。
    沈青岚对着那短短二十几个字轻轻念了一遍，耳边重又响起当年拿到这幅羊皮书时那个听不出男女老幼的声音，“沈青岚，我可告诉你，这种功夫，属太阴之象，需要借助与之相生相和的太阳内力和合才能练成。和合是什么？和合是找到修炼太阳内力的人，与他两情相悦心意互通，而后身体交合，通过吸取他的至阳内力，导引自身至阴内力冲破丹田，层层推进，直至贯通全身经脉。所以你修了也没用！修到最后还是要靠别的男人！不靠男人，你的内力便永远只能揣在怀里，使不到手上！”
    “……好，你不信邪，随你！只可惜，这天底下，能助你练成这门功夫的男人只剩下苏州孟家那一支！要是他们不肯帮你，那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浪费十年！”
    “沈青岚，你真的想好要去？……行，你一定要去，我不拦你！我只希望你功成即可身退，别想太多，别留恋太多，到时候被男人伤了痛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更别后悔！”
    也许，当年真该跟那人说的那样，不想太多，不留恋太多，功成便身退，那也许自己的人生早已成就另一种精彩，拥有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得不到的功力，不受束缚，自由来去，而不是后来这样，身不由己，心无所依。
    可是，当年已经修得一腔内力的自己，在接过羊皮书，知道这种神秘功夫的练成方法，又恰巧遇上孟家未来的当家人孟怀渊，为他所救并爱上他之后，又怎能抵抗情爱和长相厮守的吸引，而仅仅只取武功这一样呢？
    沈青岚深深地叹气，想来想去，还是因为自己想要的太多，太自以为是了吧。
    想当初，总是一厢情愿的以为，与孟怀渊双修，不但可以借助他的力量帮助自己练成武功，也能在和合中增进他的修为，助他达到本门功夫的至高境界，这是对双方都有利无害的事情。
    而且，这种古老的功夫练成之后，如果继续相合，其裨益不但包括强身健体益寿延年，还能逆转阴阳，养精成胎，为对方生怀子嗣。
    当初，就是在这种自以为是的想法指引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直至身不由己的结局。
    要是当初没想那么多，也许结果会完全不同。或者，当年没练这门功夫，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种种。
    他摸着那张小小的皮子，好像摸着自己已经遥远的前世。
    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
    原本这三年多里，他早已把武功一事放下，只为对孟怀渊的一腔情意所困，现在，在放下了感情之后，武功一事，自然也如昨日黄花，早已随潜龙江水东流而去。
    人生无常，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预料，就像，当年怀揣着羊皮书出山想成为武林高手的自己被孟怀渊所救之后，在他的教导下也能喜欢上琴棋书画诗酒茶道一样，也许，自己这辈子与武功无缘，就该是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吧。
    那这件承载着前世般遥远心愿的东西，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沈青岚捏着羊皮书，心里闪过扔了它的念头。
    他扬起手想要将它丢进床头案下的字纸篓里，想了想，又停住动作。
    罢了，不过只是一件东西而已，既然心里早已放下，又何必执著于扔掉？
    好歹跟了自己这么久，留个纪念也好。沈青岚叹出口气，随手将它重新塞进被褥夹层里。
    下了床，回到自己床上穿好衣服，沈青岚开门出去。外间桌上堆着一叠足有一尺高的书本，看得他心里咯噔一声，依稀想起半年前的某个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