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的粮商其实只是石参政的幕席假冒的。这年头许多商人都酷爱附庸风雅,作文士儒商的打扮,所以对那个师爷李佑并未起疑。交涉很顺利,而后的事情看官们都晓得,幕人间惨剧发生了。
也不是没有疑点,为什么粮商的米能用漕船来运?若真是湖广稻米的话为什么比预计的早了数日?可惜都被李推官无视了,只以为是哪个粮商假公济私。头撞上右参政道台官实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什么叫利令智昏,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要说石参政会因为李佑抢了风头而当场动怒(shubaojie),那真是以小民之心度大人之腹,类似于猜测皇帝用金斧子砍柴的想法。
石参政这个地位需要在百姓面前出风头么?别说石参政,连陈巡道都不需要了。再说此处愚民或许弄不清楚状况,消息灵通的本地士绅难道还分不清?
所以石参政根本不屑于与李佑在这里争风。他作为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从三品官员,作为前进步就是方面大员的官员,民望这东西可以是点缀但并非必需品,说难听点真是可有可无的。
或许听说过某知县功绩大民望高得到嘉奖升官,但再往上呢?有谁听说过哪个侍郎因为有民望升了尚书的?哪个参政因为有民望任了巡抚按察的?哪个尚书因为有民望入了内阁的?
亲民官刷民望是为了号召力,提升号召力是为了办出政绩,办出政绩是为了考核升官。但这个层面的升级游戏,刷经验最多刷到知府便封顶了。再想向上,怎么刷经验值也基本是零,这时候需要的是游戏公司给你打开封顶限制。
话扯远了,镜头拉回此刻苏州府城外运河边,参政的全副仪仗摆了出来,石大参参政别称前呼后拥下了船,把岸上民众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李佑顿时从麻木中清醒了,当务之急必须要自救,他连忙趋奉上前,拜见道:“下官苏州府推官李佑见过老大人,路多有失礼,罪该万死!”
石参政见李佑过来,发自内心的反感涌上心头。他指示幕僚瞒住李佑,任由李佑作为,就是要看看李佑到底能有什么举动,抱着猫捉老鼠的心态抓个现行。
目前他已经对李佑有了评语——无才无德投机取巧邀名幸进的小人,这是他最厌恶的那类。
而且不管是谁,做了好事即使不求名,也不会愿意叫别人冒领了去罢,更何况还是个令石参政作呕的人。
本来不欲在此发作你,你却还敢恬不知耻送上门来,那本官也不须客气了,石参政心里暗道。当即斥责道:“你这逆小人,既食君禄,不思为朝廷分忧,敢在此大肆煽惑民众弄事取名。朗朗乾坤之下,你有何面目在本地为官!”
李佑为自己辩解道:“其中多有误会,下官绝非此意”
“住口!”石参政打断了李佑,“本官亲眼所见,还敢狡辩,简直不堪入耳!值此灾年,你本该在城中维持局面抚慰民众,却游手于外以诈取巧!本官绝不容许胡作非为尸位素餐之辈,你等着被参劾罢!”
李佑第次见到这样刚直的官员,被石参政当面骂的脸上挂不住,心里火气很大,但又不敢回嘴。来人家是上司,手握考核大权的上司;二来粮食也确实是人家带来的,自己企图冒认铸下大错。
李佑窝囊的不敢反抗,然而旁边围观的人群却不满了。
苏州府可是天下市民阶层最多的地方,最爱干的两件事就是打官司和聚众哄闹,所以常有官员感慨吴地刁民甚多,官不好做。想当年,苏州市民围攻巡抚之类的事儿也没少干。其实用二十世纪的话说,这叫市民权利意识觉醒了。
这时四周民众见李大人被骂的狗血淋头,便个个闹将起来。
李大人是谁啊,那是本乡本土的自己人,不但是写了不少出色诗词的偶像才子,听说又是个肯为民做主不辞辛劳的官员。如今却被个不知什么来路的昏官破口大骂,还敢威胁要罢免李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群中有人出言大骂道:“哪里来的混账官儿,敢在我苏州地面撒野!”
又有不懂官制的人接口道:“浙江的参政很厉害吗?敢管苏州的事情,手太长了罢!”
“老匹夫胆敢辱骂李大人,视我苏州无义士耶!”
“杀千刀的老贼,早死早超生!”
石参政万万不曾想到出现如此局面。他做官以来,自诩公正廉明,政声卓著,下属百姓无不诚服,从来没有过这种被人围着骂的经历。再想到自己费尽功夫从南京押运了万石米粮到苏州救急,下船却被百姓这样对待,憋屈的两眼黑,胸口发闷,几乎要吐血而出。
而李推官则吓得脸都绿了,简直欲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儿?本来拼着被骂几句,回头等老大人消了气,再想方设法转圜就好。谁料周围这些民众正义感太过剩了,居然为他打抱不平,闹出这么出戏来,这可如何收场。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49章四面楚歌声
乱象仍在持续,此时百人齐骂千夫所指,对着石参政口水横飞叫嚣不绝。若不是三品高官身份还有几分威慑力,怕是早围上去群殴了。
事态发展叫李推官目瞪口呆,这不是帮着他把上司往死里得罪么?后果更严重之处在于,在别人眼中,这是李推官挟持民意煽动百姓去围攻上官,严重破坏了官场规矩。
李佑即便想阻止也有心无力,张嘴怎么去拦住周围这数百义愤填膺要维护他的民众?冥冥之中,情急下他突然悟到了“我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玄而又玄的天地至理,修为实现再上层楼的突破。可惜空有法力没有法术,对解决眼前困境毫无帮助。
万般无奈,三十六计走为上,李佑只得对石参政道:“请老大人回船暂避。”
“假惺惺的无耻之尤!”石参政丝毫不给李佑脸面,他已经出离愤怒(shubaojie)了。
李佑还想苦劝,忽然眼角瞥见令他汗毛齐竖的幕,石参政的随从似乎按捺不住了,揪住边上个正开口叫骂的小民,举起棍子就要打。
“住手!”李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长音,顾不得官员体面,急的扑上去阻拦。心里大骂好不懂事,这场面绝对不可以动武啊!
若是在民风淳朴善良的地方,顿乱棒可以把没见识的民众吓住打散。但本朝的苏州市民绝对不属于此类,人多势众时闹起事来,越去打反弹越厉害的。
所以本朝苏州地方官府面对大规模群体性事件向来以招抚为主小规模另说,最多抓几个首犯。
不过几个外来户随从对本地民情哪有什么深刻认识,此时拿出了大爷架子,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先动起手来。这白痴行为顿时激起了民众气性,引爆了他们对朝廷的怨气,无异于火上浇油飞蛾扑火。
只见棍棒拳脚片混乱中,拼命阻止双方斗殴的李推官个不慎,乌纱帽掉落于地,旋即有人大呼:“李大人阻拦狗官暴行被打了!”
至此局面彻底失控,发不可收拾。面对此情此景,李佑闭目长叹无语,几乎要潸然泪下。完蛋了这些人们到底是为他出头呢,还是借此为由头发泄对朝廷的不满?亦或是老天爷派来玩他的罢?
听得几声喝彩,石参政的官轿当场被掀翻于地,气势汹汹的民众渐渐包围逼近石参政行二十余人。
亏得在河边,那些随从护卫石参政且步且退,死力保着石大人下了河埠石阶登上官船。最终没有发生三品官员被群殴的悲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随即官船迅速撑开,仓皇沿运河望北而去,总算是摆脱了暴民纠缠。至于来不及上船的随从,被逼的只好纷纷跳水自救。
全副的参政仪仗都丢在岸上,被砸的七零八碎,散落地,狼藉不堪。就连那翻在地上的官轿也被点火烧了,熊熊火光在民众的高声欢呼里照亮了傍晚的枫桥,以及李推官哭丧的脸皮。
石大人回去肯定要上奏朝廷弹劾他,不知道大明律令中,府推官带领民众殴打上司参政分守道是什么罪名杖责?徒刑?流放?充军?绞监候?斩监侯?立决?大辟?凌迟?
件事两张嘴,全看谁声音大。从另方面看,又何尝不是石大参专横跋扈暴虐欺人而引起民愤呢?李佑自己不中用,没有话语权,只能到城中连夜四处讨救兵,意图找几个声音大的。
他先去了赵府见赵良礼。这回漏子不小,想着求赵良礼帮忙在赵良义面前说情。对于抢了位置的石大人,赵二老爷应该有芥蒂罢,或许可以抬出来帮腔。
此时赵良礼正在府内某侧院厅堂内,指点着七八个年轻女子吹拉弹唱,十分怡然自得。看见李佑谑道:“李大人不是匆匆挂冠而去了?为何今夜又突然匆匆到访。”
“特请赵大官人救命来也。”李佑连忙说出来意。
赵良礼并不知晓今日的枫桥马蚤乱,只道李佑害怕不能复职,“这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也正要寻你,眼看春日渐至,今年苏州花魁之会”
李佑这时候哪有心情扯什么花魁不花魁的,“在下惹下祸事了!今日新任分守道上任,到了府城。”
赵良礼微微提起兴趣道:“传闻中那位大人严介刚直,莫非你见过了?”
“见过了,在码头上被石大参痛斥顿”
赵良礼捧腹大笑,“定是你又作出了什么惊人举动,惹得他老人家不痛快。他和别人不同,极是看不惯你我这样的。但仅仅是训斥而已,也不必杞人忧天。”
“而后四边民众对此不满,为维护在下,百十人对着石大参谩骂不止。”
赵良礼狐疑的看着李佑道:“当真如此巧合有这么多人聚集?还都护着你?是你背后弄鬼罢?”
“天地可鉴,在下何德何能有这个胆量!”李佑继续说道:“再后,石大参的随从动起粗,场面就乱了。”
赵良礼砸拳道:“那必然坏事了!”
“不错,民众暴动,将石大参行打回船上逃了,又烧了官轿仪仗。”
听到这里,赵良礼哑口无语的看着李佑。拱拱手表示佩服,这位先生你好厉害。
李佑求道:“二老爷那里”
当即赵良礼带着李佑去二兄那儿。与赵良礼截然不同,赵良义这时正坐于丈方圆的小小雅室里,品茶百万小!说,见了李佑善意的点点头。
听到事情经过,赵良义顿感哭笑不得。他得不到苏松道职位,要说懊恼是有的,但这怪不到石纶头上去。前些日子收到兄长书信,得知阻拦他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赵家老大,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赵良仁。
这又牵涉到另些秘情了。都察院的掌门人左都御史年老致仕,赵良仁作为副都御使,正全力谋求借此机会更进步。这事比赵二老爷兼任分守道重要得多,在此状况下,赵良仁担心弟弟回乡任官引起非议,影响他扶正的大局,便大义灭亲掐断了赵良义的美梦。
虽然知道自己失去分守道职位与石纶石大人毫无关系,但赵良义听到石纶如此狼狈而逃,不禁也产生了丝丝的幸灾乐祸。
不必讳言,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赵二老爷随即压下快意,自省番,默(zhaishuyuan.cc)念了几句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之类的君子格言。
李佑并不清楚种种内幕,紧张的看着赵良义。
“李大人,实不相瞒,此事我有为难处,不便与你开脱。”赵良义坦诚道。
确实也是这样,他大哥赵良仁正处于关键时刻,赵二老爷必须要谨言慎行,以免坏了大事。参政被打跑可谓是大动静,他更应该避嫌,免得别人怀疑是他背后指使的。若帮李佑说话,肯定要招来非议,实在得不偿失。
离开赵府时,李佑满怀失望,神情沮丧。送行的赵良礼见他如此,既于心不忍,又不想他因此生恨,略略将大哥的事情说了说,委婉恳请李佑谅解。
本来李佑还想要不要将手里那张王牌打出来——杰哥儿估计是赵良义失散在外的孙子。现在看来不必了,没用。
那都察院左都御史什么分量,乃是国朝监察系统的大哥大,属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神挡咬神佛挡咬佛,端的是威风煞气。岂是个野种比得上的?
再说这样强行求人,未免有些要挟嫌疑,并不利于和赵家的长久交往。
不过按程序石参政的弹劾奏本肯定要递到都察院,赵家那位老大不会为了撇开嫌疑,反而要主张加重处分罢?那样就真的悲催了。
从赵家出来,心事重重的李佑马不停蹄,又去了按察分司衙门,报上名帖,便在门房等候。
不多久,李佑没有被引进去,却见黄师爷出来了,登时心里凉了半截,陈巡道不见他?
“你怎么来了?”黄师爷道。
听这口气,李佑仿佛被浇了头冰水,悲愤的站起来道:“既然不该来,在下告辞。”
黄师爷讶异道:“何出此言?你本就不该来的。对了,你肯定有所误会!”
原来以国朝惯例,般情况下不同层级地方官不能直接打交道,布政按察两司不许召府官听事,知府不许召州县官听事。应公事都靠公文往来或者派吏差督办,上下级衙门的官员之间不碰面的。这据说是为了防止下级曲意逢迎和上下勾连。
例如陈大人当虚江知县时,便不去拜见知府,至于上次陈大人去李佑家里,那是因为有特殊公务。而在正常情况下,李佑身为府推官,也不该来按察分司衙门求见陈大人的。
当然,政策和对策从来都是并存的。
听了黄师爷解释,李佑才把悲愤的情绪放下。
黄师爷叹道:“至于今日之事,已经听说了。那天早告诫过你的,你偏要弄险[奇书网整.理'提.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这实在是无妄之灾。”
“有果岂能无因?身为堂堂的七品官,行事奇僻总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那般话,赶紧找个老成师爷是正经。”
李佑讨饶道:“在下知错了,老先生救命,给陈巡道递个话儿。”
黄师爷摇头道:“你先回去,且看陈巡道如何打算。你有官告在身,不会受大苦的。”
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李佑猜不透,以陈巡道的性格脸皮应该不会这么不够意思罢
待到回了府衙,李推官又迎来王知府顿狂喷。“老夫对你何等看重,简直要倚你为干城,将大小事务尽相托付,遍(fanwai.org)览天下推官,可有你这样权重的!但你都做了什么?石大参也是你能打跑的么?朝堂争斗,干卿底事?你小小芝麻官搀和个什么?赵家的马前卒是那么好做的?你叫今后参政如何看待我府衙?年轻不经事,你太令老夫深深失望!”
看李佑低头无言以对,王老知府感到神清气爽——终能逮住机会狠训顿旁门左道层出不穷的李小儿,还叫他不敢还口。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50章缺少了点安全感
花开两朵各表枝,石参政几乎被随从架着上了船,狼狈北窜。他坐于船舱,怒(shubaojie)发上冲冠,对左右切齿道:“吾誓除此枭獍!”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李佑,他还死命制止百姓呢,但肯定要被迁怒(shubaojie)了。
两艘官船最后停靠在府城西北方向的浒墅关,这里是运河七大税关之,驿馆条件尚可。
石参政当夜便写了奏本上报朝廷,但并不是李佑想象的那样,很没品味的去告刁状。奏本里不提被围攻而逃的事情,只谈论了番在苏州府见有人本土为官,乡宦小民极易勾结导致弊端丛生的大道理。
石大人虽然刚正但真的不蠢,个能在体制内安然无恙爬到三品还能保持正直的人物,肯定是有非常过人之处的,甚至比所谓“情商高会做官”的人还可怕。
当年石大人到某地督办某事,上来就把两个不听指挥的本地小吏拉出去砍了,杀气腾腾的叫干胥役人人惊悚。等到石大人办完事走人,大家发现那两个本该已被砍的小吏又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人前
石参政知道这种空对空的奏本没多大杀伤力,这年头风闻言事的太多,朝廷通政司每天都能收到几百封讲各种大道理的奏本。都认真对待的话,就没人能做官了。
那为何石参政不将自己遭遇如实上报?
想象下,即便如实上报,为这点小事朝廷也不至于派钦差,八成是将案子下发到与分守道并列的按察分司分巡道勘查。但听说按察分司当家人是与李推官关系密切的老上司
而后,李推官什么结局猜不出来,但石参政的奏本定会给京师官场增加了茶前饭后的新谈资或者说新笑料,这样的潮流人物石大人可不想去当。而且三品大员被七品官欺负到落荒而逃的故事大概会被群闲官写进什么叉叉野史叉叉笔记叉叉见闻,当成本朝官场奇闻传给后世。
杀敌不见得有千,却肯定自损八百,石大人又不是没脑子,仇不是这么报的。他个三品参政,收拾七品推官定要借力朝廷吗?
说是报仇也不对,对石大人而言,这并不是报私仇,而是要为国为民除去邪。
却说苏州城里,虽然石参政由于误会可叹搞不清制度的民众都以为他是浙江的官员被打跑了,但二十多船米却是留下了。之后随着外地米粮不断流入,苏州府米价连日呈现回落趋势。对此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这道难关终于挺过去了。
形势转好,府城的新官们也纷纷到任。两三日功夫里,新的知县来了,新的通判来了,新的同知也来了。几乎就是前后脚的时间,大概或许当然是巧合罢。
由此李推官的工作量大大减轻,原来分理的涉及民政钱粮捕盗等事项按照王知府吩咐都交了出去,只留下了两样事务。
样事务是刑名狱案。吴人诉讼成风,苏州府这些县的案子总量很多,少的县每年千把件,多的县要到两千,但需上报到府里复核的大案估计也就几百件样子。相较之下,李推官的司法工作比知县轻松多了,不必纠缠于甲欠乙五分钱不还丙搞了丁的老婆不赔偿之类的鸡毛蒜皮小案子。
二样事务是府衙存余库。这个名字看着很陌生,但它的别名估计都知道,所谓“小金库”是也。什么羡余银火耗银罚赃银之类的都在这里头,大部分是县里按照见面分半的江湖规矩缴纳上来的。
大明朝廷堪称是前所未有的吝啬,制度设计上是把地方官府当贼来防的,不会给地方留多少税收使用。当然有政策就有对策,没有小金库,地方官府的日子还真过不下去,所有府州县都是这样,就差写进明文条例了。
前后任地方官交接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要理清小金库数目,带走多少留下多少有没有亏空都要讨价还价分个清楚,默(zhaishuyuan.cc)认行规是后任后辈让让前任前辈。
以上两样合起来就是美其名曰的“掌刑名赞计典”,权大责轻实惠多。
这些时间官吏缺额补满后某人趁机大肆安插吏员,府衙运作步入正轨,李推官每天的公事也就是判两桩案子,写几个批词可以由书吏代写,或者是别人找他签押开票支银子。
此时李佑本该逍遥度日,将妻妾接到府城过上福的生活。怎奈石参政的阴影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叫他缺少了点安全感,原定购宅置业计划便再次推迟了。真无可奈何时,说不得又要回乡闲住。
话说这石大人应该不会逃的太远,怎么过十天了也没回来上任?
还是那句话,堂堂三品大员差点被群殴说到底是个挺丢脸面的事,正在街头巷尾热议时送上门去岂不是现眼么?
于是乎石参政便以重新打制仪仗督促粮运为借口,暂时驻留在浒墅关,等风头小了再去府城上任。
三月中某日清晨,苏州府府衙例行排衙。此时大小官吏济济堂,列队听事,不像上个月只有小猫三两只的惨状。对于这个场面王知府很欣慰,当场宣布了条特大喜讯:“敬爱的右参政分守苏松道石大参将于明日到达本城上任!”
大堂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听到喜讯谁敢说上司到达是悲剧后,不约而同的去观察位列前排的李推官——传言石大参上次准备到任,被勇气过人的您老人家领着群百姓赶走了,求内幕求八卦求下文。
李佑心里五味杂陈,该来的还是要来他明白王知府宣布这个消息的原因,显然是要安排迎接宴请事项。
这些事他适合出席吗?真要和那石参政贸然见了面,指不定又要多生事端。李佑斟酌片刻,对王知府道:“禀告府尊,下官忽染疾在身,恳请给假数日。”
对于李佑的心情,王知府是很理解的,散了后留下李佑道:“你不必过于焦虑,参政虽大,毕竟不直管你,中间尚隔层,掌监察弹劾事的陈巡道又是你的老上司。只是每年府里官员考记都要上报到石参政那里,今年你的考语不易讨彩了。”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51章看房偶遇小千金
又听王老知府继续劝道:“你也算得是本地名流,有人庇佑,又有官告护身。只要谨言慎行,奉公守法,石参政能奈你何?朝廷命官又不是他可以轻易任免的,至多这几年让你仕途不顺而已,但你二十都不到,等得起。”
李推官暗道,王老头说的在理,自己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了,才穿上鞋就瞻前顾后的。不过也幸亏石大参不是陈巡道那样背景雄厚的人。
惹不起总躲得起罢,石大参也不可能天天到府署盯着他。自己的公务是和按察分司陈巡道对应的,石参政分守道也不好胡乱插手肇事,这要感谢太祖高皇帝设计的互相牵绊扯皮的地方官制。
说千道万,日子总是要过的,想至此李佑心情暂且轻松下来。近三个月从仓案事发到全城米慌,过的实在紧张,难得如今天下太平和谐盛世了,自己心里还纠结个什么。
最后王知府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老夫定会替你从中周转,这儿是苏州府署不是分守道署。”
说实在的,真难得见行事偏软的王老头如此硬气有担当,李推官几乎要被感动了。随即就多疑的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就是不知妖在何处。
回到公厅内,李佑收到封家书,是关姨娘写来的。道是如今新丝大量上市,包揽不住,自家丝行不复暴利,清汤寡水的赚几两银子勉力维持家用而已,盼夫君另作筹谋。
今后的重心要放在府城了,李佑当即回信,叫关姨娘速速来府城起商议,顺带考察市场。
这时长随张三进来期期艾艾道:“老爷,小的有,有事相求。”
李佑奇道:“什么事情如此为难,叫你这狗才话都说不囫囵了?”
原来还是那个企图不开眼的落井下石,大大得罪过李佑的胡班头,他虽然被王知府放出来,但班头是做不成了,直接被打发干杂役。
他见如今李佑左手刑名大棒右手银库萝卜,在府衙里人之下众人之上,声威甚至压了品级更高的同知通判不只头,心里的后悔是不用说了,当初真是瞎了眼。又看到就连李佑的长随也水涨船高,所到之处人人逢迎,忽然觉得自家女儿能给张三为妾也不错。
当初怎么就想不开呢,是个下人又如何,宰相家奴七品官的老话不是没道理的,白白花了许多钱免掉这桩姻缘。胡前班头便又起了将自家女儿赠与张三的念头,找人去说合。
这姓胡的明摆着是想谋求复职当班头,张三不敢擅自做主,便来禀报老爷。
李佑笑骂道:“你倒是好艳福,这事由你自己罢!还有,前日你说的那个宅院,老爷改了主意,今日要去看看,真合适就可以定了。”
还没走,又见洪巡捕鬼鬼祟祟进来,伸出根手指头,对李推官道:“昨天那个案子,徒刑十年改三年,这个数。”
李佑回想昨天那个案子似乎没什么民愤,不过是强盗未逞而已,改判三年不影响什么,答应也无所谓。刚要开口,忽又有所顾忌,现在有个以节操出名的三品参政上司对自己虎(fuguodu.pro)视眈眈呢
唉,难道以后真去当个清如水两袖清风三生清白的青天?李佑无奈想道。
先去看房罢。目的地离府署不是太远,李推官没有坐轿,也来了兴致要活动腿脚,于是换了普通便服与张三沿街步行。
这宅院的主人家只留了个蔡姓老仆守门,放了李佑进去细看。但见三间三进格局,地面砖石完整和缝,房屋木料尚有八成新,飞檐画栋还算精致。又见前庭树木高大挺秀,后院栽有松柳花草环绕小小池塘,倒也别有小小雅趣。
李佑心里感觉满意,转回大门处,正要订下宅子。却闯进伙人,有男有女,如众星捧月般拱围着位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他们看见李佑便停了脚步。
人群中有个三十余岁男子对蔡老仆道:“怎的还有外人进来?”
蔡老仆答道:“这位大人也是欲买宅子的。”
那三十余岁男人口气极大,训斥蔡老仆道:“记得与你讲过,我家七小姐拿定主意前,不得作价与他人!”
主辱臣忧!张三站出来责问道:“你这是什么道理?也不过区区个下人,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给主家招祸!”
下人对吵,李佑在后头上下打量对面这小娘子,心里评估后沉吟不语——
容貌娇艳但还带几分稚气,肌肤晶莹如玉,显见是处尊养优的。不过没有什么,这年头苏州府里富家大小姐多了,他李佑见过的美人儿也多了。
头上金钗珠翠更不算什么,无非是拿银子堆而已。
衣服式样很简洁,上面无袖比甲罩粉红小袄,下面曳地长裙,乍看还是没有什么。
面对个总而言之貌似不算什么的大小姐,堂堂七品推官为何还沉吟不语?
因为这小娘子的衣服用料十分不凡,乃是种市面罕有的精品缂丝。那可是制作天子龙袍的原料相比之下什么绫罗绸缎绢纱弱爆了。
要说胥役出身的李佑哪来的这份眼力认得出?他曾在赵大官人身上见过,当时听赵良礼好番吹嘘炫耀说这是龙袍的料子,他便多注意了几分。后来又听说自家的授官敕书官袍补子都是拿缂丝制的,但显然不是最精品的。
面对能穿身缂丝衣裙当出门便服的贵家小姐,李佑时除了装模作样的沉吟不语还能作甚?
这儿不是只有群暴发户的虚江县。科甲大府又是天下最富的苏州城里达官贵人多如牛毛,卧虎(fuguodu.pro)藏龙者大有人在,比石大参这种外来户更难惹。
他李佑这个推官,看似手握刑名大权威风凛凛,其实都是针对中下层平民百姓的。也就是说,来打官司的大都是无权无势的小民,最多是有钱无权的富户和书生。
这也是李佑敢于在公堂上严刑峻法树立形象的原因,作为主角,运气不会差到几十大板子打出个进士他爹或者尚书儿子之类的情况。真正有势力的,根本不需要通过打官司来解决问题,所以才叫封建社会的特权阶级。
李佑想的虽多,其实也就几个瞬间。那小娘子也不怕生,同样上下审量对面男子,毕竟李佑身材秀拔卖相养眼老少通杀是公认的,当初能风流满城处处被倒贴也要有相应本钱哪。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52章谁家有女初长成
李佑和那小娘子对看几眼,暂时不会相互说话。
这不是般人家女儿,李佑不可能冒昧上前搭讪,再说也无必要。另方千金小姐自然也同样不可能去主动向陌生男人开口。
两边下人还在大吵,李佑转头对蔡老仆道:“怎么回事?你究竟要卖给谁?”
老头儿反而叫屈道:“李老爷前日说不要了,老朽能不另寻买家么。今日老爷你又来看房,倒叫老朽里外不是了。”
说起来也有些怪自己反复了李佑叹道。这宅院位置和布局很不错,他不想放手,可惜对手似乎实力强劲,没法子当恶霸。
忽见小娘子与身边婢女耳语几句,随即那婢女排众而出,屈膝对李佑道:“当面的可是李探花先生?”
“李探花”三字出,与张三对面吵架的那仆役登时闭住了嘴,吃惊的向李佑看去。倒让张三有些小小得意,以为敌人被老爷名号震住了。
人家有礼有节,问的又风雅,李佑当然也不会大煞风景的拿官职来自报,摆出翩翩公子姿态微笑点头道:“朋友的戏称不敢当,在下正是虚江李佑。”
婢女退了下去,但又换了小姐亲自上阵,也对李佑屈膝行礼。
贵家小娘子的随从们倒不吃惊,但另边的张三却是替老爷感到万分的骄傲。张三也看出对面这小姐身份不同寻常,那又如何,听老爷大名照样纳头便拜,他作为长随也与有荣焉。
李佑很意外,他知道自己名声在青楼楚馆中十分响亮,难道也能波及深闺绣楼?不管怎样,小小的属于男人的虚荣总是有的。
却听那小娘子开口道:“见过李叔叔,侄女这厢有礼了。”
声音娇如黄莺出谷,但叔叔?侄女?正作和蔼可亲状的李佑笑容僵,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邪恶称呼?
“尝听家父道,李叔叔身长八尺,面似冠玉,洒脱不群。今日见名不虚传。”
李佑仍在苦思冥想,自己哪个朋友有这样的女儿?
“又听家父说起李叔叔作诗指物立就,皆有可圈可点处”
李佑终是想不出来,打断了小娘子问道:“恕在下眼拙,敢问令尊是哪位?”
旁边婢女代答道:“回李家老爷,我家老爷是赵府的三老爷。”
“赵府?城南赵家巷的赵府?”李佑不敢相信追问。
“城中应该没有另个赵家。”婢女不卑不亢回答说。
赵良礼赵大官人!李佑大惊失色了,眼前这美丽小娘子居然是赵良礼的女儿!难怪管他叫叔叔,他李佑向和赵良礼平辈相交的。也难怪随从们听到自己名头就收敛了,好歹他也是赵家两位老爷的座上宾客,般下人不认识也就罢了,既然认出了哪敢贸然得罪。
回想起来,赵大官人虽然给人印象年少轻浮但其实也是三十七八九老男人了这点和总被当成二十几的李佑相反,有个十几岁的女儿实属正常。刚才李佑想了圈熟识的人,竟然死活没想到赵良礼身上去。
也不怪李佑没记性,他和赵大官人在起混的时候,多半都是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左拥右抱的风流阵仗。潜意识里想到赵良礼就反射出这些来,思维压根就没把浪荡无行的赵大官人和什么家室儿女之类的词联系起来过。
却不曾想今日面前突然蹦出个大侄女,让李佑李叔叔点心里准备也没有啊。
不过既然成了侄女,总不该和叔叔抢房子罢,想至此李佑摆出长辈架子对赵小娘子道:“贤侄女,为叔来这府城谋生,没有住处,相中了这里,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
赵小娘子幽幽叹,蹙起好看的笼烟眉道:“侄女本想买下此处,拆除重建作大观园为婚后新居。若叔父有求,侄女自当避让。”
李佑听在耳中感觉十分古怪,大观园?婚后?不由得多嘴问了句:“你怎么想得起大观园?”
赵小娘子忽然目中泛彩,“说起来还是叔父懂得侄女的心”
李佑吓了跳,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被误会就大发了,连忙道:“话不可乱说。”
赵小娘子继续自顾自道:“难道黛玉观园记不是叔父指点著述的?书上明明写着的。侄女很喜欢看,要将这婚后居处定名为大观园。”
李佑无语的以手抚额,不会是个百万小!说入戏太深的中毒少女罢?罪过罪过,此书对这年头妇女的冲击的确是很剧烈了,说起来许久不见的李环姑娘不愧是个先锋派。
不过赵小娘子怎的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容得她自己胡来想住哪就住哪的?但不关他事,没啥可说了,且告辞罢。
其实李佑还不清楚,说不定她真能胡来的。这位赵小娘子是赵家本代唯的女儿,排行第七,全家对她十分娇惯。自行买个宅子当婚居算的什么大事,有本事那夫家不要娶三代四进士赵府的小娘子。
虽然李佑没兴趣继续搭话了,但赵小娘子像是找到了精神导师,追着李佑问道:“李叔叔,父亲向称赞你有见识。你说我该不该嫁给钱家公子?”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李佑漫不经心敷衍道:“哪个钱家?”
“作皇商的那个钱家,很有名的,李叔叔应当听说过。”
姓钱?皇商?钱皇商?李佑个激灵,陡然打起精神,这个至今令他有点后怕的名字被死死藏于脑海深处,不想今日又翻了出来。
不知看官们还记得否?当初虚江县开工修建虚河堤堰,钱皇商只要五万两便宜价就敢包揽提供所有石料。
然后当时身为河工所副使得李佑偶然间发现钱皇商运来的石料有问题,竟然都是被贪墨侵吞的浙江海塘备料,这里面的水深到不可测。为避免招来杀头遭遇,只好娶了刘娘子借机脱身而去。
赵良礼要与钱皇商联姻?他知不知道钱皇商参与的滔天祸事?自己又该怎么办?
正当李佑发呆时,赵小娘子追问道:“李叔叔,你说该不该嫁?”
“当然不该,钱家不可交。”还在苦思冥想的李佑无意识信口答道,谁牵扯上钱皇商,便等于起承担了这巨大风险,反正他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李叔叔果然是女人家的知心,多谢李叔叔体谅,我回去就告诉父亲。”
等李佑醒过神,赵小娘子已经带着随从们远去了。天哪,刚才他说了什么,不会被小丫头奉为金科玉律去和父母抗争罢?
第三集府城风波第153章两次被当枪使
这日,李佑正在署中签押房闲坐,正考虑自己的生活琐事。
忽见赵良礼大官人闯进来叫道:“你这当叔叔的忒不成体统了!”
李佑立起见礼道:“大官人何出此言?”
“你见过我那小女儿了?为何唆使她不听父母之命?”
李佑叹道,昨天那小娘子果然是在套他的话头。不提防还真被她套出了句,估计回了家就拿去和父母讲理,小女孩也就这点心思了。
“小七娘子都说了些什么?”李佑问。
赵良礼坐下道:“她说你对她讲,与钱家结亲不过贪图同气连枝,彼此呼应而已,但赵家已是富贵之极,何须多此举,岂不闻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再而赵家以文章才名和累世显宦立足士林,与皇商豪族结亲,叫他家门彩大增清了几分,赵家却未必有得利。”
李佑连忙否认,他又不是三姑六婆长舌妇,哪有什么兴趣去议论别人的家事。只不过下意识说了句“钱家不可交”。没想到回去后被那小七娘子添油加醋引申出这许多道理,还假托是他之语,真是意外的被小女孩当枪使了。
不过编的这段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赵家好像不见得定需要和钱家联姻。
“这话真不是你说的?”赵大官人再次确认道。
李佑摇头道:“在下对别人的家务没有兴趣。”
“这就对了!你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恐麻烦上身。”赵良礼点头道:“再说你也并非如此矫情庸俗的人。”
莫名其妙被表扬的李佑没想明白,难道鼓励赵良礼把女儿嫁给钱皇商家就不庸俗了?
他感到赵良礼的思维开始跳跃,果见他大发宏论道:“世间大多虚伪而不见真性情!人人皆道择婿重才不重财,这样真的就好?”
这个李佑又有点跟不上赵大官人的想法了。据他亲身所见,世人嫁娶明明都是重财不重才的,双方为了几两银子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怎的到了赵大官人嘴里就成了人人皆道重才不重财了?
想来想去,大约是他和赵良礼生活体验有差异的原因。
打个比喻,若有家财万贯的富翁招婿,个选择是学习成绩不错可以免赋役有望考举人的年轻穷秀才,另个选择是同样有钱的富户。这个时候,穷秀才未必就比那富户竞争力小了,所以重才不重财的现象也是有的。
李佑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且继续听赵大官人发牢马蚤。
“人人都说我赵家文风鼎盛书香世家,既富且贵,不缺财势,招女婿应选士子清流才为美谈,不该跟什么皇商勾结。就连我女儿也作如此想法,门心思要嫁才子。”
其实我也这样想的,李佑心道。既然你家是混文官士林这个圈子的,确实勾结读书人才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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