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第 34 部分阅读

    府忍辱负重,驻足不出,百事不管,如此便不露破绽,安然无恙过了两年时间。我等可效仿之,以待石大参的天时。”
    对了,沈安突然挠头道:“好像还听说,李推官和个什么陈巡道十分亲近,小的差点忘了这个。”这个事不如李佑打参政骂知府那些传奇段子新鲜有趣,所以时没想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登时沈同知的信心彻底冰消瓦解,他还能等待到所谓的天时么
    余师爷开口打气道:“东翁!只要谨言慎行,大不了作闲职,或者调往他方。既便有钱粮田亩公务要办理,最终都需盖知府大印才做数,李推官想栽赃陷害,也要牵连到府尊,没那么容易。关键在于守好私德即可。”
    打气归打气,沈同知相当紧张,他还真就此龟缩在同知厅不出,心严防死守,每个细节都要提防到李推官。
    连日下来,戒备的不错,似乎叫对头无计可施,沈同知感到自己运筹帷幄甚有效果,不免有些自得。他哪里知道,李推官虽然在王知府面前拍了胸脯要教训他,但没等开始,忽然发生了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叫李佑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
    沈同知暂时没什么直接威胁,李佑便顾不上了,沈同知的龟缩大法,看在眼里只当笑话了。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58章扭曲的事态
    李佑还真是遇到了桩奇事。这日他正在批案卷时,见张三走到身前,拿了封拜帖呈了上来。展开看去,字写的不错,内容却是有人自称李父的故旧(fqxs),前来拜访。
    当即李推官哭笑不得,前几天他还在同情陈巡道屡屡被打秋风,庆幸自己不是读书人出身,没有错综诡异的关系网,不料今天也遇到这么遭。他父亲这个老捕头哪来的这么有文化的故旧(fqxs)?
    正所谓贫在闹市无人理,富在深山有远亲。
    李佑没兴趣应付这样的人,刚想叫门子随意打发了去,又发现拜帖下另附有书信。再看就认出信纸上居然真是父亲亲笔所书,介绍李佑见见持信人的。
    既然有父亲的话,李佑便打发张三去领人进来。却见那人不到四十的年纪,衣冠整洁,长眉细眼,副风流蕴藉的样儿,到李佑身前作个深揖道:“末学后进周杰希,见过同乡李大人。”
    末学后进啊,敢情也是个读过书的。看在这个份上,李佑随意拱拱手,算作回礼,也不开口,等着对方先说明来意。
    周杰希无视李推官的冷淡,自顾自道:“在下有件天大的喜事,要说与李大人。”
    喜事?还天大?李佑想自己现在的状况,升官不可能,发财正在找,娶妻已经有了,其它哪会有什么大喜事可言。
    张口故弄玄虚大话唬人,真是千百年不变的说客套路,岂不知老爷我对于此道也是熟门熟路的,李佑心想。若非看在父亲书信面子上,早将他乱棍打出了。
    “在下前来做个媒,给李大人说桩好亲事。”周杰希终于吐露了自己的来意。
    闻言李佑立刻喝道:“何来狂徒胆敢胡言乱语戏弄本官,左右给我叉出去打!”
    周杰希慌忙叫道:“大人不想听听是谁家么!包准满意!”
    不想听,听了就是个麻烦李佑不知怎的,脑中冒出了赵大官人的嘴脸,又想起前几日谈论他女儿时的戏言。也就向来没正形的赵良礼才会有这种心思举动罢,除了他,还能有谁?
    门外如狼似虎(fuguodu.pro)的衙役听到李推官号令,进来左右挟起周杰希,粗暴的往屋外拖去。
    拖到房门时,只见周相公双手死死扳住门框,用尽力气吼出七个字道:“女方是皇商钱家!”
    凭空神来语,叫李推官当即目眩神迷(xinbanzhu)风中凌乱了
    话说在本朝的苏州城里,提起皇商钱家,那真是声名响亮的。这钱家家主单名个澄,与当今天子的生母钱太后同族,虽然血缘不是很近,但细论起来也算是钱太后的族兄。
    此人会钻营,懂关节。十几年前得了大内的恩典,揽下在苏州府督造金砖的活计,便摇身变,成了皇商。到如今钱老爷的家业越发大了,已是江南鼎鼎有名的豪商大贾。只计坐商生意,在苏松常嘉湖五府就拥有当铺十四个,其余门面三十多处,本钱不下二十万。
    再看他家宅之中,堪称是美妾成群,儿孙满堂,广厦连云,鲜花似锦,金玉如沙砾,绮罗当草纸,叫他享尽了人间红尘的富贵。
    当然,钱老爷再富贵,李佑也不认为与自己有什么直接关系。他坏了钱家与赵家联姻的美事,属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应该不会有外人晓得。
    那为何今天钱家突然冒出来说亲?这是哪门子的缘故?简直是穿越以来遇到的最诡异事情之了。即便是钱皇商找他来寻仇,都比这样子正常的多。
    已经有家有室的李佑百思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中间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佑只靠直觉,就猜得出今天这事必然与赵良礼大官人有干系,不然他与钱家之间没有别人可以联系起来。他挥挥手,让手下都出去,问周杰希道:“你与钱府有何干连?”
    周杰希答道:“在下受雇于钱府为西席。”
    原来是个寄食于豪门的清客之流,李佑又问道:“那你可曾知晓,赵府近日是否与钱家往来?听说两家要结亲。”
    周杰希暗道,李推官你装什么糊涂?“不瞒大人,赵府三老爷曾使人传话,道是欲将女儿许给李大人你,所以钱赵两边不必继续议亲了。”
    将那小七娘子许给我?果然是赵大官人捣了鬼!李佑无法淡定了,连连捶案,深深检讨起与赵大官人继续交往是否明智。
    周杰希确实是钱府中个西席先生,边教小辈读书,边帮衬老爷玩乐。赵良礼使人来传话的那天,钱澄钱皇商钱老爷正在与周先生下棋。
    得知赵家拒了婚事,十几年来顺风顺水的钱老爷大失所望。失去了与衣冠世家联姻的机会,能不失望么。娶了赵家女儿,他这个儿子将来便有机会晋身士人清流的。
    李推官是何许人也?听起来很耳熟。钱老爷苦思番终于想起,近日城中立起的各行各业公立的匠户薪银碑刻上都有这个人,有好几个立碑仪式请了他去观礼的。
    “吾必不会放过此人!”钱老爷恨恨将玉制棋子摔于地面道,估计就是这推官坏了好事。
    周杰希却劝道:“东翁息怒(shubaojie),在下却另有些不周到的想法。在下是虚江人,与那李推官是同乡,听说他当小吏时便已经娶妻成家了。”
    钱老爷惊奇道:“有家室?那就怪了,赵三却说要把女儿许给李推官。”
    “在下断定,赵家三老爷敢如此说,想必是李推官有了易妻再娶的念头,不然个巴掌拍不响。”周杰希大胆假设小心论证道。
    钱老爷点头道:“有理,只是没想到赵三竟然会看上个小吏出身还有妻室的人。”
    “此人并不简单,无家世二无出身,不足二十便作了七品推官,岂是常人能办到的?再则,他虽无功名,但诗名传遍(fanwai.org)江南,有个雅号叫李探花,任是谁也不敢说他无才。”
    “谈起这些典故,我也记起来了,当初耳闻过的。”钱老爷话音转,不悦道:“周先生没口子夸他,是何道理?”
    周杰希起身拜道:“既然李推官有另娶的想法,在下斗胆,提议东翁择女儿嫁与李推官。”
    “荒唐!”钱老爷斥道。不过他话出了口,便沉思起来。周先生这个想法,绝非无的放矢。猛听很荒唐,但细细想去,妙处多到言难尽,十分合算,有赚无亏。
    在本朝虽然富贵易妻的二婚男极其被鄙视,但赵家这种诗礼传家的门户都能厚颜嫁女,他这暴发户没节操的钱家更没顾忌了。
    天可怜见,赵良礼只是随便拿李推官作挡箭牌,叫钱家死了心,哪有别的意思。谁也料不到事态发展扭曲到这个地步。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59章良辰美景流言天
    虽然钱皇商发家并非靠所谓的秘诀性格信念天分之类的——那都是糊弄外行的,但也不能掩盖他比普通人的商业意识强点点这个事实。
    家中清客周先生的招婿建议,在钱老爷肚子里绕了三绕,便谋算透彻。用时髦意思表述,是进行了可行性分析。具体如下:
    预计收入:七品推官位。
    产品优点:其,年轻体壮,折旧(fqxs)时间长,预计可使用寿命官场生涯三十年以上。
    其二,品牌美誉度高,有助于钱家提升文化形象。
    其三,附带本土为官这个稀缺属性,极具实用价值,有助于钱家在本府开展合法或非法活动。
    其四,投资风险小,具有定保值功能,亏本可能性低。别的十八九岁年轻人,谁能猜出将来成就如何,是发达还是落魄?而李佑已经是妥妥的七品实权官了。
    其五,与钱家有很好的互补性和兼容性。
    产品缺点:远期成长性不足;家世背景薄弱。
    预计投入:六个未嫁女儿中的只,嫁妆若干。
    钱老爷稍判断,感到投入产出比相当划算,至于性情人品这些浮云样的东西是不在考虑范畴内的。他便当场拍了板,将说媒任务委托给自称与李佑父亲有交情的西席周先生,只要李推官想休妻另娶,他就愿招婿嫁女。
    周先生的意图得逞,心中暗喜,这对他而言也是个提升在钱府地位的机遇。他名为西席其实也就清客帮闲,整日里陪了少爷陪老爷,每年只有那点死束脩和节礼,仅够喝西北风的,真是愁煞人也。
    此次如能成事,他的好处自然少不了。若借此结交到李推官更是好事,至少今后可以去做那包揽词讼通吃原告被告的讼棍营生了。
    镜头转回推官厅,听到周杰希为巴结他而招出了赵大官人,李佑便在心里将赵良礼大骂了顿,这厮居然给他无事生非的惹出大麻烦。什么鬼亲事,想都不用想的应该拒绝。
    他李某人出身低,去年为了避祸和做官,不得不卖身次娶了刘家娘子。在老泰山面前的憋屈感记忆犹新,时至今日好不容易才把刘老巡检甩开了。若要再重温遍(fanwai.org)有强势岳父的感觉,那纯属自虐。换成别人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反正已经成了七品官的李佑是绝对不愿意的。
    何况这年头的舆论风气是表子和牌坊都要的,若对妻子不满意时纳小宿娼都无所谓,但富贵易妻的名声令人伤不起,李推官可不想被人改名为李世美。
    再说刘娘子作正室没什么不好,起码性情懦弱不会干涉他的自由。还有,钱皇商参与进了泼天大案,谁晓得以后会有什么结局,所倚仗的皇太后也不是万年不死的。所以为了身家安全,不能与钱家扯上关系。
    “送客!”李佑挥手道。本要喊声“打出去”,但又想这姓周的毕竟是钱家派来的,在钱家立场看来算是示好,没必要无礼的往死里得罪。
    李佑的反应不出周先生所料,他边想道这官员果然是惯于拿腔捏调,既要攀结权贵又要装点门面,边开口劝说,“大人再听在下言!比起赵家,大人更合适与钱家结亲!切不可错过良机,理由计有二十条”
    他倒是积极热心的过份李佑忽然问道:“可是你主动请缨前来说项?”
    周杰希误以为李佑意动,卖好说:“本来钱老爷对大人很是不满,在下念及乡谊,劝钱老爷嫁女。成就秦晋之好,岂不美哉?”
    原来是你在中间自作多情李佑从他身上仿佛看到了丝自己的影子——这姓周的拼命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去钻营,如他在县里的时候。
    念至此向来不饶人的李佑难得没有下狠手,善哉善哉。
    “多谢钱老爷厚爱,在下并无另娶之意。”李佑终究还是打发走了周先生。
    随后,李推官便上轿出衙,气势汹汹往赵家巷而去,他要找赵大官人说个明白。最重要的目的是叫赵大官人为此事负责,出面扛住钱家。
    “今日有兴致来作甚?”赵大官人见了李佑问道。
    李佑恨声道:“大官人可害苦在下了!”
    赵良礼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曾遣人去了钱府?”
    赵良礼闻言便知道事情泄露了,此时面色尴尬起来,他倒也不是满口谎言的人,只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如何得知的?”
    “那钱皇商使人到府衙拜访在下,自然将大官人的好托辞说说!”李佑讥讽道。
    赵良礼感到不可理解,骂道:“钱老倌难道听不出我的婉拒之意么,居然还厚颜找你对证?老匹夫怎的如此不要脸皮。”
    这是乌鸦偏笑猪的黑?李佑瞪着赵大官人无语,片刻才道:“并非对证,乃是钱老爷受了大官人你的启发,特意找在下说亲嫁女来了。”
    “什么?!”赵良礼大吃惊,而后捧腹大笑道:“我赠你探花雅号,果真名副其实!足不出户也能招来蜂引出蝶,实在可乐。”
    李佑冷笑道:“我已经拒了。若钱家生恨报复,在下挡不住时,少不得要全盘将大官人推出去。”
    赵良礼连忙满口承应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袖手旁观。钱家生起事,由我来担待,你不必多虑。”
    李佑所来正为这句话,赵良礼惹出的麻烦,自然要他自己来收拾。又深深看了赵大官人几眼,决定再相信他次,“那便好,在下告辞了。”
    钱皇商果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他是真以为李佑意图与赵良礼结亲的。在他看来,只有李佑放弃了赵家小七娘子,他才有机会把七小姐变成自己儿媳妇。
    被李佑拒绝的缘故,钱老爷只觉得是因为价码不够高,于是第二次派周先生来说项时,开出了两间当铺的丰厚嫁妆。
    这年头的当铺也叫质库,其实就是高利贷,没有大本钱是万万开不起来的。
    “在下没有另娶之意。”李推官依然坚定的如是说。
    周先生第三次来的时候,许诺的嫁妆已经涨到了二十户人家的庄子三间当铺的天价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天价。
    这好大手笔,叫李佑心里口水直流。但他身为有原则保命第的官员,做出了个艰难的选择,再次拒绝了钱皇商的招揽。但怕惹出对方报复,又暗示道:“在下其实并无与赵家结亲的意思。”
    钱老爷自认很有诚意的开出大价码,再加上钱家的背景,应该是无往不利的。结果换来了三次被拒,他终于暴怒(shubaojie)了,大骂道:“李小子胆敢不识抬举!”
    周杰希企图挽回败局和个人命运,小声劝道:“世情常常是三辞三让,而后才受。不如在下再去试次?”
    “蠢材!滚!”钱老爷呵斥道。吓得周先生屁滚尿流逃了。
    李佑那句“不和赵家结亲”的话到底是真是假?钱老爷考虑再三,时也无法确定。
    虽然如此,钱老爷还是使出了手段。商贾出身的他与石参政不样,没那个名臣的格局气度,也不讲什么官场规矩脸面,采取了种见效最快的法子——传播流言。
    他自然有这个平台,名下那么多店铺门面,每日里来来去去不知多少人流。当即传下话去,造李推官的谣!
    这世道两种流言传得最快,种是耸人听闻的消息,另种是名人八卦特别是绯闻。钱老爷对此还算专业,造出的流言勉强符合以上两个要素——李推官要富贵休妻了!据说状元赵家有意招纳嫁女!
    还好钱老爷有所顾忌,没有编出什么赵家七小姐未婚先孕之类的段子。
    他并不是单纯为了报复而去传流言,要认为他没有别的手段就太小看钱皇商了。之所以用流言的方式,真正用意在于观察赵家的反应。如果赵家出面否认与李佑结亲,那么他就会再次登门提亲。毕竟以前已经议到半,排除了李佑干扰,赵家没有理由不继续。
    三月下旬,正值大好春日。李佑换妻谣言果然传的很快很广,深受士子百姓关注,可谓良辰美景流言天,赏心八卦谁家事。
    具体指标数据在这个时代是难以统计的,虽然没到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地步,但即使只覆盖到小部分受众,哪怕只有十分之的收听率,也是很大的舆论风向了。
    人民群众的眼睛在个别时候还是挺雪亮的,对于这个流言,倒也没有盲目全信。大部分人先想,李推官这样好官不会如此没有人品去学陈世美罢?再想,那官宦世家赵府千金的吸引力太大,谁不想娶?彼此争论几句,最多也就半信半疑了。
    不过值得提的是,谣言在如此广泛的人群中传来传去,内容居然没有出现三人成虎(fuguodu.pro)般的走样和变异,不过不说是个谣言史上的奇迹。据后世分析,大概是由于李推官上个月卖力表演博得声望的遗泽所至,大家传谣时都很认真,准确率很高。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李佑即便有三头六臂即便有超越三百年的见识即便是有大名望,也没本事能中止流言。可以说,流言的威力是超越了时空的,就是到文献资料极大丰富的二十世纪,样有大把傻鱼被弱智流言钓的生不如死。
    情急的李佑只得又跑到赵府,对赵大官人吼道:“你说怎么办!”
    “你当局者迷(xinbanzhu),且安心等待,切包在我身上。”赵大官人好像并不为赵家与李佑的流言而困扰,胸有成竹说。
    同个时间,在虚江县码头,李佑的小妾关绣绣登上了驶向府城的船。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60章关姨娘的恼意
    苏州城分守道署里,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分守苏松道石纶石大人与幕僚们在堂上议事。有高姓先生呈上文书道:“近日听得流言纷纷,斗胆为东主拟写了奏疏封。”
    石参政接过来阅览,内中写道“出身鄙俗,窃居官位,不能修身慎行,以艳闻蜚语搅动满城风雨,愚民津津此道而不安于业。富贵易妻之说,未必空|岤来风,流言四出,有辱官箴”
    没有看完,石参政便合上了,摇头道:“此等小事,参了也是不痛不痒,倒不了他。况本官并非风宪之官,风闻言事未免不美,显得小鸡肚肠。”
    高先生劝道:“有出是出,终能功成。”
    石参政胸有成竹,也递给高先生封奏疏。“本官自有主意,管叫孙猴子逃不出五指山。”
    高先生接了展开,题为《奏请扩苏州西城疏》,挺明白的字,就是看不出这是何意。
    话说关绣绣得了丈夫的来信后,便登船来府城寻李佑。路无话,此时已能远远地望见阊门。
    “小姐,快到了。”婢女绿水出去看了看进来说。
    关绣绣斜坐于船舱中,臂肘支着几案,另手握卷。不过形貌慵懒,春情倦怠,显是无心百万小!说,神思已然不在此处。
    离城门愈近,船速愈慢,晃晃悠悠缓缓前行。盖因此处水门里外进出的船太多,水道拥挤不堪,船只次第行驶,不可能快的起来。
    绿水正要打趣小姐几句,旁边邻船顺流靠近后二人说话声音飘进了这边船舱,语中仿佛有李推官三个字,绿水登时侧头竖起了耳朵细听。
    “我从外地返回,方才店中听说近日传言李推官要休掉发妻和赵府结亲,此事作准么?以李大人的品行,不该如此罢。”
    “依我看来,无风不起浪。如赵家无意,自然万事全休。但若赵家有意,那便难说了。”
    “也是,赵府乃我姑苏名门,家三代显宦,门生故吏海内多有,谁不愿与其联姻。我料李推官所抉甚难哪。”
    这边船上,绿水偷听入神,心里正八卦老爷的新绯闻,忽然打了个寒颤,感到舱中冷了几分。小婢女蓦然回首,但见自家小姐红唇紧闭,银牙暗咬,脸罩冰霜,叫她望而生畏。
    这个薄情的男人!关姨娘真的生气了。他迟迟不搬家团聚,却自己在府城搞这些名堂!
    想她关大小姐也是富户闺阁出身,才貌双全却命运多蹇。但仍在夫君面前遵从妇德,委屈求全伏低做小曲意逢迎。切尽到小妾本分,唯恐何处不周到,他难道还不知足么。
    之前比她上床早入门早的,看在先来后到的道理上她忍了。但夫君有了她这样完美懂事的女人之后就该收心,在外应酬逢场作戏也就罢了,要纳新人进门就是对她的寡情无义!
    嗯,或者说,若夫君有意换妻,难道还需从别家另找个?她身世清白,出得厅堂入得内床管得账房,能相夫能教子,哪点不好当不了李家正室?
    越想越是恼怒(shubaojie),恨不得早早见到丈夫质问他!关姨娘正恼着时,不知为何船身突然晃动,听见外面有喧嚷叫喊之声。
    绿水打开了舱壁上的小轩窗,关绣绣临窗朝外看去,却见对面方向有艘巨舟,从城中横冲直撞驶了出来,霸道得很。正在水门附近出入的小船被挤得七零八落,直波及到了自己这艘船。
    大概又是那些仗势欺人的豪门纨绔,关绣绣皱眉想道。
    待到那巨舟渐渐靠近并从旁边水面迎头穿过时,里面也有人推开了舱壁窗户,探头察看水面状况。
    这边关绣绣躲避不及,恰好与他对视,登时眼睛挪不开了——这个探头探脑的人不是夫君又是谁?透过窗户还看到他身边贴着只妖艳女子!
    李佑隔着水面猛然看见旁边船舱小窗露出自家小妾的美丽脸蛋,猝不及防时失语,待要张嘴时,就见关姨娘“砰”的声,狠狠闭上了小窗。
    谁惹到她了?怎的闹起小性子?李佑很是莫名其妙,早知道她今日到府城,或许应该留在城里等她的。
    说来话长,却说李佑为了自己这流言的事去找赵良礼,得了赵大官人信誓旦旦的保证,抱着死马且当活马医的心态以观后效。
    他要告辞时,被赵大官人盛情挽留了。原来与李佑有过几面之交的贺慎之今晚请客就是要千金买生怕情多累美人诗句的那个。过年时候他去了京师看望父亲,近日返回苏州,今晚在城外西南石湖边上贺家别墅宴请几位好友。
    “他刚回来,还不知你到了府城做官,不然少不了你的请帖。既然你来了,且随我走遭罢。”
    对那个跳脱活跃的人,李佑的观感还是不错的,便点头答应。
    赵良礼笑道:“他那父亲,是当朝太常卿。”
    应该是三品罢,果然也是官宦之家,不过这官似乎很清水,李佑暗道。
    “你可不要小看。”赵良礼又道:“他父亲翰林出身,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入阁为相了,这是我两位兄长都不可能有的前程。”
    国朝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虽然只是五品衙门,但称得上朝廷第清贵的部门,从翰林院升出来的,是清流里的清流,精英里的精英。
    新科进士入了翰林,便被视为储相,朝廷看做宰相后备培养的。当然日后的发展还要凭个人机缘,但你进不了翰林,这辈子就别想当大学士以及吏部礼部堂官了。
    赵良礼带着李佑与贺慎之会合,上了贺家准备好的大船,连同几位好友,还拉着七八个妓家女子。
    大船过阊门时霸道了些,李佑对这豪门做派不甚适应,忍不住开窗去察看情况,却不料看见了自家小妾。
    有应酬在身的李佑没有过于在意,想着关书吏就在府衙里,关绣绣去了不愁没人安排。反正他明日就回去了,到时再好好安抚她也不迟。
    另边舱中,关绣绣冷静下来后想道,流言未必是真,却不得不防。夫君迅速飞黄腾达,面临的环境迅速变换,难免心性不稳,今天是赵家,明天又说不定是谁家,总这样担心也不是办法,需要给些适当警示。可惜,她的身份没有什么话语权。
    又想道,刘娘子在家不管事,也软弱没心机,相处起来还算舒坦。若真换个新的大妇,几乎必然是世家贵女,九成九没有刘娘子这样好相处。如此看来,目前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转头,回虚江。”关绣绣发话道。既然对问题她说不上话,那就回去找能说话的。
    绿水惊讶道:“小姐,不去府城里了?”
    “不去了,当务之急是回家。”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61章我儿是李佑
    四月春日阳光明媚,苏州府府库的小吏彭恕将竹椅搬至户外,懒洋洋的靠在上面打盹。此时府库吏书小吏头目不在,应当无事。
    但没多久,便被人唤醒了。彭先生睁开眼,见身前有个青衫老者,听他道:“这位先生请了,敝县差遣老朽来解送税银。”
    原来是交夏税的,倒是今年第个来的,但彭恕看对方十分眼生。
    县里的胥吏和府衙负责对应公务的胥吏,往往都是多少年老熟人,这样才方便上下串通。而眼前这位,彭先生确定自己没见过,八成是个新人,不过这么老的新人,倒是很少见。
    既然是新人,那就需要立立规矩了。彭先生伸个懒腰,也不去拿账册登记,直接问道:“贵县这次解了多少正税?”
    “二万两。”
    “实到多少?”
    “二万两。”
    果然是不懂规矩的。彭先生冷笑声,“这怎么够火耗折损的,难道要府衙赔进去么,退回去罢!待到足了额再来!”
    “还请上差不辞辛苦检点入库,今晚老朽另行摆酒酬谢。”
    按当今苏州府惯例,县里收税银加征二成火耗,然后与府衙对半分,所以说二万税银实际应该解到二万二千两。当然,火耗多点少点也不是那么固定的。
    彭先生想道,陌生而不知底细的好处能好拿么,起码得有个熟人做中罢?便出言呵斥:“看你大把年纪了还真不晓事,罗嗦什么,速速退下!”
    那老吏被折辱的青筋暴起,指着彭先生道:“好,好,好得很。”
    此时有两个库丁听见动静,出来便大喝声,上前围住。
    “谁敢动我!”老吏退了步道。
    你以为这是县衙?彭先生指使库丁道:“拿下撵出去!”
    却听老吏也石破天惊的大喝声:“我儿是李佑!”
    李佑?李推官?彭先生和库丁们当即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是真是假?按说不该有人会胆大包天到在府衙里冒充李推官父亲罢?听说李推官自身就是世代公门出身
    彭先生清醒过来,连忙吩咐道:“尔等看顾好老先生,我去寻李推官!”
    却说李佑正在推官厅堂上审案子甩签子打板子,忽见银库的彭小吏满头大汗跑上来,到了跟前小声道:“有位老先生来交税银,自称是大人的父亲”
    李推官听,案子也不审了,和彭小吏急匆匆往府库去。远远地便看见府库门前那熟悉的身影,几个小吏衙役围着点头哈腰的。不是父亲又是谁?
    “不知父亲驾到,儿子罪过!”李佑疾步上前拜见道。
    李父不说话,盯着彭小吏冷哼声。
    李佑见状,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下面这些胥吏的做派,他还能不清楚?不禁苦笑,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起了童心玩起扮猪吃老虎(fuguodu.pro)啊。
    彭小吏噗通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念及这人平时也算得力,李佑便骂道:“先滚下去!回头再与你细算!”
    下面税银入库的事情,自然不用李父亲力亲为了。
    李佑将父亲请到推官厅里上座,陪笑问道:“父亲怎么亲自辛苦趟。”
    “看你在府衙好大的威风,难怪县尊指名叫为父来上解税银。”李父答道。
    原来虚江县的新知县上任时路过府城,晓得李佑在府衙的影响力。得知自家县衙里这个李姓老吏是李推官的父亲,便将刑房之事委托给他了,又特意请他负责向府衙解送税银。
    虚江县年额定银税粮税另算十二万两。之外加征二万四千两火耗,其中按行业规矩要上交半到府库。
    现在有李佑这大脸面在府署坐镇,又管着银库,如果他父亲自来交税,分银子火耗也不交,府衙又能怎的?等于虚江县每年省下了万多两银子啊。
    这个新知县心思倒是挺活泛李佑想道,直指要害的问道:“他给分你多少?”
    “成。”
    每年千多两李佑点头道:“尚可。”
    虚江县税少了当然是好事,李佑作为虚江人也没道理拦着家乡的福利。但要维持府库的总收入,还得在别的县多收些火耗来弥补。
    李佑又安排起住宿,“今夜请父亲在后衙歇息晚。”
    李父摇头道:“不必了,为父另有住处。此次前来还有桩公务,本月是苏州府院试,派差轮到虚江县,县尊又遣为父看管民夫应役,这几日要打扫贡院,我睡到那里去。”
    依照规矩,府里每次考试的花销差役由各县轮流负担,比如打扫号房巡逻杂役购买书籍纸烛等等。本次便轮到了虚江县。
    李佑埋怨道:“这个知县当真不晓事,也不怕累到父亲。”
    李父语中带刺说:“还不是沾了好儿子的光,知道为父在府城有人照顾,办事方便。况且不到府城,怎么知道我儿的风流本事。”
    这看来是父亲听到最近的流言了,他从哪知道的?难道短短几日就传回虚江县?“那只是谣言蜚语而已。”
    “不定罢。”李父意味深长道。
    李佑解释说:“据我猜测,是皇商钱家找儿子结亲,未得逞便胡乱散布流言中伤,儿子阻拦不住。”
    “这都是你的托辞!你心里未必有没有杂念,未必不是存了个观望念头。”
    李佑立刻辩解道:“并非如此,儿子不可能与那赵家”
    “赵家不可能或许还有别家,哪个不比刘娘子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把戏!亦或说你也在试探风头看看各方反应!这都是你的杂念,即便不是故意的也是不是完全无意的!知子莫若父,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李父高声道。
    换成别人这般胡说,李佑早就发作了,他是这样没品的人么。
    但为何仍感到有点不那么理直气壮的无地自容?难道心里真如父亲所说存了放纵观望试探风向的意识?
    想来想去,李佑认定这是上辈子的残余思想作怪。毕竟那是个不管三天三年三十年,只要提句性格不合就能轻率离婚的年代,首先讲的是个性,而不是礼法和责任。
    这自然与本时代家国天下的传统观念格格不入,结完婚不管老婆啥样般都得忍,说起来大明似乎是史上离婚率最低的朝代之了。
    “真想流言消止,你只需大张旗鼓将刘家娘子接到府城,谣言不攻自破,但你为何不做?以你的聪明想不到么?为父知你如今得志,有本事去换门更好的亲事,但我依然告诉你,不能休妻另娶。”
    “儿子并没有这个打算。”
    “富贵易妻是对是错且不论,但有点想法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很危险,想都不该想的,哪怕你此刻信誓旦旦说自己并无打算。我只能说你是忘乎所以,骄狂自大,蒙蔽本心了!”
    父亲这真是往严重里说,又不敢顶嘴,李佑很无语,他明明是很谨慎很注意安全的。
    “自你做官,常见意态骄矜,须知要始终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才好。”
    “儿子受教了。”李佑口中应承说。大道理人人会讲,但您老人家当年作捕头的名声,似乎也不是这回事罢。
    训完儿子,李父便离开了府衙,继续差事去。
    被父亲教育的灰头土脸,李推官找个机会偷偷问跟随父亲来的衙役道:“父亲为何这大火气?”
    那衙役讨好说:“小的胡乱说几句,似乎老先生前段时间结了桩人命案子,被李大人驳了回来。于是在县衙被取笑,所以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李佑叹道,难怪今日父亲来的没好气。下面的案子送到他这,都是知县签押盖知县大印,他哪知道具体经办的是谁。
    送走父亲,李佑便跟着王知府去应酬,这回是提学官驾临府城主持院试,要不说在苏州府做官,迎来送往的事情多。
    说起提学官,俗称学政或者学道,不干别的,只管考试。
    在这年头,那可真是个笔天堂笔地狱的人物,读书人的前程命运都在他手里捏着,考秀才考举人都得从提学官手里过。有道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今年对苏州府来说,是个考试大年,上半年四月有出秀才的院试,下半年八月有出举人的乡试。
    提学官的正式官职名称应当是按察使司提学副使,正四品,名义上挂在按察使司下面,其实是独立开展工作,巡回管理省考试学校事宜。
    但两直隶地方特殊,没有按察使司,提学官的官职便叫做提学御史,样是正四品,从两京派出来。这次来苏州的就是个提学御史。
    在府衙设宴款待提学官时,李佑意外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陈巡道。想想也明白了,提学官在外省名义上是按察使司的副使,在江南虽然不是,但好歹有这份渊源,陈巡道这按察分司有理由出面的。
    还有个意外,李佑居然又瞧见了那个喜欢走旱道的崔监生。这家伙饱经打击,生命力居然顽强至厮,李推官也不得不佩服了。
    看来此人是有几分本事的,马御史点了他为属吏,提学官居然也能点了他当属吏,李佑想道。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62章此辈岂可为师法
    这提学官被府衙宴请接风过,便进驻贡院。此后贡院大门紧锁,与外界断了交通,这也是考试的规矩,直到院试当日凌晨才会重开。
    李佑见府衙无大事,便请了两日假。从父亲的态度可以管中窥豹,后宫不稳哪,必须要发兵镇抚番才是。
    回了家首先宣布新宅子已经买下,待到本月重新整治修理完便可以入住。而后穿门串户东征西讨雨露均沾,唯独冷落了关姨娘。
    这日,李佑的侄孙子李正李童生找上门来拜见。
    “乖孙儿准备去考试么,课业准备的如何?”李推官亲切的关怀道。
    李正奇怪的反问道:“小叔爷为何问起我?你应当自问罢?亦或由我来问你准备的如何?”
    “问我?”
    李正紧握双拳慷慨激昂道:“小叔爷!今年李家能不能出第个秀才,全靠你老人家了!君不可掉以轻心疏忽大意,定要为了考试全力以赴!举族之望,皆在你身,李家文运,在此考,万事拜托了!”
    听的李佑热血澎湃,就差点头道声“敢不竭尽全力继之于血乎!”
    靠是谁去参加考试啊?
    李佑当然明白李正的话外音,无非是求他继续打通关节,保驾护航,有能力的话也是他这李氏份子该做的。
    但考试这事情好歹也是读书人的脸面,不像他这类混衙门的灰色人物,有点其它想法别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又赤裸裸的罢。
    只能说李佑和读书人打交道不多,这年头很多读书人的脸皮厚度早没上限了。
    李佑皱眉苦思,感觉这个忙不容易帮上。在院试里,提学官是主考,中试不中试个人说了算的,找别人似乎都没用。
    但他与提学官点也关系也无,而且他这不上台面的出身也搭不上话,也没什么同年同窗可以利用去攀交情。要知道,科举舞弊可是重罪,情面背景不硬到定程度,谁敢轻易为你越雷池。更何况提学官已经住进了贡院,按规例紧闭院门与外隔绝。
    话说李推官虽然对衙门里的事很熟通,但限于出身见识,平常也不怎么关心科举事,对考试中的门道就差点意思了。没参加也没机会参加考试的人,是不会有作弊啊,揣摩考官心理啊这些实战经验的。
    “这事也难办得很,有点无法可想。”李佑发愁道。
    李正疑惑道:“怎么会没法子?你与大宗师有没有交情?有交情可以探问从哪本出题,亦或文中约定记号。”
    这宗师指的就是提学官,李佑摇头道:“全然没交情。”
    “那你在府尊前总是有面子的罢?”
    李佑点头道:“这个有。”
    “这就是了。”李正道:“怎会没有办法。”
    你好像很有主意李佑以目示意侄孙继续说。
    “依照惯例,考场内有上面派下的考官管阅卷录取,也有本地的提调官管考务。院试的主考官是大宗师,提调主官般是知府。你何不去求求府尊,也弄个提调官差事?”
    李正说起舞弊来简直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提调官差事分数种,有搜检官,有巡场官,有收卷官,有誊录官,有供给官知道你谋到了什么差事,我才好下手准备。”
    “你要是搜检官,我就可以夹带怀私,现在要花重金去买小抄本;你要是巡场官,?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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