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地上,放射出刺眼的光。我们感觉到眼睛痒痛流泪,这是雪盲的前兆。我们取出上级配发的墨镜戴上,无人区的天下子黑了许多,眼睛的刺痒也减轻了许多。
“才旺,把墨镜戴上,防止得雪盲症。”我走到仁丹才旺跟前。
“我不会得雪盲症,我们祖祖辈辈在青藏高原过日月,从没有人得过什么雪盲症。”
我想了想,觉得仁丹才旺说得有道理。我在青海西藏开了这么多年车,还没有听说藏民同胞得雪盲症。
仁丹才旺又跪在冰馒头跟前磕起头来,嘴里又嘟囔起我们听不懂的藏语。
“才旺,你刚才都磕过头了,也念过经了,怎么又磕起头来啦?”王勇刚走过去拉仁丹才旺。
仁丹才旺又坚持磕了几个头,才爬起来,认真给他解释:“在任何时候都要想着佛爷,佛爷宽恕了我们的罪过,我们要感谢佛爷,佛爷会保佑我们平安吉祥。”
“石技术员,你说巴西亚马孙河大森林是怎么回事?”李石柱走到石枝术员跟前,很尊敬地询问。刚才石技术员说到了亚马孙大森林。
“亚马孙河是巴西国家的第大河流。亚马孙河流域全是原始森林,许多地方人类都无法进入,被世界公认为地球的肺,调节地球的气候,过滤人类所造成的污染。如果亚马孙大森林遭到破坏,就像人的肺受到伤害样,地球的气候就无法调节。我们马上就要进入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也是地球上仅有的几块没有遭人类破坏的地区”
“这有什么难的,我们不去开发亚马孙大森林就行了!”李石柱抓起把雪,揉成团向远方扔去。
我也抓起把雪,我觉得青藏高原的雪比我们家乡西安的雪硬。我们家乡的雪抓到手里,冰冰的,绒绒的,给人很柔软的感觉。以致好多年以后,我写到家乡西安的雪是用柔软来形容的。而这海拔五千多米的雪异常坚硬,如抓了把冰冷的砂石,揉雪团时在手掌里发出嘎巴嘎巴的碎响,响声也显得十分坚硬。石技术员也抓了把雪,但没有揉成雪团,只是在手掌上来回摩擦了几下,又扔回雪地上,才接着说:“事情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
我无法看清他墨镜背后的眼睛,但能感觉出他的目光越过冰馒头的顶部,望着延伸到无人区的天际。
“石技术员,我们没有文化,但我们知道人要吃要喝要活命,人总不能没有房子住不去砍树盖房子,没有粮食吃而不去砍树换粮食。我们家乡有句话,今日有酒今日醉,哪怕明天喝凉水,先把今日的命保住,明天的事情都很难说。就拿我们来说,今年的这个时候把车开进无人区,明年这个时候能不能开出来还不知道”
石技术员望着滔滔不绝的王勇刚,叹了口气,再没有说话。
“我们又不是没有吃的,我们有肥羊有牦牛有青稞有酥油有砖茶,还有鼻烟,这都是佛爷恩赐给我们的。我们为什么要闯进佛爷的圣地,还要画出图来让别人闯进来,会惹佛爷生气的。佛爷会收走我们羊群牛群,我们世世代代都要遭罪的。”仁丹才旺又抓住机会宣传佛爷的功德。
雷指导员直看着石技术员,没有说话。从他面部表情看,他不赞同石技术员的观点。人家是兄弟部队的干部,他就没有把不同意的意见说出来。但是,雷指导员把对石技术员的意见,巧妙地通过对仁丹才旺的话中表露出来:“仁丹才旺同志,你是我们的向导,也属于我们部队的员。我们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排除切困难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战斗任务。我们没有资格去预测可可西里无人区的未来,更不能有影响执行任务的情绪。”
仁丹才旺不再说话了。
“才旺,雷指导员说得很对。我们是军人,我们应该全力以赴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测绘任务!”石技术员说。
雷指导员对石技术员点了下头。雷指导员只是初小文化程度,石技术员给只有初小文化程度的人讲亚马孙大森林,显然太不切实际了。就连我这个初中毕业生,也无法理解地球还要长肺地球还要呼吸,森林和我们吃饭睡觉过日子有狗屁关系,美洲的亚马孙大森林能让中国的地里多打粮食?
我们离开了冰馒头,又继续前进。我调整了驾驶室的人员,我是首车,仁丹才旺肯定要坐在我车上。雷指导员和石技术员为了便于指挥部队,也要坐在我车上,王勇刚和李石柱都坐到后边的车上去了。又前进了两三个小时,仁丹才旺把刚掏出来的鼻烟壶没有往指甲盖上倒鼻烟,又揣进了怀里。这反常举动引起了我和雷指导员石技术员的注意。
“才旺,你怎么啦?”雷指导员问。
“指导员,我们已经到了佛爷的圣地了,就是你们说的可可西里无人区了。我们祖祖辈辈的规矩,走到这里就不能再朝前走了。”
“才旺,你刚才还”我担心仁丹才旺变卦。
“杜班长,你们放心,我现在也是干解放军的工作。就是佛爷要我死后入地狱,我也要给你们带路。”仁丹才旺又掏出了鼻烟壶。
“才旺,好样的,噢呀!”我高兴就汉话藏话起说出来了,“噢呀”是藏语“好样的”。
“才旺同志,你真是好同志。我们这次进入可可西里测绘,动员了五六十台汽车,三百多名测绘人员,两年就可以把可可西里测绘遍(fanwai.org)。到那时候,你可以带着朵玛到可可西里放牧,让牛羊吃得肥肥的,还可以打猎。政府可以在这里开矿山,这里就会有毡房楼房。我们可以在可可西里无人区建设个比玉树格尔木还大还漂亮的城市”雷指导员兴致勃勃地给仁丹才旺描述可可西里无人区的美好前景。
仁丹才旺拿鼻烟壶的手不动了,脸上的神气又不对头了。
石技术员用肘碰了下雷指导员,雷指导员立即改口说:“才旺,我刚才说的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要尊重广大藏民同胞的意见。如果你们认为可可西里无人区是佛爷的圣地,不允许人们闯进去,政府会尊重藏民同胞的意愿,禁止人们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
仁丹才旺拿鼻烟的手又活动了,脸上的表情也活泛了,我们这才舒了口气。以后,我们再不敢在仁丹才旺面前说开发可可西里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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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进入无人区了。
我们在测绘点安下营寨。这是个比较平坦的草滩,草滩上蒙了层薄厚不等的积雪,我们清理出片空地架好毡房。
仁丹才旺走过来,围着毡房检查了圈,说:“你们这样搭毡房不暖和。”
“为啥不暖和?”在怎样搭毡房的问题上,他肯定比我们有经验,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在毡房里过日子的。
“你们的毡房下边漏风,火烧得再大也不管用。要在毡房外面用冰雪砌圈围墙,既挡风又保温,像布达拉宫样,又漂亮又暖和。”
“才旺,你说用冰雪挡风还有道理,但让我们睡在用冰雪砌的屋子里暖和,我就搞不明白了。”李石柱手拿着铁锹,没有动弹。
“才旺,你让我们把冰雪砌在毡房外边,我们在毡房里生火取暖,会不会把毡房外的冰雪融化了?”王勇刚也不相信仁丹才旺的话。
“你们按仁丹才旺说的办,他有实践经验。”雷指导员带头铲了下雪。
“现在的温度白天在零下二十多度,夜里达到零下四十多度,而结冰点在海平面是零度,冰雪的温度比气温要高几十度,用冰雪砌成的房子肯定暖和”石技术员把科学道理讲出来了。
我们就卖力气地在毡房外边砌冰雪。高原缺氧,干不了几分钟,就觉得胸闷头晕,眼冒金星筋骨发软耳朵也轰鸣起来。我们就停下挖雪,拄着铁锹,大口大口地喘气。喘上五六分钟,又去挖,挖不到五六分钟又得休息,工效极慢。
“你们干别的去吧,我个人干。”仁丹才旺褪去皮袍子,甩开膀子干起来。
个多小时后,毡房外的雪墙砌好了。我们从雪地里捡回许多野牦牛粪,在石头围成的炉灶点燃。会儿工夫毡房就充满温暖。我们差点被这温暖融化了,钻进被窝睡了整整天还不想起床。
休息了天,就开始执行测绘任务了。测绘兵先是乘坐汽车向测绘点进发,当汽车再无法前进时,他们就下车,扛着测绘仪器向测绘点步行,完成测绘任务后就返回营地。般情况下,下午三点钟左右就回到营地。直到晚上十点就寝,除了吃饭,剩下漫长的空闲时间里,我和李石柱王勇刚就围着石技术员,让他给我们讲知识。
又是个极为难得的好天气。风极小,风小就意味着气温不是难以忍受的寒冷。还有偏西的太阳,太阳的光辉给冰天雪地的世界送来许多温暖。洁白的雪又变得刺眼了。我们钻出了毡房。我们在享受毡房给予温暖的同时,也得承受毡房里空气的混浊。只要外边的寒冷不是特别难以忍受,我们还是瞅空就朝毡房外跑。我们把大衣反铺在雪地上,人坐在大衣上,开始了每日都要进行的工作,抓虱子。常年生活在青藏高原,年难得洗次澡,几个月难得洗次衣服,给这种小动物营造了极好的生存条件。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想把它们彻底消灭就像拿根竹竿想跳到月球上样。甚至我们越抓它们,它们家族越兴旺。这阵,我们都解开军用裤带,把棉裤绒裤的裤腰翻开,鼻孔就吸入暖乎乎臭烘烘的气息。青藏高原的虱子好抓极了,它们受到冷空气的刺激,就钻进裤缝动不动。虱子太多,我们根本不用搜索,就像割韭菜样,指头在绒裤上捏个,专拣大的捏,小的还顾不上。捏住了用大拇指甲上对着挤,随着声细响,虱子被挤成团污血,有的母虱子还能挤出团白色晶亮的虮子。不大工夫,我们都捉了百多个,两个大拇指沾了厚厚层血污。
石技术员捉住虱子后不挤死,而是存放在用纸叠的三角袋里,拿回帐房丢进牛粪火中,就发出阵细微的爆响,还有股血肉之躯燃烧时的焦臭味。
抓了阵虱子,我们又无事可做了,望着不远不近的雪山发呆,那就是可可西里山。
我们就这样闲闲地坐着,寂寞得难耐难熬。
王勇刚站起来,说:“咱们摔跤,有事情干总比没事情干好。”
我们看着他没有说话。
“杜班长,咱俩先摔把。”王勇刚走到我跟前。
我对摔跤并不陌生。参军前我都在练拳练摔跤。我练拳的师傅是西安北郊草滩的冯彦虎(fuguodu.pro),练摔跤的师傅是铁路上的马胜利,这两个人在西安很有名气。像少林派的小洪拳大洪拳老洪拳四门锤,摔跤的大背小背腿别子手别子,正三十六招,反三十六招,我都练得很熟稔。只是我练拳练摔跤没有下力气练功夫,练成了花架子。“拳假功夫真,力大强十分,窍破千斤。”没有力气光花架子不管用。王勇刚比我要高五六厘米,胳膊比我的小腿都粗,还有比女人胸脯都高的胸大肌,力气比我大得多。摔跤这玩意,只要力气大,扎着势站在那里不出招不露空子给你,你就是有再多的招都没有用处。我没有和王勇刚过过招,有些怵他的身坯子,谦虚地说:“我这半条命身子,哪能架得住你摔,你看李石柱摔不摔?”
“我不行,我不行!”李石柱吓得双手直摇。
“才旺,听说你们藏族汉子都会摔跤,咱俩试两把?”王勇刚走到仁丹才旺跟前。
仁丹才旺把皮袍紧了紧,就去抓王勇刚的肩膀。谁知,他的手还没有搭到王勇刚的肩膀上,王勇刚顺势拉,他就匍匐在雪地上了。
“你怎么不懂摔跤的规矩,摔跤要这个样子”仁丹才旺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王勇刚跟前,让王勇刚先抓住他的肩膀,他又抓住王勇刚的肩膀,双方站好姿势才说:“现在好啦,开始摔吧。”
仁丹才旺用的是笨力气,他比王勇刚力气大多了,加上王勇刚高原反应,被仁丹才旺折腾得没有点办法。但他很快就适应了仁丹才旺这种摔跤,也就不再用力气,随着仁丹才旺的力气转圈,趁仁丹才旺不注意,脚下个绊子,把仁丹才旺绊倒在雪地上。
“王勇刚,你怎么用脚,摔跤不能用脚绊人!”仁丹才旺从地上爬起来,不服气地嘟囔。
“谁说不能用脚,你也可以用脚呀,输了还不服气。”王勇刚得意地嘲笑仁丹才旺。
“再来次,我也用脚。”仁丹才旺紧了下腰带,又朝王勇刚扑去。
两个人又厮搂在块,脚下踢起的冻雪溅起老高。人常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就这几下我就看出,王勇刚的摔跤还没入门,根本不懂得正三十六招,反三十六招,充其量和帮玩尿泥的小伙伴在村边摔过几次。我也看出,仁丹才旺的藏族摔跤的功底很扎实,要是再点拨几招汉族的摔跤招数,摔王勇刚就像摔小鸡样随便。两个人你揪我拽地兜开圈子,还是王勇刚脚下使了个暗劲,把仁丹才旺摔趴在地上。
王勇刚得意极了,对还在地上趴着的仁丹才旺说:“才旺,不服气再来把!”
仁丹才旺爬起来,说:“你不光明正大,脚下偷着使力气,胜了也不光彩。”他再不和王勇刚摔了。
“谁还上,来呀!”王勇刚像斗胜的公鸡,在我们面前转来转去,手还对着我们招招,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班长,你上去试试。”雷指导员从帐房里出来。
我是雷指导员接的兵。那年冬天,雷指导员到我们公社,正好我们两个村比赛摔跤。按规矩摔跤比赛前先打阵拳。我练的是少林派的洪拳,在村里数我的拳打得最好,先上场的自然是我。在此之前,雷指导员到我家做过家访,认识我,又见我还有打拳摔跤的功夫,就在几个体检合格的小伙子里选中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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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雷指导员亲自点了我的将,我就不再推托了,也看不惯王勇刚趾高气扬的傲慢。打拳人讲究摆场子前要拜四方,说上几句“小可初到贵地,借贵方宝地混碗饭吃。望各位前辈包涵包涵,有不到之处多多指点!”然后再耍自己的。王勇刚那样子,明摆着看不起这几个人,显然,他不知道我的拳脚功夫。于是,我故意慢慢站起来,说:“指导员点我的将,我就陪勇刚玩两把,请勇刚手下留情!”说完,我忽地扎下门户,摆出蛟龙出海的招式,等待王勇刚出招。
王勇刚根本不懂出招摆式,又像抓仁丹才旺那样抓住我的双肩。我右腿向他左腿外侧靠,右手顺势朝他的左臂臂弯压,左臂猛地向下推,王勇刚就歪倒在地上,这是摔跤动作中的“手别子”。我立即按摔跤场上的规矩,把他拉起来,嘴上还说:“承让,承让,献丑啦,献丑啦!”
“杜班长,再来次,我要看看你到底是咋着把我摔倒的?”他又猫下了腰向我逼过来。这次他变聪明了,两只脚不再平行站位,而是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双手抓住我的双肩,把我用力朝前拉。
我就借他拉的力量,右脚伸进他的左脚后边,绊住他的左脚不能后移,身体借势靠在他的怀里朝下蹲,用左膀顶住他的腹部猛然发力,他又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这招在摔跤招数中叫“跪脚”。
王勇刚迷(xinbanzhu)瞪着眼睛,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情。
“王勇刚,你不要跟你们班长摔跤了。他是我接来的兵,我了解他,他当兵前练了好多年武功哩。”雷指导员走过去,替王勇刚拍去身上的冻雪。
“杜班长,把你的摔跤技术教给我吧,我也学你们汉人的摔跤,以后就不怕王勇刚了。”仁丹才旺捡起我的大衣,替我披在身上。
“杜班长,你是真人不露相呀。往后咱们收车回来,你就收我和仁丹才旺做徒弟,教我们摔跤。不管咋说,这也是门手艺,以后复员到地方,谁要欺负咱”王勇刚也过来求我。
“只要你们愿意学,我就教给你们。不过咱把丑话说到前头,我学的净是花架子,没有练过功夫,摔你们没有练过功夫的人还凑合,要是到了行家跟前,就像鸡娃子样叫人家摔。摔跤要练功夫,我的师兄弟们练锁子石踏树桩背口袋”
于是,每天下午收车回来,我们就有了新的活动内容,我教他们练摔跤。没过多长时间,像手别子跪腿大背小背倒把过桥这些简单的招数,他们都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有时,我就让仁丹才旺和王勇刚互相摔,我纠正他们的动作。很快,仁丹才旺的摔跤天赋和力气大的优势就显示出来了,和王勇刚演练时就胜得多输得少了。
我们又是两点钟收车,吃过午饭才三点钟。仁丹才旺和王勇刚练了四十多分钟摔跤,就没有力气了,我们又坐在雪地上无所事事了。在这远离人类的地方,旦闲下来,心里就火烧火燎地难受。
“石技术员,给我们讲点什么吧!”王勇刚望着石技术员。
那时,我和王勇刚李石柱都不到二十岁,石技术员大约有二十五六岁,又是大学生,我们总觉得他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
“我给你们吹口琴听。”石技术员从裤兜里掏出口琴,琴格是绿色的,两侧用白铁皮夹着。他吹得很好听,单奏,双重奏,还用手和舌头配合着吹出节拍。于是,琴声就在可可西里飘逸起来。这种金属弹片振动发出的音乐实在好听,撩拨得我们心里头醉醉的,驱散了我们心里头的凄惶。石技术员吹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又吹了《喀秋莎》,还吹了《三套马车》,连美国黑人歌曲《老人河》都吹。他吹完曲,都要给我们报出歌曲的名字,还有这支歌曲的内容。这里严重缺氧,吹不到十几分钟,就呼吸急促,头昏脑涨,喘着气说:“吹不动啦,要是在内地,我可以口气吹两个小时。”
他不吹口琴了,我们就无事可做,又觉得空虚无聊起来。
“才旺,唱个歌吧!”我对仁丹才旺说。
“唱什么好?”
“随便唱什么都行,反正闲得难受。”
“我就唱首《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仁丹才旺站起来,走到我们中间,干咳声,又长长嘘了口气,望着不远不近的可可西里山,边舞蹈边放开嗓子吼唱起来: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
高举金杯把赞歌唱,
各民族兄弟欢聚在堂,
赞美中华的崛起和希望
仁丹才旺的嗓音棒极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雄浑洪亮的歌声,仿佛不是从人的喉咙里吼放出来,而是从大地从草原从冰山从苍穹从大自然中迸发出的共鸣,又在大地草原冰山苍穹之间激荡。
“太棒啦!”石技术员感慨地说。
“仁丹才旺要是在部队,肯定调到军区文工团了,说不定会调到总政文工团给毛主席唱歌哩。”雷指导员也激动起来了。
“才旺,你唱的不是藏族歌曲,是蒙古歌曲。你要唱支真正的藏民歌曲。”王勇刚还想听仁丹才旺唱歌,就故意说那首歌是蒙古歌曲。其实,我们都不知道这首歌到底是哪个民族的歌曲。
仁丹才旺又干咳声,放声高唱起来:
喜马拉雅山哎,
再高也有顶;
雅鲁藏布江哎,
再长也有源哎;
藏族人民的苦难
歌声停止了好长时间,我们还在回味歌声的韵味。
这时候,雷指导员回帐房去了。
最耐不住寂寞的王勇刚又问:“石技术员,你有没有对象?”
石技术员苦笑了下,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石技术员,你是大学生,肯定有女朋友啦!”王勇刚又逼问了句。
石技术员还是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石技术员,你肯定有说不定也是大学生。哎,你亲过她的嘴没有?日他先人,和姑娘娃亲嘴到底是啥滋味,说不定能把人受活死。”王勇刚眯缝着眼睛,幻想着和姑娘娃亲嘴的滋味。
“说得难听死啦,肉麻兮兮的。”李石柱不好意思起来。
“你他妈的装圣人,谁辈子不结婚?我要是今年复员了,这阵正好搂着姑娘娃亲嘴哩。现在工厂里的姑娘第追大学生,第二追的就是复员军人。我还要挑厂里最漂亮的姑娘亲,不漂亮的想让我亲我还不亲哩班长,你讲个故事,最好能逗人发笑。”王勇刚又把乞求的目光瞄向我。
我想了想,就给他们讲了个傻女婿的故事,逗得大家都笑,就忘了恓惶和空虚。
“指导员来啦!”李石柱看见雷指导员从帐房钻出来。
我们不说话了,我们不能让雷指导员知道我们在谈论女人,他会批评我们缺乏思想改造。
“开始政治学习啦。”雷指导员在我们中间坐下,顺手把吊在胯骨上的手枪套移往肚皮上,右手捂在上边。他曾经给我们解释,这种姿势最好,旦有情况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抽枪上膛射击系列动作。
这次政治学习的内容是讨论什么是共产主义。雷指导员讲到了共产主义就要消灭家庭
王勇刚满脸狐疑地看着雷指导员,憋不住地问:“指导员,没有家庭人们还结婚不结婚?”
“这个”雷指导员想了半晌,也说不出到了共产主义还结婚不结婚。
“这个问题这本书没有讲到。”雷指导员手里拿着本上边发下来的书。
“不过根据我个人的理解,共产主义消灭家庭就不能结婚,要是结婚了,消灭家庭就是句空话”雷指导员又补充了句。
“不结婚男人女人咋干那事情,不把人憋死才怪!”王勇刚着急了。
“你怎么净往那上头考虑,到了共产主义人干那事情只是为了生孩子,与家庭没有关系。”
“要是和家庭没有关系,也就和两口子没有关系,谁想和谁干就和谁干,咋能行?哪个男人都想和漂亮女人干,漂亮女人天到晚忙得闲不下来,长得丑的女人辈子受活不上次。哪个女人都喜欢和漂亮男人干,把漂亮男人累死了,不漂亮的男人辈子也别想干女人。”
“你这是资产阶级的丑恶思想”
“照你这么说,资产阶级的男人搞女人,无产阶级的男人就不搞女人了?”
雷指导员看了王勇刚眼,再说不出什么了。他对共产主义的理解也只能局限在他手里的那本书,就对石技术员说:“石技术员,你读过大学,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情。”
石技术员苦笑了下,说:“我上大学时,辅导员讲的和你讲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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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今天,我们对条不大的峡谷进行测绘。实际上是个比较低洼的沟壑,偶尔有几处突出的兀石,也全被冰雪围裹。早上九点多钟,我们就到达了峡谷口,汽车再无法前进,三个测绘兵战士扛着测绘杆和水平仪继续前进。有了久违的太阳,阳光照在雪地上,泛射出刺眼的银光。可可西里都亮堂了许多,不远不近的可可西里山更加清晰,仿佛向我们挪近了许多。我和仁丹才旺李石柱王勇刚又把大衣铺在雪地上,坐在上面无所事事了。仁丹才旺又掏出鼻烟壶,吸了下鼻烟,呛得连打几个喷嚏。突然,我们发现前边三四十米的地方,有块兀石。兀石上站立只鹫雕。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鹰,足有米二三高,在银白的世界中分外抢眼。
“快看,那么大的鹰。”李石柱声音里有了胆怯。
“才旺,这鹰伤人不?”王勇刚把冲锋枪抱在怀里。
“这不叫鹰,叫鹫雕,是佛爷喜爱的宝物。它们不伤人,吃动物尸体,饿极了也吃活着的动物。不过,我们也要提防它,万它饿急了它要是不来袭击我们,我们就不要伤害它,不要惹佛爷不高兴。”仁丹才旺虽然这么说,但已经把腰刀拔出来,他担心鹫雕扑过来伤害我们。
我们就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鹫雕。那鹫雕前半身呈棕褐色,后半部是黑色,我们甚至可以看见它那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睛。
“杜班长,这种鹫雕是青藏高原最凶猛的禽兽,般的豹子狗熊都不是它的对手。”仁丹才旺握着刀柄,警惕地看着鹫雕。
“才旺,这鹫雕夜里住在哪里?”李石柱问。
“它从不在草滩上休息,平时都伫立在高山峭壁之巅,发现动物时才俯冲下来。它特别能飞,好马都跑不过它”
我们警惕着鹫雕时,只狼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峡谷口,鼻子和嘴巴上还有血丝,像刚刚噬食过什么动物。
“狼!”李石柱惊叫声。
那是只十分高大健壮的狼,像德国黑背狼狗,慢悠悠地奔跑着,根本没有发现兀石上的鹫雕。
“打死它!”王勇刚把冲锋枪伸了出去。
“不用开枪,鹫雕不会放过它的。”仁丹才旺警惕的表情没有了,把刀插进了刀鞘。
那只狼还在慢悠悠地奔跑着,还浸滛在刚刚饱食过的幸福中,根本没有发现鹫雕。那只鹫雕箭样射了下来,没有点声息,巨大的翅膀在雪地上罩下了片阴影,直扑那只健狼。当那团黑影扑到健狼的上空时,健狼才猛地奔跑起来,但显然晚了步。鹫雕锋利的左爪抠住了健狼的屁股,利爪的刃尖扎进它的肛门和肛门上方的骨缝。健狼本能地转过身子扭头撕咬。聪明的鹫雕趁机伸出右爪,猛地插过狼的两耳之间,掠过它的额顶,抠住了健狼的两只眼睛。健狼拼命扭动身体,鹫雕借着健狼痛苦的蹦跳,双翅用力挥,竟把健狼提了起来。健狼四腿离地之后,就没有本事再挣扎了。这时,鹫雕抠着健狼屁股和眼睛的利爪猛地向中间撅,狼的腰就断了。早在进入可可西里之前,仁丹才旺就告诉我们,狼是铜头铁尻子麻秆腰,狼的腰最不经打,以后要是遇到狼专朝它腰上打。那只鹫雕全然不顾我们在注视着它,大模大样地用爪子嘴撕开健狼的肚子,大口大口地噬食。半个多小时后,这只健狼变成了白森森副骨架子。
“真厉害!”李石柱轻轻地赞叹。
“日他先人,别说狼,就是老虎(fuguodu.pro)来了也不是它的对手!”王勇刚说。
鹫雕吃饱了,翅膀展又飞到兀石上。
“它现在吃饱了,不会再伤害我们了。鹰是人的好朋友,佛爷关照过它们不要伤害人,它们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伤害人的。”仁丹才旺彻底放松了。
第二天,我们继续对那条峡谷进行测绘,我们几个和昨天样又坐在大衣上,闲得无聊地瞎吹。
又是到了大约九点多钟,又有只狼从峡谷左侧慢慢地奔跑过来。这只狼比起昨天那只狼小多了,毛色也没有昨天那只狼光亮。我们心想,这只狼今天死定了,那么雄健的狼都不是鹫雕的对手,这只弱小的狼怎么能逃脱鹫雕的利爪。
鹫雕箭样地疾射下来,巨大的黑影罩住了狼的上方,狼开始惊恐地奔跑,和那只健狼样没有逃离鹫雕的利爪,鹫雕的左爪准确地抠住了狼的肛门,利爪的爪刃又扎进了狼的肛骨上。奇怪的是,这只狼竟被鹫雕吓呆了,竟没敢扭过头来咬鹫雕,只是拼命逃跑。鹫雕的右爪没地方抠了,只是猛烈地在它身上拍打翅膀,拍起地上的冻雪和沙石。狼仍然拼命地逃,前边是片干枯的密密匝匝的灌木林,这在可可西里是很少见到的,不知这地方怎么长出如此密匝的灌木林。狼不顾切地钻了进去。鹫雕到了丛林里显然没有狼那么自如了,干枯的树林抽打着它。于是,它空着的右爪本能地抓住了棵矮树的树干,这也许是猛禽的本能。哪知它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它的左爪还抠在狼的肛骨里,无法拔出,只听“滋——”的声,那只鹫雕被狼拖成了两半,树丛中到处是被撕下的羽毛和血肉模糊的鹫雕身体。那只狼不再奔逃了,它喘息了阵,竟不顾切地吞食这只差点致它死命的鹫雕。
砰,我们被惊心动魄的残酷征服得痴痴呆呆时,仁丹才旺对着狼开了枪。
“才旺,你怎么随便开枪?”我担心枪声引起别的测绘点的惊恐,又急忙对李石柱说:“打发绿色信号弹!”战斗方案规定,绿色信号弹表示平安无事。
那只狼倒在了雪地上。
我们端着冲锋枪提心吊胆向狼走去。仁丹才旺把叉子枪背在肩上,右手握着腰刀,大步走在我们前面,边走边对我说:“我们草原的汉子见了狼不打就不配当男人,狼是我们的死敌。这只狼害死了佛爷的神鹰,我要是不打死它就是罪过。”
我不再说啥了,仁丹才旺的枪是省军区发给他的,测绘部队又给他配发了充足的子弹,我们不能规定他不能开枪。
“才旺,你的枪法真准!”王勇刚看到子弹是从狼眼睛里打进去。
李石柱在狼身上踢了几脚,关了冲锋枪的保险。
“把狼皮剥下来,冬天的狼皮可暖和啦。”王勇刚在狼皮上摸了下。
“剥下来也没有用处,这地方没有办法熟皮子,皮子不熟是用不成的。你要是想要狼皮褥子,等咱们执行完任务,我回去给你们人拿张,我每年冬天都要打十几只狼。”仁丹才旺转身就要离开。
“才旺,狼肉能不能吃?”王勇刚问。
“快走,这狼你是拿不回去的。会儿别的鹫雕闻到狼的血味,就会飞过来,弄不好连你都会被撕吃啦!”仁丹才旺又拔出了腰刀。
我们赶紧跟着仁丹才旺走出了灌木林。我们刚走出三四十米,天空中竟飞过来二三十只鹫雕,扑在那只鹫雕和狼的尸体上撕啄起来,血肉横飞。只三四分钟工夫,狼变成了副白森森的骨架,鹫雕竟连骨头都没有留下,雪地上只剩下片羽毛和鲜血。
我们几个吓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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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过星期天了。由于在野外执行任务,我们两个星期休息天。荒无人烟的雪原上没有玩耍的地方,所谓的星期天就是在帐房里睡上半天,再改善下伙食。
大早,我从帐房里钻出来,跟随我钻出帐房的还有李石柱和王勇刚。
我们不想回帐房,帐房里的气味太难闻了,何况战友们还在睡觉。于是,我们就慢悠悠地散步,观察四周的景色。尽管到可可西里无人区十多天了,但成天忙于执行任务,没有闲心欣赏风光。哦!可可西里的冬季真美,极目望去,四周的山全是银装素裹,没有丝毫的杂色。在东方的山巅上托起了小溜血样的太阳,在雪色的世界分外娇艳。太阳丝丝地扩大,小溜,小半,半,大半,终于个浑圆巨大的火球挣扎出雪山的搂抱,升腾至雪山之巅,可可西里就充满了太阳的光辉。
“真漂亮,真伟大!”李石柱又感慨起来。
“,出个太阳就伟大,这世界天天都伟大啦。”王勇刚不以为然地嘲笑李石柱。
“勇刚,你这几天和仁丹才旺练摔跤没有?”我问王勇刚。
“练着哩,昨天下午我们还摔了半个多小时。高原缺氧,摔上几把就受不了啦!”王勇刚回答我的问话。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我又叮咛了遍(fanwai.org)。
“黄羊!”李石柱轻轻地叫了声。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四五只黄羊,在仰着头观察什么。这里的黄羊多极了,我们天天都能看到,多的二三百只群,少的几十只群。仁丹才旺告诉我们,黄羊在青藏高原到处都有。它们跑得极快,在所有的野生动物中,谁都跑不过黄羊。但是,狼是黄羊的天敌,只狼年要吃三四十只黄羊。仁丹才旺还告诉我们,黄羊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黎明泡尿。每天清晨,它们要做的第件事就是撒尿。撒尿时动不动,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要把尿撒完。这便给了狼可乘之机,狼在夜晚盯上了黄羊,在它们附近耐心地潜伏下来,清晨黄羊撒尿时,狼就冷不防地冲上去把它们咬死,吃掉。
我们再看那几只黄羊,体长有米五左右,高足有米,土黄|色的毛肚皮发白脑袋小巧玲珑有两只短短的角脖子细长尾巴朝天翘着,背对我们的那只黄羊的尾巴是白色,很漂亮。它们都仰着头在睇视我们。
“狼!”随着李石柱的惊叫,我们看见只悄然向黄羊靠近的狼。
“糟啦,我们都没有带枪,快去叫仁丹才旺!”我担心黄羊的安全,也担心我们的安全。
李石柱吼叫着:“才旺,才旺!”向帐房跑去。
仁丹才旺还告诉我们,狼的皮毛颜色是随着季节变化的。冬天它是淡黄或黄白色,有的甚至是全白色。夏天就会变成草褐色或黄绿色,站在草丛中很难分辨出来。到了秋天,它们又会变成棕黄|色,与枯草很相似。眼前这只狼正是黄白色。
狼在几百米外,小心翼翼地接近黄羊,由于它身处下风头,黄羊闻不到它的气味,直未被察觉。眼看相距只有几十米了,狼急不可待地向黄羊猛冲过去。
黄羊们如炸弹般炸开了,其速度之快,的确令人咋舌。狼拼尽全力仍扑了个空,它突然全力向山腰狂奔而去,而对不远处的黄羊全然不顾。
黄羊们分散后有三只越过狼,冲上了山包。有只却往山下跑,见势不对又掉头向上跑。
而狼正堵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它。那只孤单的黄羊急着上山,但因为是山坡,不可能下子冲过去。那只黄羊害怕极了,它不敢接近狼,只能直朝前跑,企图寻找机会绕过去。
于是,狼羊围着山包兜圈子。而那三只黄羊都站在山顶上,焦急地张望。它们不忍心离开,又没办法过来救那只同伴。
黄羊为了活命,拼尽全力狂奔,几分钟下来,就绕着山包跑了圈。奇怪的是,尽管黄羊的速度很快,但始终没能甩开狼,狼还是与它处于同垂直线上。
终于,我们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原来山包是浑圆的,狼在上面跑小圈,黄羊在下面跑大圈。这样来,它们实际跑的距离可差远了,狼真狡猾。
跑过两圈后,狼和羊都累得够呛,但黄羊肯定更累。
终于,那只黄羊向山下跑去,速度已经降低了许多。狼却像炮弹样射向黄羊,它的后劲十足,狼很快就与黄羊齐头并进了,它突然张开大嘴,就要从侧面咬黄羊的颈椎,四只爪子也要抓它的身体。
我觉得脊梁杆子上都渗出了热汗,那只狼太聪明了,它巧妙地克服了自己的劣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咋能斗不过黄羊哩?
“黄羊,快跑!”我着急地喊叫起来。
“杜班长,马上有热闹看了!”王勇刚高兴到了极点,他为马上能看到幕血淋淋的残杀高兴。
“砰——”我们身边炸起声清脆的枪响。随着枪声,饿狼倒在雪地上。我扭过头,看见仁丹才旺刚刚放下枪。
那只黄羊头也不回地向山包上的同伴跑去。
“才旺,你救了只黄羊!”我高兴地给仁丹才旺说。
“才旺,你真是多管闲事,马上就有热闹看啦,全叫你给搅没啦。”王勇刚又抱怨仁丹才旺。
“勇刚,你就忍心看着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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