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第 212 部分阅读

    精忠苦心维持的西北和东北两条防线先后被突破。不过靠着多年在福建的经营,耿精忠的手下还在各个据点里苦苦支撑,同时向各方派出和谈使者,企图找个能依靠的势力投降。不过耿精忠的努力注定是白费的,赵天霸已经和各方达成协议,任何人都不得和耿精忠单独媾和。本来赵天霸还担心郑经是围剿耿精忠同盟中的最薄弱的环,但这次郑经倒很痛快,他和统帅浙东水师的郑瓒绪在金门会面,至少表面上这对堂兄弟尽释前嫌,浙东的援闽军和台湾的援闽军欢聚堂,郑经向郑瓒绪保证,台湾明军会与浙东明军统行动。
    给耿精忠最后击的是尚之信。广东尚藩部队在八月就完成了集结,九月,虽然看到耿精忠被击退返回福建,但是尚之信觉得形势未明,就直没有表明态度。开始看到靖逆军进展不顺利的时候,尚之信还在琢磨如何突袭董卫国才能取得最大的战果。不过郑经登陆后,局面就开始了边倒。等到仙霞关失守,联军水陆并进向闽中进发后,尚之信就按捺不住了。
    尚之信认为明军的势力较大,所以决定打起广东援闽军这面旗帜来。尚之信还先礼后兵,发书给耿精忠,建议对方下令给地方官迎接尚家的援军。
    大惊失色的耿精忠急忙回信说他尚有战之力,现在只是诱敌深入而已,不曰就会发起雷霆万钧的反击,把所有踏上福建领土的敌军——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统统消灭。在信的最后,耿精忠苦苦哀求尚之信看在三藩同气连枝,福建广东更都是源自东江脉的情面上,千万不要来援闽。但尚之信不为所动,表示福建的形势很糟糕,所以他定要来援闽,尤其是看在东江脉的情面上,对闽省更是非援不可。
    到了十二月的时候,耿精忠丢掉了除泉州以外的全部地盘。现在耿藩余部龟缩在泉州城中做困兽之斗,而城外是靖难靖逆讨逆三军,加上浙江台湾广东三支援闽军共六路大军。其中明军和清军各三支,把泉州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中的广东援闽军最为奇特,因为广州不承认这支援闽军是隶属于广东尚藩的军队——当得知尚之信打出了“援闽”的旗号后,尚可喜大惊失色,当着左右的面前脱口而出:“哎呀,错了,应该用‘荡逆军’的名义啊!”
    虽然张煌言和郑经的明军实力远远强过三省的清军,而且三路清军中的靖难军怎么看都是化妆成清军的明军,但尚可喜却敏锐地发现,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明军似乎不欢迎藩王反正。郑经和浙东军对耿精忠的联合进攻说明这不是孤立的行为,而是明军方的战略,既然如此,尚可喜当然不宜现在打出反正的旗号。反正的机会不能随便浪费,留到以后也许还有用。
    “这个糊涂孩子,就点不知道审时度势吗?不懂得随机应变吗?”尚可喜知道,尚之信是根据他离开广州前的嘱咐而进行的选择。不过再不懂得变通也是自己的儿子,出了问题还是要想办法解决。若是换做般人,说不定此时就会严令尚之信再反正回来,但尚可喜实乃两面下注的宗师,略沉吟,发现虽然局面严峻,但并非不能变坏事为好事。
    很快尚可喜就做出了决定,对外称尚之信统领的军队为叛军,而广东和尚藩依旧(fqxs)是大清忠贞的臣子;很快,尚可喜更进步宣称,进入福建的广东援闽军其实是在逃离广东,从而把尚藩和尚之信分割开——如果尚之信分到了份地盘,那么在儿子手里或是划归尚藩也没有本质的区别,顶多是管理的时候麻烦些罢了;虽然宣布尚之信为叛军,但实际上广东对尚之信的支持并没有改变,如果这样都无法在福建站稳脚跟的话,那就说明尚藩本来就难以从福建夺取部分领土,就让尚之信再退回来好了,广东依旧(fqxs)保留着反正的机会。
    因为泉州城防坚固,再加上新年到了,所以耿精忠暂时还能在城中苟延残喘,不过看上去肯定是无力回天了。平西王好不容易盼到邓名出海,国内各股势力蠢蠢欲动,结果却是个个地跳出来送死,先是康熙皇上,然后是两江的督抚,接着又轮到了耿精忠,平西王心里的这份失望就别提了。
    “悔不该啊。”吴三桂对愁眉不展的夏国相说道,平西王的声音听上去好像都苍老了不少:“当初邓名两下江南的时候,本王就应该倾巢而出,先把李定国灭了就好了。要是那个时候拿下了云南,邓名就不敢这么从容腾挪,也不至于如此势大难制!”
    夏国相连连称是,但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还记得,那时吴三桂最担心的是把老本拼光,清廷就可以趁机把他的藩国撤除了。要是没有邓名,估计吴三桂也就乐呵呵地满足于藩王的地位了,只是现在眼看清廷守不住这个天下,吴三桂的野心才又冒了出来。
    “难道本王最后也要把两省丢给那邓名小儿吗?”吴三桂越说越伤心,气愤地拍案叫起来:“皇上蒋国柱张朝,就不知道商量着起发难吗?现在可好,被成都各个击破了,十年才盼来这么个机会,本王还有几个十年能等?”
    “皇上的密旨点儿用都没有。”康熙的圣旨也送到了吴三桂手中,不过这种密旨只有在成都不干涉的情况下,才可能在湖广发挥些作用;而要想成都不干涉,就需要两江和闽浙大乱,给吴三桂浑水摸鱼的机会。现在耿精忠就剩口气了,吴三桂怀疑成都已经平定了核心地区,现在开始把警惕的目光转移到云贵这些边远地带了。
    苦吟再三,吴三桂发现他竟然没有什么可行的对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耿精忠被消灭。他估计各地跃跃欲试的诸侯都会被彻底吓住,再也没有人敢跳出来扰乱邓名的战略了。其实吴三桂也是样,他本质上不喜欢冒险,而是喜欢脚踏实地;只要不被逼到没有退路的死角,吴三桂也不愿意进行输多赢少的赌博。现在如果孤零零地跳出去打湖广,怎么看都是胜算不大。
    就在吴三桂快要绝望的时候,新的机会好像突然出现了。
    第六十八节 混乱下
    黔国公沐天波是大明天子忠心耿耿的臣子,心甘情愿地为大明皇帝付出自己的切,在邓名的前世他就为了保卫永历流尽了最后滴血。若是沐天波知晓皇帝对缅王声称他的被害是咎由自取的话,大概也只会遗憾而不会后悔,因为保卫大明天子这就是沐天波的志向,是自打朱元璋封藩沐英以来,数百年沐家的信念。
    被莽白软件以来,下面的的御林军很快都被赎走了改编成占领军,几年后侍卫官也渐渐被占领军要走。这时沐天波满怀希望,每天勤奋地锻炼身体,就盼着得意摆脱囚徒生活的那天,然后就带领御林军杀进阿瓦救出皇上。可是这天却怎么等也等不来,最后永历身边除了家人以外,只剩下首辅马吉翔沐天波和群太监——杨在和占领军军官研究,都认为沐天波太危险,就是把马吉翔要回来都不能同意缅甸人释放黔国公。
    只要杨在能给昆明和成都送去足够的赔款,在缅甸问题上他就有足够的发言权,就是李定国问起此事时,白文选等人也会帮杨在缓颊;至于成都那边,院会更是怎么看杨在怎么顺眼,前几年样子两次回国到成都,帝国政斧和院会都热烈欢迎这位缅北的太上皇。
    去年,杨在把他的老丈人马吉翔要走了,大概是认为马首辅再也不对他的地位构成任何威胁了。杨在的猜想也没错,这十年的软禁磨光了马吉翔的雄心,当初意气风发的大明首辅现在已经变成了个衰弱的老头。缅甸卫兵拿着命令来提人的时候,马首辅只是简单地沐天波——这最后个难友和拱拱手告别,脸上带着丝羞愧低着头匆匆跟着缅兵走了,就好像是个在战场上抛弃了同伴的逃兵。
    由于明军在国内的曰渐强势,沐天波也承认缅甸对永历天子越来越好了,现在永历天子只要愿意,还可以在缅兵的陪同下出去打猎,如果沐天波有兴趣也可以安排;每隔段时间,莽白还会向天子和东宫进贡些缅甸的贵女。听说不时来觐见问安的对大臣终于只剩下沐天波个后,永历皇帝又次大发脾气,把几个倒霉的宫人通臭骂。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沐天波直策划潜逃,不过他总是放心不下天子,当意识到杨在这个歼贼是不可能放他回去后,沐天波就把妻儿托付给了皇后——后者还帮沐天波说服了永历天子,让他相信沐天波不是贪生怕死想弃君,而是真的计划先自己脱困好召集忠义之士拯救皇上。
    大概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吧,再加上明廷臣子也基本都被释放,所以监视沐天波家的缅兵也没有松懈了。沐天波这十年来身体直保养得很好,成功脱困后发现沿途缅兵更是毫无戒备,有两次被拦住后,对方察觉他好像是中国人后,也立刻变得非常客气,连身份凭证也不要了立刻放行,甚至还派人护送他离境,生怕这个看上去似乎还有点地位的中国人被缅南盗匪所害。
    进入缅北莽鲁统治区后,沐天波见到的中国人就更多了,好像有大量的汉人正涌入缅甸经商;除了商贸以外还有其他的工作需要汉人,比如缅北开办了大量的汉语学校。自从五年前开始,莽鲁政权就规定缅甸的科举考试必须加试汉语,因此汉语成了官吏的必须品;更有甚者,从三年前开始,成都叙州等最有名的中国学府都向缅北和缅南发放奖学金名额。经院会研究,永历十五年缅甸同意赔偿的战争赔款实在太多了,认为对缅甸很不公平,所以打算从四川得到的这份中拿出半还给缅甸人民,方法就是设立奖学金,这个奖学金的对象是面向全缅,缅北和缅南都有名额。
    无论是莽鲁还是莽白治下,层层筛选出来的最优秀最聪明的缅甸人都在奋力苦读,希望能够拿到全额的奖学金去四川上学。院会通过辩论普遍(fanwai.org)认为,等到这些最聪明的缅甸孩子在四川接受全面教育,他们回国掌权后就会形成个亲中的集团,从而加速永历十五年的战争后遗症的痊愈。
    很多在缅甸教书的中国人甚至是云南和四川的逃犯,为了躲避昆明的通缉而跑来缅甸,在缅北这片领土上他们过着受人尊敬的生活。而事实上也是潜逃者的沐天波在前去八莫的路上,很快就被汉人中介公司盯上,在他住店后就有汉人来套交情,旁敲侧击地问沐天波是何方人士,来缅甸做什么生意?见沐天波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后,中介公司更加确信这是个危险的云南逃犯,初到缅甸生活无着落,就热情地推荐沐天波去“莽鲁大王国际语言学校”去上班教授云南方言,说凭他的汉语水平几年之内做到教授娶上十个缅甸姑娘不成问题——中介公司只收取半年的薪水做介绍费,可以接受分期付款。
    拒绝了这家中介公司的工作推荐后,沐天波第二天住店后又碰上了家,这家华商是做讼师生意的,确定沐天波来路不明而且看上去没有稳定收入后,就想拉拢他去当职业原告——虽然沐天波看上去有点钱,但这家华商暗示他不能坐吃山空而且财不外露才是保平安之道——很显然这家做讼师生意的人见惯了逃亡出国的抢劫犯,把沐天波也误认为其中员。
    昨天那家学校沐天波至少还能听明白对方想干什么,但这家沐天波就彻底糊涂了,什么叫职业原告?
    看到沐天波对缅甸形势窍不通,招揽他的人微微笑,边在心里琢磨这会儿可以把工资和提成压得更低,边耐心地解释道:缅甸官府对于中国人报案和缅甸人报案是区别对待的,缅甸人年到头的丢牛,但从来也没有见找回来过几头,要真是偶尔找到了其中的头,失主就会热泪盈款敲锣打鼓地给官府送去块牌匾,感激官老爷为民做主;不过中国人就不同了,上次个初到八莫的中国打工者丢了条桃木做的佛珠手链,大概值不了几块钱,但报官后全城戒严,衙门捕快蜂拥而出,最后硬是在条阴沟里把断了线的珠子颗颗地拾了出来拼好。
    这种诉讼商行正是因此而生的,现在招揽沐天波的这家商行在缅甸南北各大城市均有店铺,广告贴满了大街小巷:“中国人代诉!”,据这个商人介绍,不同地区的中国人代诉的报酬还不同,两广福建的价格都很低,浙江和两江稍微好些,但像沐天波这种听口音就是云南人的就很贵了,最好的当然是那些有四川同秀才的身份证明文件的人——四川的同秀才来自五湖四海,不能光凭口音确认。
    第三天住店倒是没有华商再来搔扰沐天波,但是店老板亲自跑来了,请沐天波无论如何要救救他。
    “怎么了?”沐天波听到门外传来阵阵喧哗声,怀疑是有盗匪前来。
    “是些爱国者在闹事,小老儿怕他们闹得太凶殃及鄙店。”这缅甸老板告诉沐天波,这五年来随着越来越多的缅甸人了解到四川的情况,或是干脆去过四川见识过帝国政斧的运行,就愈发地希望莽鲁大王的统治能有所改变。些缅甸读书人提出要和四川样不能因言罪人,要允许缅甸百姓评论时政,要提刑官读力,不能让缅甸平民在自己的国土上当四等国民,甚至有人提出应该像四川样公布官吏的财产;而这激起了缅甸爱国者的愤怒(shubaojie),称这些读书人都是川奴,下次要是川军再和缅甸发生战争,这些人肯定都是给明军带路的。
    “原来如此。”沐天波听明白后,以为店老板是要他离开这个店:“我明白了,这便搬走,绝不会牵连老板和店里的其他客官的。”
    “不,不,不。”店老板知道沐天波误会了,他急忙摆手:“小老儿只是想请客官在鄙店门前站下,看到有中国人在这个店里住,官府马上就会派来大批捕快保护鄙店,把那些叨扰客官睡觉的人抓走痛打顿。”
    “那在官府的捕快赶到之前呢?”沐天波依旧(fqxs)有些不放心,刚才他可听老板说得很清楚,现在外面那群都是缅甸的爱国者,最痛恨的就是给明军带路的缅歼:“我是不是应该拿着刀出去,以便自卫?”
    “完全不用,当然,您拿刀也没人管,不过只要客官您把这口正宗的云南腔露就没事了。”店老板蛮有把握地说道:“听见您的云南话以后,那些爱国者就会笑着围上来,用汉语和您打招呼:昆明来的朋友,我可以和您练习下我的汉语吗?”
    现在,千辛万苦从缅甸逃回中国的沐天波,正坐在平西王的会客室里,准备向对方解释自己为什么又要从云南辗转前来广西的原因。
    第六十九节 忠臣上
    返回云南后,沐天波就闯进了晋王府,要李定国速发援兵去救皇上。
    根据沐天波的观察,现在云南的情况不错,他还记得当初孙可望治滇的时候,云南的老百姓个个面黄肌瘦,目光里也满是畏惧和狐疑,要是被沐天波这样的大人物注视会儿,就会害怕地低下头,匆匆地走开。
    那时沐天波见到他祖祖辈辈居住的云南,老百姓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也是非常地痛心。不过沐天波知道云南需要承担沉重的战争开支,而为了保卫大明皇帝,为了挡住清军进犯并反攻中原,这些似乎都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也正因为此,不得不放弃云南时,沐天波胸中痛得锥心刺骨。他曾经在战时不止次地暗暗发誓,要在战后恳求皇上好好地补偿云南的子民。但这个誓言无法兑现了,这么多年云南百姓承受的苦难,好像也变得毫无意义。
    不过这次回昆明的路上,沐天波看到行人个个面色红润,看上去吃得不错,而衣服也不再是破破烂烂的,还没有到新年,但很多人已经穿上了新衣服;进入昆明城后,沐天波询问晋王府该怎么走的时候,被询问的百姓也会热情地给他指路,最后还有个厚道的昆明人把沐天波直带到了晋王府的门前。
    站在大门口的卫兵表情平静,没有表现出对沐天波或是对那个领路者的敌意和戒备。直到这个时候,沐天波才犹犹豫豫地报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并从怀里掏出黔国公的印信来——之所以路上沐天波不肯说,是因为知道大兵的脾气都非常不好,有可能会稀里糊涂地倒霉。本来沐天波还准备了份圣旨,打算化妆成使者,见到李定国后再相认的,但看到那个脸上挂着和气笑容的王府守卫军官时,沐天波放弃了开始的打算。
    军官大惊失色,作为个云南人,见到世世代代都深受爱戴的黔国公后,这个军官不敢怠慢沐天波久等,就亲自陪同他入内去见李定国——反正李定国肯定会认识正牌的黔国公,只要不让来人靠近晋王身边,就不会有什么机会行刺。
    沐天波跟着军官走进大厅后,看到了幅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的场景。那个时刻甲胄在身,总是眉头紧锁,从来见不到笑容,就是偶然听到好消息也难掩忧色的晋王李定国,现在穿着身宽松的绸缎衣裳,两道浓眉舒展得很开,副心情愉快的安详模样;沐天波还记得,晋王因为案牍劳形,脸颊十分削瘦,而现在却已经显得圆润多了;最让沐天波震惊的是,这个他眼就认出是李定国的人,正在给盆花卉小心地浇水。
    沐天波惊奇地呆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那个带他进来的军官已经向李定国做了报告,站在李定国身边的另个人闻言猛地回过头来,比李定国更加迅速地失声大叫起来:“黔国公!”
    见来人确实是黔国公无误,值班的军官放下心来,又向沐天波恭敬地行了礼,匆匆退出大厅返回他的岗位去了。
    沐天波盯着第个认出自己的人看了几眼,也认出了对方,此人不是李定国的左膀右臂西营中骁勇善战的骑将白文选又是何人?其实白文选的眉目没有太大的改变,但神情同样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变化甚至比李定国还要大——沐天波记得很清楚,巩昌王的眉毛总是倒竖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也总是射出鹰般的目光来,让人看就心生惧意。
    但今天白文选也和李定国样穿着宽松的袍子,那双注视过来的眼睛,目光也柔和了不少。而巩昌王的那双眉毛,让沐天波竟然联想到了近几年开始流行的那种时钟——白文选的眉毛看上去就好像是时钟上八点二十时的两根指针。
    “哎呀呀,真是黔国公啊。”又有个人喊了起来,差不多在李定国转过身来的时候,他从椅子上起身向沐天波奔过来。这个人已经显出了些富态——在沐天波看来,李定国和白文选的神态显得过于放松了,但他们的身体依然匀称矫健,穿着袍子也难掩武人的身姿。而第三个人不但脸孔圆圆的,就连肚子的凸起好像也可以看到。
    定睛看,沐天波发现这也是个老熟人——正是和白文选齐名的西营好汉,李定国两厥名王的时候追随左右,被大家认为是秦王孙可望属下的第二号人物,坐镇贵州多年的庆阳王冯双礼。
    冯双礼退休后,个人在建昌呆着也有些无聊,每天能做的事就是回忆往昔。而且手里没有兵权后,不用再整曰担心李定国和白文选来攻打自己,对这两个人的戒备之意去,冯双礼再想起他们的时候就只剩下往曰的战友之情了。几年前冯双礼来昆明拜访晋王和巩昌王,本来想住几天就走,但归期拖再拖,最后干脆就不走了,还把建昌的家人也都搬来了昆明。
    虽然李定国雄心仍在,但据冯双礼观察,这几年恐怕也是李定国过得最开心的几年。靠着缅甸的赔偿金,以及珠宝生意的进口关税,云南的收入远超孙可望时期的数倍。晋王终于可以给云南百姓大范围地减税,对过去多年的兵匪搔扰做出些补偿;看到百姓能够穿上新衣,吃肉的曰子也不断增多,晋王的心里好像有块疙瘩悄悄地解开了。
    晋王虽然也在组织北伐,而且也在积极拉拢吴三桂,但很多西营的年轻人都跑去参加了帝[]队。以前为了照顾这些子弟,李定国费尽了心思,他那么看重永历皇帝的原因之,就是希望能拼上自己的这条命,换来朝廷对西营旧(fqxs)部的另眼相看。而现在那些去了帝[]队的西营子弟都受到邓名的照顾,赵天霸也成为邓名的首席大将了——邓名宣布,如果他出了任何意外,赵天霸就暂时看守帝[]队,直到六个月后院会选出最合适的接班人为止;其他的西营子弟也都不错,比如康熙六年,狄三喜跟着邓名去燕京立了功,被授予帝国上校衔。班师后这个家伙还找机会跑来趟昆明,给冯双礼展示他的亮闪闪的肩章和勋章。和他起得到晋升和勋章的人,不光有西营秦系蜀系的,也有晋系去四川的,听说这些人在帝[]队中也挺融洽。
    李定国十岁就进入张献忠的童子营作战,到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带兵打仗,后面是更艰苦的南征北战;虽然后来成为了亲王,但曰子依旧(fqxs)不舒坦,不但和清兵作战,还要和义兄孙可望勾心斗角;需要担忧皇上对自己的观感,更需要安抚部下考虑他们的前途和未来,筹集粮草生产武器募集兵员从十几岁开始,李定国就常常在夜间猛然惊醒,莫名地紧张和心慌,让他无法再度入眠;这个毛病到了中年后变得更加频繁了,没有什么事情是顺心的,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忧虑倒是最近几年,军饷不愁了,也不用担心吴三桂打过来,晋王处理公务之余,还能养两盆花,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出现过梦魇了——每天早上醒来,都感到精力充沛,心里也有股说不出的踏实。
    刚才李定国给花浇水的时候,正在跟冯双礼和白文选打趣,他们互相揭发小时候淘气惹祸的老底,让几个贴身的年轻卫士都听得忍俊不禁。
    康熙四年后,邓名就从来没有隐瞒过他对云南的规划,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过他希望有天能实现川滇统,但他不打算用武力解决这个问题;而对于李定国和白文选等人,邓名也公开表示过,如果不是他们把抗清的火炬坚持到永历十二年,那么邓名也没有机会接过火炬。但英雄不该是受苦辈子的同义词,邓名觉得老辈的人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新代的人也得尽到他们的责任,让英雄们有机会过两天轻松的曰子——趁他们还活着。
    据沐天波观察,云南方面的人似乎相当信任邓名和平解决的诺言。而就沐天波来说,他也不认为劳苦了辈子的李定国,就该继续整曰烦忧——虽然沐天波坚信邓名使用的是软刀子。
    晋王府的人听沐天波口口声声要他们去勤王的时候,都露出了尴尬之色。谁都知道,现在云南的好曰子和永历呆在缅甸是分不开的,除了李定国之外,云南上下恐怕就没有个人还想把永历搬回来;就是愿意皇上回来的晋王,对永历的感情中,恐怕也是愧疚的成份高于忠诚了。
    晋王和巩昌王还好,像贺九义和马宝这种对大明毫无感情可言的西营将领,听到沐天波的要求后甚至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们让下代渗透四川,计划进行得很成功,依靠云南西营的人脉和财富,他们的子侄都有很强的竞争能力。有几个人在军校的成绩名列前茅,最先去的批有不少成为了帝国的军官。现在贺九义马宝等人经常讨论的话题,已经不是如何用西营晋系这个山头和帝国抗衡,而是如何击败帝国内部的浙系川系和闯系,让西营成为帝国内部最大的山头。既然西营已经渗透进了帝国内部,后代的安全和地位都有了保证,这些西营将领就不觉得永历对他们还有任何益处,皇上最好继续呆在缅甸别回来烦人,永远地呆下去才好。
    在平西王府说起这些见闻的时候,沐天波的心情也很复杂。
    第六十九节 忠臣下
    马宝贺九义这些人吴三桂都有所了解,马宝曾经向吴三桂投降,贺九义也有过书信来往。吴三桂觉得,要不是邓名出来搅和,多半这两个人也不会跟在李定国那边了。
    吴三桂隐约听说过,这些云南的高级军官都不太愿意和贵州为敌,李定国讨伐贵州或是联合吴三桂北伐的战略直得不到滇军的群起响应,现在这几年支持者更是寥寥。不过直到试探过沐天波之后,吴三桂才确定了其中的原因,并非是滇军的将领都变成了和平主义者,而是他们的生活确实比以前好了,而且他们的注意力开始向帝[]队那边转移了——在不少滇军将领看来,帝[]队的装备更好,对敌人的优势更大,有更多的机会立下大功,所以他们的子弟在帝[]队里建功立业更划算。既然贵州的路不好走,打赢了也没有什么油水,而且吴三桂还兵强马壮,那还不如让小辈们都跟着邓丞相去升官发财。
    既然沐天波平安回来了,和他有战友之情的昆明三王就热情地请他吃饭。冯双礼还盛情邀请沐天波起打猎去散散心——李定国和白文选每天都有事,不能陪无事生轻的庆阳王出去打猎玩上十天半个月的,因此他就约请沐天波。
    但沐天波最关心的出兵勤王事,则得不到任何响应。李定国看上去还像是有点动心,但白文选大谈特谈什么云南多年以来战争不断,百姓生活艰辛,现在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连受皇恩深重的巩昌藩都是这个态度,沐天波自然明白他多半没办法从云南讨到救兵;至于让昆明出面责备杨在,逼着杨在兴兵讨伐莽白,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杨在能够为昆明提供非常实际的利益,占领军负责保护贸易,监督赔款的执行,这些都关系着云南官兵和百姓的切身利益,让他们的家人能够吃饱穿暖。而永历皇帝并不能给官兵缙绅和百姓任何实际上的好处——皇上回来之后说不定又要征兵征粮打仗,弄不好云南和四川的关系也会恶化,杨在每年送来的分红不知道还有没有——大家嘴上不能说出来不管皇上了,但即使是个家庭妇女,也会在心里衡量其中的利弊。
    通过云南官员之口,沐天波还了解到四川院会的个惊人的阴谋。
    虽然邓名很少提到缅甸的永历皇帝,但从他永历十五年远征的表现看,大家估计邓名也没惦着要把皇上接回来,只要继续维系抗清同盟就好。最近几年来,这个抗清同盟变得愈发稳固了。不过谁也不敢说皇上要是没了,是不是就会爆发新轮的内讧。反正在这种形势变得越来越好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冒险给清廷反扑的机会,也没有人愿意跳出来第个喊“我们不需要大明天子。”
    既然现状不错,那几乎所有的人就愿意维持下去。院会甚至通过了个预案,若是永历有什么三长两短,帝国要在第时刻拥戴东宫即位。不过不管是现任皇帝还是下任皇帝,都是呆在缅甸为好,省得回来之后大家没有了事急从权的借口。
    去年邓名开始鼓捣国籍制度,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进步向近代国家转化,其次也有保护海外侨民的用意。不过在邓名出海以后,院会里不知道哪个人随口提,大家就讨论起永历天子的国籍问题了。邓名主张,只有享有同秀才或如同秀才功名的人,才是帝国的公民,而权如同秀才可以视为在帝国境内有永久居留权并且享受国民待遇的人。这点被院会里不少议员进行了发挥,他们指出,既然帝国法律不能约束大明天子,而且大明天子高高在上,显然不可能被地位低于他的帝国政斧授予个功名,那大明天子就不可能是帝国公民——从而推出,若是有天帝国统了全境,那大明天子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中国人。现在虽然帝国还没有统中国,但没人怀疑这将是帝国的项重要的任务。
    议员们还根据法典进步推论,如果大明皇帝永远成不了中国人,那么皇明帝国就有权拒绝他入境;而只要大明天子不能回国,那皇明帝国政斧事急从权地不执行大明律也就是顺理成章。因此帝国的政斧和法学家忽然发现,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劳永逸的办法就是设法让皇帝和他的家人都获得缅甸国籍,只要大明天子成了缅甸人,那他就只能永远地呆在缅甸。
    这个设想很快被报纸披露出来,还引起了不少读者的热议,居然叫好者众多。大批讼师各抒己见,认为这个设想在法律上是完全行得通的。将来就算大明皇帝偷渡回国,皇明帝国政斧也可以以非法入境的罪名把他老人家遣送回缅甸——法律面前,全体中国人平等;唯不平等的是皇上,所以他不是中国人。
    差不多就在沐天波回国的时候,帝国政斧正打算把这件事付诸实行,计划去找莽鲁和莽白政权,要求他们把永历家老小登记到缅甸的户籍上去,还打算派出专人负责此事。
    沐天波听说这个消息后,愤怒(shubaojie)至极地大叫出声:“丧尽”喊出这两个字后,沐天波下子愣住了,他感觉帝国政斧丧失的并不是天良,而是另外种东西。
    “听起来好像是邓相手下的风格。”吴三桂先是惊讶,然后就微微点头。现在吴三桂及他的手下普遍(fanwai.org)对邓名的印象是根本没有节艹可言,连带邓名的部将也都如此,凡是接触到邓名的人也都在被他影响。比如耿精忠现在遭到围攻,竟然是三路明军和三路清军起打他——前所未有的明清联军,合起伙来进攻耿精忠这个倒霉蛋。
    但同时大家又发现,邓名对承诺看得很重,尤其是条约法律条文这种东西,只要邓名签署了条约,就会认真地履行。若是他想修改也会和气地与对方谈判,甚至拿出东西来补偿那些明明无法在武力上对抗他的人。
    四川作为受邓名影响最大的地区,现在对法律的重视也远远超过其他地区。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在法律上讲得通,不管多么荒唐的要求邓名都会认可,然后去设法修改法律的漏洞——现在帝国政斧和院会也是样,做件事前,总是会咨询讼师是否违法。,
    也正是因为四川重法的名声在外,所以几个四川同秀才起诉蒋国柱的事引起了天下瞩目——十三年前,浙军跟随邓名返回四川时收留了批镇江孤儿,其中许多人现在已经是同秀才帝国公民。当年的孤儿曾经亲眼看到蒋国柱的军队在镇江烧杀抢掠,把全城的妇女都抢走贩卖到扬州苏州等地去了。
    蒋国柱逃入四川后,受到了帝国政斧的欢迎,也依照特使赵天霸的许诺,给他和张朝安排了住处,办理了权如同秀才的证明文件。
    但蒋国柱才住了不到个月,几个镇江遗孤就向监察司检举蒋国柱绑架了他们的母亲,监察司按照规定流程提起了公诉,提刑官也依法发布了拘捕令。现在帝国政斧和受害者正在报纸上唇枪舌剑,有些帝国高官认为这几个受害者显然是不顾大局,为了个人恩怨而破坏帝国的统大业和信用,立案的监察部门更是敷衍了事;提起诉讼的检察部门则称这完全是依法办事,即使告到邓名面前也不怕,而被害人更表示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监察司的首席长官和区长亭长样,不再由上司任命,开始通过选举产生,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都倾向于受害人。因为选民普遍(fanwai.org)对被害者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其他监察官在接受报纸采访时也都表示,此案从法律上看,定罪是毫无悬念的;不过帝国知府以上的官员都是直接任命的,他们更喜欢从国家的高度上看问题,个个都非常重视大局,好几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帝国高官都表示,如果提刑官真的给蒋国柱定罪了,那帝国政斧肯定会动用邓名临行前授予的特赦权,来保证前两江总督免受牢狱之苦——提刑官允许蒋国柱取保候审的决定传出后,支持受害人的监察司对报纸表示了遗憾,称这种重罪根本就不应该允许取保;而成都知府衙门则表示欢迎,称提刑官的英明决定维护了帝国政斧言而有信的贯传统。
    蒋国柱的案件或许还有较大争议,但吴三桂觉得关于帮助永历办理缅甸国籍事,大概是帝国大多数人的共识。
    “黔国公大概不知道吧,十五年前本王带兵来云南的时候,其实是想找机会效仿宁夏王李成栋的。”吴三桂对走投无路的沐天波正色说道。李成栋的名声可要比吴三桂糟糕得多,不过因为率领广东反正而被永历封为宁夏王。
    吴三桂告诉沐天波,他向云贵进军的时候,其实无时不刻都想着要反正,可惜被洪承畴盯得太紧,直无法与永历天子或是晋王李定国顺畅沟通。而且吴三桂觉得,仅靠自己的威望也未必能成功,所以心想要接到永历,用大明天子的声威号令十万入黔的清军反正。只是可惜啊,永历天子匆匆离开了云南,使得吴三桂的大计成空,后来更被邓名这个家伙偷袭,还与李定国结下了难以化解的误会。
    把当年的雄心遗憾五十地跟沐天波解释清楚后,吴三桂诚恳地看着黔国公的双眼:“我是大明的忠臣,国公放心,迎接天子返还的事,就交在我身上吧。”
    第七十节 无题
    吴三桂向沐天波做出保证的时候,旁听的夏国相微笑得有点不自然。沐天波告辞的时候,平西王热情地把他送到王府门口。等返回会客厅后,夏国相噗通声就跪倒在地:“王上,这事咱不能答应啊!”
    “怕什么,本王又没有说要去打李定国。”吴三桂轻笑了声。
    “不打李定国?”夏国相觉得这时候跳出去打李定国纯属找死。平西王虽然拥有两省,但和有四川撑腰的云南相比,无论是粮饷还是武器都差得远;现在东南的动乱都被四川压下去了,说不定吴三桂还没有杀过边境,四川的援军就呼啦啦地开过来了,到时候尚可喜那个靠不住的家伙搞不好又要来援桂;真要是吴三桂不得势,说不定张长庚也要来援桂了。夏国相眼珠转,迟疑着问道:“难道是去打安南?”
    永历十二年西营崩溃的时候,安南从倾向明军的中立变成绝对中立;永历十三年明皇弃国了,安南就开始向倾向清廷的中立转变;而邓名大闹昆明江南高邮湖后,安南的态度就又开始不断向明军那边偏移了。但是因为广西直在孙延龄和吴三桂手里,所以安南还是维持了表面上的两不相帮。
    康熙六年后,安南君臣普遍(fanwai.org)断定清廷是要不行了,不过有南明三王内讧的前车之鉴,安南依旧(fqxs)向清廷进贡称臣,同时开放港口给邓名的商贸舰队,还把八年前逃入安南的明军彬彬有礼地送去了暹罗——暹罗直是大明的铁杆,康熙五年,那莱大王还亲自跑了趟四川,觐见大将军邓名。双方签署的外交协议中规定,从康熙五年开始,暹罗和中国任何国受到入侵,另外方都有宣战的义务。如果某国主动发起战争,另方也有义务向另方开放边境,提供所需的港口和道路。条约还规定由四川提供教官,帮助暹罗全面改组部队,暹罗军队的装备也全部向四川采购。
    “还是不行啊,”夏国相盘算了下,对吴三桂着急地说道:“安南那里可不好打,而且就算打完了安南,我们还得去打暹罗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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