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约（情质第二部）》第十章 受谏

    卓世安登时噤了声，低首敛眉，心惊不已。他本也没有那么不长脑，只不过因为聘礼的事情，到今天都还没把吊在嗓子眼的心放回腔子里，再加上顾清扬让他带的不光有话，还有书信物品。他可不敢对卓天屹再有任何隐瞒，否则万一被揭穿，数罪并罚，就不知道要被卓天屹怎么收拾了。
    卓天屹气呼呼地瞪了这个不长眼的仆从一眼，转头回去，忽然看见沈青岚正坐在窗前琴凳上垂头不语，而自己此时正敞着衣襟，气急败坏地立在床前，一副欲求不满，又被戳了痛脚的样子。
    联想起卓世安进来的时候两个人的动静，倒还真应了顾清扬“劝谏”他的逆耳“忠言”中描述的样子――沉迷美色，白日宣淫。
    顿时在心里咬牙切齿，好你个顾清扬，你当你是诸葛亮具的出师表啊，你明明是嫉人有，恨己无！偏叫这没脑子的奴才来捅马蜂窝！
    走了两步，在桌边椅子上坐下，复看了卓世安一眼，“还有什么事？！”
    卓世安听他口气平复了些许，抹了把冷汗，“还有一件物品和两封书信，一封给少当家，一封给沈公子。”
    说完，将布包和较厚的一封信呈到卓天屹面前，将另一封送到闻言已站起身来的沈青岚手上。
    卓天屹拆了信封，里面是一叠纸稿，记载的都是卓家近期的往来事务，还有一些待签的契约、已收与未收的账目等等，写了满满当当的十数页，看得卓天屹直叹好日子到头。
    里面还有张小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是顾清扬如他人一样飘逸俊挺的几行字：天屹吾侄，见字如面。为南街分号之账务着想，师叔需外出公干半年。未尽事务已详述如下，贤侄当勤政律己，任怨任劳，不可耽于风花雪月，荒废光阴。师叔奔波在外，也可放心。另，玄铁母链钥匙并链身俱已骗到，望贤侄多动奋发之念，少生狎戏之心，莫让师叔劳心挂念。师叔顾清扬留。
    “真是我的好师叔啊！”看完这于短短数十言间将自己成功打造成一个为不懂事的侄子操心，为家族操劳不已的师叔形象的字条，卓天屹磨着后槽牙狠狠“赞叹”道。
    抬眼一看跟只猎犬似警惕地竖着耳朵听自己动静的卓世安，冲他摆摆手，“行了，出去吧！”
    卓世安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后退两步，掩上门快步离去。
    卓天屹将字条塞回信封，扔回桌上。抬头看窗边，沈青岚已看完手中的信，正将信纸塞回信封。仔细看他脸上，唇边竟然带着一抹勘勘消逝的笑意，仿佛忍俊不禁般。
    察觉到他的注视，沈青岚抬头看他一眼，又回过头去，将信封放到琴案上。
    室内静下来，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
    由于之前那一场心知肚明的未遂前戏的存在，再经过卓世安与顾清扬这么一出歪打正着的“劝谏”戏，两人都觉得好像真有那么点荒淫无道的皇帝和红颜祸水的妃子的意思，好像真被忠心不二的贤臣仗义谏言了一般。尤其是，两个人齐齐躲在东厢养了这么多天的伤，而让其余人等为自己费心操劳这一点。
    看沈青岚眼光在自己胸前掠过，卓天屹低头才发现衣襟仍旧敞着，忙三两下系好衣带，之后搓搓手，踱到沈青岚身边，没话找话，“九师叔，信里都写了什么？”
    沈青岚捞过一旁的一条软巾，在琴身上轻轻擦拭，“九师叔说，不能让你知道。”
    卓天屹愣怔了一瞬，之后恨道：“这个顾清扬，一定没好话！”
    沈青岚一笑，没说话，顾自擦拭琴弦。
    卓天屹摸摸鼻子，看沈青岚手腕上拖着的链子一眼，想想实在无话可说，便转身打开桌上卓世安带来的布包，从里面黑色铁链的锁眼上拔下一枚小小的钥匙，举到沈青岚面前一扬，“钥匙有了。”
    说着将他从琴凳上拉起来，牵过他捏着布巾的手，将钥匙插入链子锁扣的孔打开。
    沈青岚眼神一瞬，“哪来的钥匙？有钥匙你怎么不早……”
    卓天屹笑起来，三两下打开自己左手腕上的链子锁扣，“我也是刚拿到。”把两人之间的铁链收起来放进布包里，回身握着沈青岚的手腕低头仔细察看，还好链子的锁扣够大，这么多天下来，沈青岚的手腕上没有留下印子。
    尽管如此，卓天屹还是拉着他的手腕揉捏起来。他倒是没想到，自己的手腕都塞得进去，何况沈青岚的。
    “这玄铁链有两条，为子母链。子链就是这条，母链原本在老头子那。母链的钥匙可以打开子链的，子链的打不开母链。从苗寨回来后，九师叔就给老头子去信，将母链带钥匙都骗来了，刚才卓世安送来的布包里装的就是。”
    一个“骗”字用得不仅大言不惭，还沾沾自喜，沈青岚看他含着得意之色的眼睛，沉吟道：“你爹，知道吗？”停了停，又加了句，“你受伤的事。”
    “不知道，知道就不用骗了。这种事，决计不能让他知道。”卓天屹飞快地答道。忽然又想到什么，抬头仔细看他一眼，“你在担心什么？”
    沈青岚本不愿明讲，听他这么问起，还是实话实说，“你爹要是知道你受伤的原因，他……”
    卓天屹的受伤虽是他自取，但毕竟与自己有关。沈青岚不知道，卓啸苍要是知道卓天屹为了自己弄成这样，会怎么做。要是因为自己的质子身份由此怀疑怪罪到孟家，事情就大了。
    “他会快马加鞭赶到晋阳，再给我补上一刀。”卓天屹毫不在意地吐出这句话，低头忙着手上的活计，将沈青岚的手腕连同手掌一并细细按揉，“你不知道，当年我用京城四家酒楼的地契为江墨洇赎身之后，他一怒之下废我三重功力那三掌打得有多重，要不是我娘拦着，估计他早把我打成废人了。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
    沈青岚没想到卓天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卓氏父子之间，听起来与孟氏父子完全不一样。孟怀渊对孟立仁从来都是恭敬有加，孟立仁对孟怀渊也极是信任，父慈子孝，让沈青岚一直都以为，父子之间就该是那样，不会有别的方式。
    此刻听到卓天屹这样形容自己与卓啸苍之间，不由很是讶异。
    卓天屹见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样子，猛然省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又提到江墨洇，以及自己因替江墨洇赎身而身受重伤的“壮举”，不由后悔不迭。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前在沈青岚面前从来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口的自己，这些时日以来竟然接二连三地犯这种低级错误，在心里再次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之后摸摸鼻子，讪笑着往回找补，“自然，现在回想起来老头子当初做得很对，他早看出来江墨洇毫无真心，是我自己有眼无珠……”
    沈青岚听他说话的意思又往心知肚明的方向径直而去，抬头看他一眼，将手从他手里抽出，“行了，我的手根本没事，不用揉。”
    这句话说得意在言外，卓天屹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伸手拉住他往回缩的手，两两交握着，低头看着他的脸不说话。
    沈青岚这次倒是没抽手，看着他的衣襟安静地等待着他开口。
    卓天屹呼出口气，换了认真的语气，柔声道：“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是该忙活起来了。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前院书房，好好做事，不让那些老头子们说你半个不字。相信我，嗯？”
    他语音很轻，语气温柔。虽然知道卓天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沈青岚还是点点头，道了个“嗯”字。
    卓天屹轻轻把他环进怀里，脸贴在他额上，唇擦过他鬓边，在发丝上吻了吻。两个人靠在一起，在窗前立了很久。
    说是第二天去前院，事实上，当天晚上卓天屹就在外间的书桌上提前忙碌起来，将顾清扬留下的一干未尽事务熟悉之后，又提笔汇总一番。
    沈青岚将下人送来的药端到他案头，试探地问他自己要不要同去时，卓天屹笑着揽过他的腰拍拍他的手背，“之前要你去做事只是为了让你做卓家人，现在么，你只要像这样，看着我，想着我，等着我便好。别的，一概不需操心，嗯？”
    沈青岚在他带着笑意的眼神里点点头，顺着他的力道靠进他怀里。
    他对那些账目本就没有多少兴趣，之前是被卓天屹逼迫着也是被自己一心为了孟家的愿望追赶着，去做了那些账务。经过一场伤病，该看开的看开，该放下的放下，早就不愿强迫自己，此时见他这样说，也就顺水推舟地从了。
    卓天屹见他如此从善如流，更是心头欢喜，将他搂在怀里狠狠憧憬了一番之后的计划，俱是些要带他去哪里巡店哪里谈买卖，“顺便”游玩的打算。
    沈青岚不觉好笑，暗想，真要照他说的实施起来，自己不被罗江潮戚广深们视作媚上惑主又心怀叵测的妖人清出卓天屹身侧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