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狼》第 2 部分阅读

    方,立定,敬礼,双手捧着手枪递给指导员。
    “王勇刚呢?”雷指导员问。
    “他在道班等我们呢,他累坏了。”
    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道班房里的牛粪火奶茶手抓羊肉铺着狗皮褥子的火炕。
    “你为什么不在道班休息?”雷指导员帮着李石柱拍去帽子上的冻雪。
    “全连都在这里,我怎么好意思在道班睡觉!”
    雷指导员爬上推土机,对开推土机的道班工人说:“咱们分两步进行,第步先把车与车之间的积雪推开,使整个车队连在起。第二步是你在前面开路,车队跟在你后边前进”
    ..,,,堂
    第5章
    十二点多钟的时候,车队到达温泉兵站。
    李石柱王勇刚给汽车加过油,又检查过车辆,就给我说:“杜班长,咱们班先去食堂吃饭吧?”王勇刚经过四五个小时的睡眠,精力充沛多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有种不祥的兆头萦绕在大脑里,就反复思考哪个环节可能出问题,思考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思考出结果。
    “王勇刚,你上大厢看看!”我下意识地下了命令。
    “咱们车拉的人,又不是物资,有什么看头?”王勇刚显然不想上汽车大厢。
    “你还是上去看看,不管咱们拉的什么,按行车规定,到兵站后对车辆检查的最后项是物资的装载情况。”我用力盯着王勇刚,要是我发出的命令战士可以不执行,这个班长当得有狗屁意思。
    王勇刚不情愿地攀上大厢。猛然,王勇刚在大厢里惊叫起来:“班长,班长”
    我立即跑到后挡板跟前,双手扒住后挡板把脑袋伸进车厢。车厢里的光线很暗,只能看见王勇刚还有两堆军大衣盖的什么东西。
    “怎么啦?”
    “班长,两个测绘兵睡着不起来。”
    “你马上下来!”我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些测绘兵们在零下四十多度的青藏高原上,连续五十多个小时没吃没喝,决不是简单的昏睡冻僵。我钻进大厢,揭开军大衣,看到了张只有十七八岁的娃娃脸,像睡着了样,穿着崭新的军装,脖子上的领章红得扎眼,是新兵。我用手挨了下他的脸,比摸在冰上还凉,那股冰冷顺着指梢神经冲到大脑。我急忙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孔上,没有丝气息。我又揭开另个大衣,还是张充满稚气的脸,还是穿着崭新的军装,领章也是红得扎眼。我还是用手试了他的鼻孔,同样没有丝气息,他们牺牲了。他们是今年才入伍的新兵,身上的军装还没有洗过次。
    我爬下汽车,李石柱和王勇刚围上来,问:“班长,他们两个怎么啦?”
    “你们就守在这里,对谁也不能说,我现在就去给首长汇报。”
    出发的时候,测绘兵部队的领导给我们通报情况时说,这次到可可西里无人区执行任务的测绘分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技术骨干,百分之八十是今年招的新兵,集训了两个星期才学会立正稍息就出来了。严格地说,他们只是穿着军装的工人农民学生,还不具备军人的素质。在如此要命的自然环境中行军,万闹起情绪,仅靠军队的命令是很难行得通的。我走到个房间,对着房门喊:“报告!”推门进去,看见测绘部队的领导我们的雷指导员都在,像是研究什么问题,脸色十分严肃。
    “报告指导员,我的车上有两名测绘兵战士牺牲啦!”
    雷指导员站起来,对我说:“这个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牺牲的战士是暂时安放在车厢上的。我们连队拉的测绘兵共牺牲了二十四位,为了不影响新战士的情绪,等他们休息后,由兵站组织人员把牺牲的战士从车厢抬下来,由干部和党员进行遗体告别以后,车队继续前进。”
    间像中学教室大小的房间的大通铺上,二十四名牺牲的战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里。房间门口,两名兵站的战士站岗,测绘部队领导和我们汽车连党员班长以上干部,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房间里很静,只是窗户上的几块玻璃破了,贴的牛皮纸被风吹得阵阵响,还有人被冻得吸鼻涕的哧哧声。墙壁上用白纸写着:征服无人区的烈士永垂不朽。我默(zhaishuyuan.cc)默(zhaishuyuan.cc)地从他们身边走过,觉得心里阵阵地麻木,我不知道这样的牺牲有多大价值。那个人类根本无法生存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就是把它测绘出来又有多大价值,仅仅为了战争?交战的任何方,占领了它又有多大的军事价值和经济价值?
    夜深了,在冰天雪地挣扎了几天几夜的汽车兵和几乎快冻僵的测绘兵们在被窝里睡熟了。在零下几十度的青藏高原的深夜,又是到处透风的土坯房,房子里只有个牛粪炉子,战士们的被子皮大衣就显得太单薄了。为了不把战士们冻醒,雷指导员没有睡,不停地给炉子里加牛粪。牛粪燃烧发出呼呼的声音,把半截炉筒烧得通红。泡尿把我憋醒了,我爬起来就朝外跑,雷指导员急忙追上来,把他的大衣披在我肩上说:“披上,小心感冒。”又跟着我走出来,说:“不要朝厕所跑了,就在这里撒吧。泡尿又不臭,解完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开车呢。”
    我又朝远处跑了几步,猛不丁从温暖的房子里跑出来,冻得直打颤。我紧缩着脖子,急忙从裤子里掏出那东西,股激流喷涌而出,冲击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鼻子里立即涌进股尿的臊味。出发执行任务没有水喝,不喝水就容易上火,上了火的尿格外臊。我正在痛痛快快宣泄着憋胀时,猛然听见哨兵声厉喝:“谁?”
    “我,汽车连的!”
    “干什么?”
    “撒尿。”
    我系裤带的时候,听见大头皮鞋踏在冻雪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知道是兵站的哨兵过来了。哨兵走到跟前才说:“杜班长,是你,我就说声音咋那么熟?”
    “这阵你站岗?”
    “兵站兵站,站岗做饭,不站岗干什么?哪像你们汽车兵走南闯北,见了世面不说,还学了手技术,复员后也捧个好饭碗。”
    我猛然听见有人用藏话在小声嘟噜,顺着声音觑望,看见在西北方向的角落里有个匍匐在地上的东西,就拉了下哨兵的胳膊,指了下那个方向,“会不会是猪?”我问。
    “猪最懒,这么冷的天,猪才不舍得离开被窝哩。我们兵站只喂了头猪,喂了三年才长到七八十斤。高原缺氧,猪到这地方也是光吃不长,还宝贝得啥样的,专门给它腾了间房子,应付上级检查。”
    “咱们看看去,是不是阶级敌人搞破坏?”
    “这里方圆几百公里没有人烟,哪来的阶级敌人?就是有阶级敌人搞破坏,给兵站的油罐你们的汽车放把火就行啦,何必蹲在墙角挨冻呢?”
    “不管咋说我要去看看。”
    “我也去,我是哨兵,还有枪。”哨兵咔嚓声打开枪刺,刺刀在冬夜的雪色中泛射出道寒光。
    我们轻声细气地向目标逼去。
    “谁!”哨兵还装腔作势地拉了下枪栓。
    “我”果然是个人,声音很孱弱。
    哨兵打开手电筒,光柱里竟是仁丹才旺。他跪在地上双手拍在地上,额头也磕在地上。
    “才旺,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走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他已经冻僵了,不能活动。
    “杜班长,我还没有祈祷完哩。只有祈祷到天亮,佛爷才会宽恕我们的罪孽,保佑我们不再多灾多难,不再死人伤人”从他的话语中,我感到他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了。
    “才旺,你这样会冻死的,我们还有任务”
    但是,无论我怎么劝说,才旺还是匍匐在地上不肯起来,连姿势都不肯变动下。我见他听不进我的话,又担心他再匍匐在这里会冻死,就给哨兵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叫指导员。”
    我和雷指导员跑到仁丹才旺跟前,雷指导员问:“才旺同志,你在干什么?”
    仁丹才旺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回答,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我们把他抬回去如果把才旺抬回我们宿舍,肯定会把战士惊醒。天亮又要上路开车”
    “我去向站长汇报!”哨兵转身跑去了。
    几分钟后,站长和兵站的军医跑来了。
    站长对我们说:“抬到我的房间。”
    站长的房间暖和多了,支了张单人床,床上铺了张狼皮褥子,炉子里烧的是煤砖。房子里的热气在玻璃上变成水雾,股股的水流蜿蜒地顺着玻璃向下流淌。我们把仁丹才旺放到站长的床上,兵站的军医立即给他按摩。半个小时后,仁丹才旺的面部才有了血色,四肢不再那么僵硬,可以小幅度地活动了。
    “冻伤分几个等级,轻度冻伤严重冻伤深度冻伤死亡,冻伤到临近死亡的特点是四肢僵硬失去理智不能言语,再发展下去就是死亡。他已经临近死亡的边缘,用我们家乡的话说都摸着阎王爷的鼻子啦。”军医边给仁丹才旺按摩,边给我们讲冻伤的基本原理。
    个多小时后,仁丹才旺才睁开眼睛,见这么多人围着他忙活,脸上又有了感激之情,嘴唇动了几下,但没有说什么。
    “让炊事班给他热壶奶茶,加点红糖生姜,马上送到这里。”
    十几分钟后,哨兵提着壶奶茶跑过来。军医找来瓷碗,哨兵把奶茶倒进碗里,雷指导员端着奶茶。我扶起仁丹才旺,雷指导员坐在仁丹才旺对面的床沿上,用汤勺舀起勺奶茶,用嘴吹了,又放在嘴唇上试了下,才送到仁丹才旺嘴边。
    两颗豆大的眼泪从仁丹才旺眼角涌出,顺着鼻凹和脸颊之间的低洼下淌。碗奶茶喝完,仁丹才旺有了说话的力气,脸上的血色也充盈了许多。他不好意思再让雷指导员喂他,伸手要碗自己喝。
    “不要动,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
    碗奶茶喂了,雷指导员端着空碗问军医:“还给他喝吗?”
    军医说:“看他还想喝不,他现在已经没大事啦。冻伤这玩意只要抢救及时,恢复得也快。他幸好没有冻出外伤,这与他是藏民有关,藏民世世代代生活在青藏高原,已经培育出了抗寒耐冻的体质和遗传。这事情要是放在刚到这里的汉民身上,十有八九要冻死。”
    雷指导员又问仁丹才旺:“还喝吗?”
    仁丹才旺摇了下头。
    军医又给哨兵说:“要炊事班准备份藏民的伙食,弄点手抓羊肉酥油藏粑这些东西。藏民吃不惯咱汉人吃的东西,只要营养跟上来,两天体力就恢复啦。”
    雷指导员把空碗放到桌子上,又坐在仁丹才旺对面,把盖在他腿上的被子朝上拉了下,问:“才旺,你这是何苦呢?”
    仁丹才旺没有说话,又闭上了眼睛。
    雷指导员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抱着仁丹才旺,轻轻摇了下他的肩膀,说:“才旺,你咋净做傻事呢!你要是冻个三长两短,后果多可怕,你还有小朵玛,你死了谁养活?雷指导员代表我们全连给你表态了,我们要供养小朵玛上学,让她上中学上大学上研究生再上博士生,成为藏族的女科学家,你以后还要享朵玛的福哩”
    仁丹才旺睁开眼睛,抓住雷指导员的手,着急地向:“雷指导员,部队上死人啦?”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那间房子跟前过,看见摆了房子的死人。我和他们坐在车上的时候,他们把最暖和的地方让给我坐,把最好吃的给我吃。他们都是好人,还是尕娃娃”仁丹才旺眼睛里又有了泪珠。
    “才旺,他们的死比泰山还重”雷指导员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指导员,你们部队为什么非要去可可西里无人区,不去不行吗?”仁丹才旺鼓足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
    “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我们去可可西里无人区测绘,就是为了让国家开发可可西里无人区的宝藏,让藏族人民过上好日子。”雷指导员又把仁丹才旺看做他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对象了。
    “可可西里无人区是佛爷的禁地,佛爷的禁地谁也不能进去,部队上冻死这么多人就是佛爷知道了咱们要闯进他的禁地,向我们提出的警告。我们要是不听佛爷的警告,佛爷还会惩罚我们。你们不该救我,我只要跪到天亮,我的虔诚就会打动佛爷,我就替你们在佛爷面前赎罪了。佛爷也就不会再怪罪你们了,死了的解放军的灵魂就可以升入天堂,活着的解放军就不会遭受血光之灾。我还给佛爷说了,你们是奉官家的旨意进入可可西里,请求佛爷宽恕你们”
    我们望着仁丹才旺,胸腔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又觉得他太愚昧了。世界上哪有什么佛爷,没有佛爷哪来的佛爷的禁地,佛爷能主宰我们的命运吗?但是,民族政策规定我必须尊重藏民同胞的宗教信仰。我们可以不信奉佛爷,但绝对不能以任何方式诋毁污蔑佛爷。于是,我就不再说什么,雷指导员也缄默(zhaishuyuan.cc)不语了。
    在温泉兵站休整了两天,我们检修了车辆,又蒙头睡了天。
    我们配属的测绘部队在温泉兵站就分开了,奔赴各自的作业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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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我和雷指导员带领我们班的六台车,从温泉兵站出发就朝北拐。离开了公路,汽车行进得更加艰难,山巅草滩沟壑土包全被积雪覆盖。我是班长,就义不容辞地担负起开路的任务。幸好是冬季,无论车轮下是沼泽湖泊河流,只要平坦,汽车就可以开过去。离开了公路离开了人类活动的痕迹,雪就显得格外洁白,白得令我们简直不相信地球上还有这么洁净的东西,仿佛这雪都被水洗过似的,又觉得水都没有这里的雪干净。这里的雪要是被水洗了,说不定还会被水弄脏的。
    我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车辆,没有点心思欣赏雪景。在青藏高原开汽车,哪天能不见到雪呢?昨天,我睡觉起来的时候,见仁丹才旺没有睡,守着火炉子吸鼻烟,鼻毛都被鼻烟污染成土黄|色。我见他满脸忧虑和心事,以为他又在为我们闯入佛爷的禁地忏悔和忧伤,就爬起来,也坐在火炉旁问才旺,你又想什么事情啦?仁丹才旺告诉我,他的帐房离这不远了,大约骑天牦牛的路程。我问他,你想回去看看啦?他说,特别想女儿朵玛。但回去得骑牦牛走天,回来还得骑牦牛走天,来回两天。既然在部队上做事,就得服从部队的规矩。
    你们当解放军的不也是离家好多年不回去?我就夸他,才旺你狗日的觉悟就是高,可惜年岁大了点,要是十七八岁就参军,弄好了能干到团长的级别上。就是干不到团长的级别上,转业到地方起码也弄个县长州长干干,说不定还能娶个汉族姑娘当老婆哩。说得他直乐,龇着雪白的牙齿猛笑,又从怀里掏出鼻烟壶让我吸。好像我这么说他真的就娶上了汉族大姑娘,竟信以为真地问,你们汉民姑娘肯嫁我们藏民?我说民族大团结万岁,这口号不是今天才提出来的。早在唐朝的时候,唐太宗就提出了,还把自己的女儿文成公主嫁给了你们西藏王子松赞干布。在西藏和青海,只要是藏民居住的地方都有文成公主庙,他们对文成公主尊敬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果然,我提到文成公主,仁丹才旺立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又阵念念有词,估计是歌颂文成公主的赞歌。
    汽车还在雪原上颠簸。早上出发的时候,雷指导员调整了驾驶室的人员,让王勇刚坐到二号车上,腾出的位置让仁丹才旺坐,他是向导,理所当然坐号车。所以除了我驾驶车辆外,还有雷指导员仁丹才旺李石柱。
    忽然,我看见雪白的天地间有两个黑点,那两个黑点恰好在我们的正前方。我摘下墨镜,又认真看了阵,那两个黑点还在蠕动。
    雷指导员和李石柱也摘下墨镜,认真看了阵,李石柱说:“不是人就是野兽,还会动哩。”
    雷指导员立即拔出手枪,并下达命令:“准备战斗!”
    李石柱也从枪架上取下冲锋枪,抱在怀里。
    仁丹才旺的右手握住了他的半自动步枪的护木。
    我按照战斗方案,连续按了几声短促的喇叭,通知后边的车辆做好战斗准备。我的喇叭声刚落,就听见后边车辆的回应。我对雷指导员说:“后面车辆接到我们的通知啦。”
    “通知后边的车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
    我又摁了三声长长的喇叭,后边的车辆回应了三声长长的喇叭。
    汽车离目标越来越近了,我们已经能分辨出是头牦牛和个人。又近了点,我们分辨出是头牦牛和个小孩子。再近了点,我们分辨出是头高大的牦牛和个小女孩。
    “朵玛,是朵玛!”仁丹才旺惊叫起来。
    “你看清楚啦,真是朵玛?”雷指导员不放心地问仁丹才旺。
    “看清楚了,真是我的朵玛!”仁丹才旺更加激动。
    “班长,通知后边车辆解除战斗准备。”
    我摁了两声长喇叭。
    车还没有停稳,仁丹才旺就跃出驾驶室,向着朵玛狂奔过去。
    “朵玛——”广阔的雪原上回荡起藏族汉子吼喊声。仁丹才旺张开双臂,向着女儿奔去。
    “阿爸——”广阔的雪原上回荡起藏族女孩的喊叫。小朵玛也张开双臂,迎着爸爸的怀抱奔过来。
    近了,近了,小朵玛摔了跤,又立即爬起来,又向前奔跑。仁丹才旺猛地抱住小朵玛,情不自禁地叫着:“朵玛,阿爸的好女儿。朵玛”
    朵玛把瘦小的身子投在阿爸的怀里,猫样地哭起来,边哭边说:“阿爸,朵玛好想你!阿爸,朵玛好想你”
    汽车辆辆地停下来,排了长长溜,像在洁白的雪原上摆了条巨龙。我们都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围在朵玛父女四周,感受他们父女相逢的幸福,有的战士竟被他们父女相见的场面感动得有了眼泪。
    李石柱遍(fanwai.org)遍(fanwai.org)地擦着眼泪,他看到小朵玛的皮袍子里面什么也没穿,冻得簌簌发抖,就急忙脱下大衣又脱下棉衣又脱下军用绒衣,最后脱下件很厚的毛衣,这是他妈妈用三个月时间织的。他捧着毛衣走到朵玛跟前,蹲下身子对朵玛说:“朵玛,把叔叔这件毛衣套在里面,你就不会挨冻啦。”
    小朵玛睁着好看的大眼睛,怯怯地望着李石柱,又望着仁丹才旺,没有点表情。
    “才旺,你让她穿上吧。光穿件皮袍,里面不套件东西,风直接就刮到皮肉上啦。”李石柱给仁丹才旺说。
    “不行,再朝前走就更冷啦。你们汉人不耐冷,你让她穿上你怎么办?”
    “我还有部队发的绒衣。”
    王勇刚挤进来,对仁丹才旺说:“才旺,你就让她穿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大人。你是朵玛的阿爸,我们是朵玛的叔叔,天下哪有叔叔看到侄女挨冻不管的道理。”
    仁丹才旺犹豫了好阵,才对朵玛说:“快谢谢叔叔!”
    小朵玛就用生硬的汉语说:“谢谢叔叔!”
    李石柱在仁丹才旺的帮助下,飞快地褪下朵玛的袍子,把毛衣给她套上。件还带着十七岁汉族解放军战士体温的毛衣穿在了个八岁的藏族小姑娘身上,毛衣太大,直拖到朵玛的膝盖跟前。朵玛穿上毛衣,又套上皮袄,小会儿工夫后,脸上的气色就好看多了。
    “朵玛,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奶奶呢?”仁丹才旺问朵玛。
    小朵玛又痛哭起来,边哭边说:“奶奶死啦,奶奶升天堂啦。”
    仁丹才旺怔,猛地仰起头,望着远处山巅与苍穹的结合部,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下来。我们和仁丹才旺的闲聊中知道,母亲生下他不久就去世了,是母亲的妹妹把他养大成|人。现在,母亲的妹妹又替他养小朵玛,他把姨妈看做母亲,小朵玛也把姨奶看做亲奶奶。
    “阿妈——”仁丹才旺跪倒在雪地上。
    “阿奶——”小朵玛也学着阿爸的样子跪在雪地上。
    雷指导员摘下了帽子。我们也摘下了帽子。几十名解放军战士向个从未见过面的藏族老母亲致哀。
    “佛爷,你饶恕我吧,我有罪孽”仁丹才旺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雷指导员把他从雪地上扶起来。
    李石柱也把朵玛从雪地上扶起来。
    “才旺,你准备怎么安排朵玛呢?”雷指导员问。
    仁丹才旺说:“阿妈死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她。”
    王勇刚挤到雷指导员跟前,说:“指导员,我们把朵玛带上,有我们吃的就有朵玛吃的。我们没有吃的,也要保证有朵玛吃的。”
    “我们是正在执行任务的军队”雷指导员瞪了王勇刚眼。
    王勇刚知趣地退到边去了。
    “班长,你说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我们前几天还给仁丹才旺承诺,要供养小朵玛上学。朵玛都八岁了,咱们内地的孩子八岁都上学啦。”
    “我们这里离玉树很远,马上要去执行战斗任务,怎么送朵玛上学?”雷指导员很为难。
    “格尔木玉树这几个大点的地方都有寄读学校。我们现在先把朵玛送到温泉兵站,让朵玛先住在兵站,伙食费由我们负责。然后请兵站的同志让顺车把朵玛带到玉树或格尔木,办好住校手续。不过,现在就需要笔钱,咱们不能再麻烦兵站的同志替咱们垫钱”
    “我们都捐些钱不就解决啦。要是还不够,到目的地我给事务长写封信,每个月的津贴费就不要给我发了,直接给小朵玛寄去。我身上就带了十块钱,全捐出来。”王勇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放在帽子里,说,“有钱就捐,多多益善,救助藏族少年。”
    雷指导员把口袋翻了过来,才找出十块钱,还有几毛几分的零钱。
    我口袋里只有十块钱,全掏出来。
    李石柱把口袋翻遍(fanwai.org),找出了五六块钱,又摘下钢笔,和钱块放进了王勇刚的帽子里。
    测绘部队的战士在石技术员的带领下,也纷纷从口袋里掏出钱。王勇刚的帽子满了,李石柱学着王勇刚的样子,让他们把钱朝帽子里放。
    小会儿工夫,就捐了四百多元。
    王勇刚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摞钱捧到仁丹才旺跟前,说:“才旺,这是我们的点心意。你定要让朵玛把书念出来,不要辜负我们的心意。”
    仁丹才旺接过钱,双膝屈就要给我们下跪。
    王勇刚把拉住他,说:“才旺,咱们可不兴这套,都是自家兄弟,谁没个难处。”
    “朵玛,快给叔叔磕头!”仁丹才旺又让朵玛给我们磕头。
    朵玛刚要下跪,被李石柱拉住,抚摸着朵玛的头发说:“朵玛不要这样,这是叔叔们应该做的。”
    “班长,你们班的车辆就留在这里,扎下帐房宿营,其他几个班继续前进。我和仁丹才旺现在返回温泉兵站,把朵玛交给他们”
    这时,几个藏民向导走到仁丹才旺跟前,用藏语向他诉说什么。
    仁丹才旺给他们解释,这几个藏族向导很为难。
    个向导走到雷指导员跟前,说:“可可西里是佛爷的圣地,进了佛爷的圣地要遭报应的。仁丹才旺阿妈身体壮得像母牦牛,我们都说她能活百岁。就是仁丹才旺要带你们进可可西里,佛爷才惩罚他没了阿妈,小朵玛没了奶奶”
    石技术员走过来拍了下仁丹才旺的肩膀,又拍了下那个藏民的肩膀,望着不远不近的雪山,没有言语。半晌,才收回目光,对仁丹才旺和那些藏民向导说:“才旺,你们说我们解放军进了可可西里,佛爷会不会惩罚我们?”
    仁丹才旺和那几个向导都没有说话。
    “你们说我们解放军是不是真心为老百姓办事的?”
    “是的!”仁丹才旺和向导们争着回答。
    “我们从内地跑到这里,为了什么?难道我们就是为了进可可西里去遭受佛爷的惩罚?”
    仁丹才旺和向导们又不说话了。
    “你们藏族有句俗语,遇见朋友不帮的人是土蛤蟆,为朋友舔刀刃子的人是鹰的儿子”石技术员的话刚说完,仁丹才旺就对向导们说:“解放军对我仁丹才旺咋样,对我的小朵玛咋样,对咱们这些向导咋样,对咱们藏人咋样,咱们都看见了。咱们要是怕佛爷惩罚不敢进可可西里,还是藏族汉子吗?还是松赞干布的子孙吗?我们要是退回去,天下的藏人都会笑话我们的。我去,就是死在可可西里,也不给咱们藏人丢脸。”
    “对,我们不能给藏人丢脸!”
    “我们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向导们吼叫起来。
    仁丹才旺从皮袍里取出只木碗,从车上取下个皮囊。
    所有的向导都从皮袍里取出木碗,排溜摆在雪地上。仁丹才旺把皮囊里的酒挨个给木碗里倒满,他们又跪在木碗旁边,抽出腰刀划破自己的手腕。我们看见滴滴浓稠的血淌在酒液里,又圈圈地扩散,将酒液染得艳红,在雪地上分外刺目。他们齐端起碗,大声吼喊了句,口气喝干了木碗里的血酒。
    仁丹才旺将木碗放回皮袍里,走到雷指导员和石技术员跟前,说:“我们已经向苍天发誓,就是死也死在可可西里,绝不能做对不起朋友的事情。”
    石技术员认真地给向导们保证:“我们进入可可西里,只是对可可西里测绘,决不损坏那里的棵草个动物,不会让佛爷怪罪你们的。”
    我们也学着石技术员的样子,给向导们提出保证。
    按照雷指导员的命令,我们班的车留在这里等他送朵玛去兵站返回,其他班的车辆向各自的目的地进发。我们看着二班三班四班五班六班二十几辆车,像条绿色的巨蟒艰难地蠕动在雪原上,越来越小了。我们又转过身子,看着雷指导员仁丹才旺小朵玛坐的那辆车向相反方向驶去,前进得同样艰难,像爬行在银白世界的甲壳虫。直到完全消失在冰雪的世界里,我们才转回身子,安排宿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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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慵困地跳下车厢,清新但又刺骨的冷空气立即包裹了我。使我周身打颤,又使我精神振。我伸了个懒腰,就走到边撒尿。远离了人烟,极目望去,没有丝人为的痕迹,满目全是没有点杂质的雪白。没有人迹的地方真干净,没有纸屑没有垃圾没有噪音没有污染。这时,我才觉出人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人走到哪里,就把污染带到哪里。本来洁净得没有点杂质的雪原,由于我们的到来,留下了大便小便固体燃料和木材燃烧后的灰烬洗锅倒掉的残汤剩饭,汽车漏下的机油汽油大便用过的手纸抽剩下的烟屁股吐出的痰和鼻涕,使圣洁的雪原遭到了我们这些人类的蹂躏。
    起床后,我们按照作战方案的规定,打背包拆帐房装车发动车检查车辆。
    吃过饭,出发前的工作也准备完毕。
    我和石技术员李石柱王勇刚望着温泉兵站的方向,按照来的时间计算,雷指导员他们该回来了。
    “杜班长,小朵玛怪可怜的,奶奶去世了,阿爸又跟我们执行任务,就算上了寄读小学,身边也没有亲人照顾”李石柱对我说。
    “别说在青藏高原,就是在咱陕西,也有好多孩子上不起学,谁又能把学校办到无人区边边上。再说,上那么多学有用处,在这青藏高原上,放牦牛放羊挤奶子打酥油,用得上学问吗?叫我说,小朵玛没有亲人照顾,找个寄读小学有吃有喝有人照看,等她阿爸执行任务完了领回去就行啦,你还指望她读大学当州委书记?”王勇刚不以为然地说。
    “咋不能当州委书记,现在是新社会,男的能干女的也能干。报纸上登了那么多女飞行员女拖拉机手,女的还能当中央委员哩!”李石柱反驳他。
    “你懂得吃饱了不饥,那是树立的典型你懂不懂。全中国那么多飞行员,才有几个女的,还是开运输机的,咋不开战斗机和美帝苏修开火呢?咱中国有多少个汽车团,汽车兵起码有多少万,有几个女汽车兵。就拿咱们这次执行任务说,几百个汽车兵和测绘兵,全是男的,没有个女的,要是颠倒过来全是女的,你说任务能完成吗?叫我说呀,小朵玛还是不念书好,长大了嫁个藏民小伙子,饿了有牛肉羊肉吃,渴了有羊奶牛奶喝,守着雪山草原,激动了跳跳舞唱唱歌,平平安安过辈子多好。要是当了州委书记,嫁人都难,谁敢娶州委书记当老婆”
    “你这是封建残余”李石柱说服不了王勇刚,就拣几顶大帽子扣过去。
    “扯闲淡,有力气没处使了捡块煤拿到雪山上洗去,什么时候洗白了什么时候回来!”雷指导员的车子还没有出现,我心里烦乱。昨天已经耽误了半天的路程,今天必须赶回来。
    “王勇刚,你知道美国的军事达到什么程度?人家的卫星在天上,咱们部队的举动人家都能拍下来,再自动传输回去,连咱们刮没刮胡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人家的导弹能在楼房的间隙里钻来钻去,寻找目标。人家基辛格到上海北京访问,做的什么事情说的什么话,人家的电视当时就能播出来。我们中国老百姓还不知道电视是什么东西,人家为啥先进,就是人家掌握了科学技术。人家的奶牛天产六十多斤奶人家的猪四个月长到二百多斤人家的鸡天下两个蛋,人家早上是牛奶面包,中午有肉有蛋还有啤酒。要是小朵玛这代都能念到大学毕业,都能搞科学实验,到那时候肯定会有比咱们现在穿的大衣棉衣暖和几百倍的服装,我们还会冻死那么多战友吗?我们还会晚上轮班发动车怕冻坏发动机吗”石技术员说得不紧不慢,但我们听得十分入耳。
    “王勇刚,会儿雷指导员的车来了,你去替换驾驶员,让驾驶员到我们的车上睡觉。”我给王勇刚下达了任务。
    “没问题,我开车你放心,保证不会出事情。”
    “杜班长,回来啦,雷指导员回来啦!”李石柱欢叫起来。
    我们顺着李石柱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雪原的尽头有个极小的黑点,似乎动不动地停在那里。但仔细看去,它还是极慢极慢地扩大。我的胸臆中立即腾起无比的轻松和欢愉,提了夜的心落下来了。
    黑点又大了些,终于看清是汽车的轮廓。王勇刚跑到驾驶室里,摁了几声喇叭,洪亮雄浑的声音在雪原新的天猝响起来,打破了冰山雪川亿万年的沉寂。
    雷指导员的汽车也按了几声喇叭,同样洪亮雄浑。
    “雷指导员——”李石柱朝着雷指导员的汽车奔跑过去。
    “雷指导员——”我们也跟在李石柱后边,呼喊着奔跑过去。
    汽车停下了,雷指导员和仁丹才旺钻出驾驶室。
    “雷指导员,小朵玛安排好了?”李石柱迫不及待地问。
    “安排好啦。兵站的同志说,元月份大雪封山,除了执行任务的军车,几乎没有地方车辆过往。等到三四月份后,他们想办法让顺车把朵玛捎到玉树州。咱们连队前几年直配属玉树军分区,关系很好,我和他们的司令员政委很熟,我给他们写了信”雷指导员说。
    “才旺,你这下放心啦。”王勇刚拍着仁丹才旺的肩膀高兴地说。
    我又布置全班的驾驶员,副驾驶员分工检查这辆车的技术状况。十几分钟后,我们班六台车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越朝前走,人类的痕迹越少,甚至连牦牛粪羊粪都难以见到。雪更洁白了,风更刺骨了。但我们休息了夜,又吃了热饭,身上有了抗寒能力,就不觉得寒冷多么难以忍受了。我们驾驶的车辆,在这圣洁的世界里点点地向前挣扎。
    忽然,我们发现前方有个巨大的冰馒头,直径大约有三四十米,有两层楼高,晶莹剔透,如同巨大的翡翠宝石,冰馒头上还有几道炸开的裂纹。我们被这个奇特的景观吸引得停下车辆,走出驾驶室,惊奇地望着这个冰馒头。李石柱跑到冰馒头跟前,把裤带勒就朝上攀,刚爬上截就滑下来。
    王勇刚从车上掂下洋镐,对着冰馒头挖了下,挖下了小块冻冰。晶莹剔透如同翡翠宝石般的冰馒头上出现了个白茬,格外难看和不协调。
    李石柱抓住王勇刚的洋镐,说:“不要挖啦,你看这冰馒头多好看。你这挖,就把这绿色破坏了!”
    王勇刚推开李石柱,说:“我就要刨开它,看看里面到底是啥东西,怎么这么绿?”说着又狠狠挖了下,刚才那个白茬又扩大了点。
    “王勇刚,这是佛爷的圣物,挖不得,佛爷要惩罚我们的。”仁丹才旺走到王勇刚前边,挡住他的洋镐。
    “不就是个大冰疙瘩,又不是金银珠宝,佛爷要它有什么用处?”王勇刚推开仁丹才旺,还要挖。
    “草原上的棵草块石头都是佛爷的,这也肯定是佛爷的圣物”仁丹才旺又挡住他的洋镐。
    “王勇刚,我们昨天答应过仁丹才旺,我们只完成测绘任务,不损坏可可西里的棵草寸土地。仁丹才旺不让你挖,你就不要挖了。”
    王勇刚掂着洋镐怏怏地退到边去了。
    “没有必要挖,那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冰还是冰。”石技术员给王勇刚解释。
    “冰怎么会呈绿色?”王勇刚不相信地反问。
    “形成这个冰馒头是由于泉水的作用,外边结了冰里面的泉水还朝外涌,冰馒头就越来越大。冰馒头上的裂纹就是下面的泉水造成的。由于泉水没有污染,冰馒头的冰又特别大,所以就成了晶莹剔透的碧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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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石技术员讲解冰馒头形成的原理时,王勇刚在冰馒头上挖的白茬消失了。没有丝毫的痕迹,仍然是那么光滑,那么碧绿晶莹。
    “雷指导员,快看,上面的白茬没有了!”李石柱惊奇地对雷指导员说。
    仁丹才旺又对着冰馒头合掌鞠躬了,对我们说:“我刚才给佛爷祈祷了,佛爷饶恕了我们的罪过。这是佛爷的圣物,要不它被挖了那么大块,这么快就变得和原来样啦。”
    “石技术员,你说这是什么原因?”李石柱朝石技术员跟前走了几步。
    “这是冰馒头里面的泉水的作用,由于泉水不断地朝外涌,被王勇刚挖的地方就成了低凹,泉水就朝那个地方流,很快就把它修复了,我们也就看不出丝被挖过的痕迹。”
    “这地方真好,有这么多我们看不到的东西,说不定可可西里深处好看的东西更多。”李石柱跑到冰馒头跟前,褪下手套在上边摸,摸得很有感情。
    “无人区里没有人类进去过,肯定有许多我们很难看到的自然景观和珍稀动物”石技术员微微仰着头,目光越过冰馒头,望着远方的天际。
    天晴了,被风雪掩蔽了多日的太阳出来了。天也蓝得出奇,蓝得没有丝杂色,像被风雪擦过样,显得那几朵云也出奇的洁白,像地面上的雪浮上了天空。太阳出奇的浑圆,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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