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掌天下》中庶子（六）

    那人确实是卫鞅。
    魏惠王那样的君主，卫鞅真的提不起半分尊敬之心，刚刚的礼节也全到了，至于魏惠王怎么看，他真的不在乎。
    他也确实没有料到他随便走走就能碰见魏王，府里的人并没有告诉他魏惠王的到来。
    而他出来是为了见公叔痤。
    公叔痤刚刚派人唤他到他房间里来，却没有言明要干什么……
    大概是想让自己见见魏惠王吗？可魏王现在已经走了。
    主君叫自己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主君……”
    踏入房门，和公叔夫人见了礼，再往进走几步，他便看见了公叔痤。
    公叔痤的病情很严重，随时都可能咽气，但公叔痤偏偏就这么坚持下来了，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在死撑。
    说句实话，虽然才刚刚初春，公叔痤却已然是个死人。
    可偏公叔痤不愿意就这样去死了，他弥留在世间，还有最后几句话要说。
    而听他说这些话的人，必须是卫鞅。
    公叔痤看着来到他身旁的卫鞅，笑了笑，可是他的笑容是那么的苍白，让人不由的生出一丝心酸的感觉：
    “你来了，坐吧。”
    卫鞅一边坐下，等到坐定了，这才问公叔痤：“主君，有事吗？”
    “有事，有大事。”
    公叔痤说着：
    “本来叫你到这里是想让你和魏王打个照面的，可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听到这里卫鞅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叔痤的神色骤然紧张起来，叫道：“你跑，快跑，离开魏国……！”
    “我为什么要离开魏国？”卫鞅听到这里更纳闷了。
    他在魏国无冤无仇，有什么事情能逼他离开魏国？
    “魏王……要杀你……咳咳咳！”
    公叔痤想要将声音放大，可是他的声音已经沙哑了，在吐出最后两个字之后再也坚持不住，躺在那里咳嗽了起来。
    卫鞅帮公叔痤捋平气息，公叔痤的咳嗽这才慢慢缓解下来。
    于是他又开始问那个问题：“魏王为何会杀我？”
    “我……”公叔痤的脸上闪过一点羞愧之情，“都是因为老夫，是老夫，是老夫害了你……”
    卫鞅听着公叔痤的话觉得如在云里雾里一般，急促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唉……”公叔痤长叹一口气，“老夫向大王举荐了你。”
    卫鞅点头：“然后呢？”
    “他不听老夫的话，于是老夫就劝他杀了你。”公叔痤答道，“他答应了。”
    “主君为什么想要魏王杀了我？”卫鞅问。
    其实卫鞅的心里都懂公叔痤做这一切是为什么，只是不忍心说出来。这个老人已经摊在病榻上起不来，再将良心的拷问架在他身上，那未免太残酷……
    公叔痤问卫鞅：“你如果一辈子都不会为魏国见用，你会怎么办？”“我没想好……”卫鞅迟疑了一下。
    “但肯定不会再待在魏国了吧？”公叔痤问。
    “不会。”这次卫鞅答的倒很干脆。
    “老夫知道，你有大才，被别的国家所用定然会壮大别的国家，对魏国没有半分好处……”
    公叔痤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卫鞅啊，老夫对不起你啊……”
    他知道他做的这事儿太不地道，看起来是为魏国尽忠，却逃不了迫害贤才的罪名……这次就算是卫鞅怨恨他，他也认了。
    可是他望向卫鞅，卫鞅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主君也是为国尽忠，何须自责？魏国得有像主君这样的重臣，也算是国之大幸吧。”
    公叔痤听着卫鞅的话，有些宽慰，但心里不一会儿就被沉重所填满：“总之，你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我要走？”卫鞅疑惑的问着。
    公叔痤一怔：“大王要杀你啊。”
    “他会杀我吗？”卫鞅反问。
    “难道……”
    “魏王既然不想用我，又何必大费心机杀我？”卫鞅宽慰着公叔痤，“主君宽心，魏王是不会动我的。况且……”
    卫鞅想到刚刚遇见的那魏惠王居高临下的口气，蔑视的说着：
    “他也瞧不起我。这位一国之君，怕是已经把我当成蝼蚁了吧……”
    “你哪里是蝼蚁，你是大才，不世出的大才。”公叔痤说着。
    他心里一直认为卫鞅有才，这从卫鞅平时为他做的谋划就可以看出来，公叔痤从中受了许多裨益。卫鞅学的是法家之学，操持法度，而对兵家多多少少也通那么一点点，这不由让公叔痤想起来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老朋友。
    卫鞅像极了那个人，但正因如此，公叔痤对卫鞅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
    但有一点一直没有改变，在公叔痤的心中深种着：卫鞅是大才。
    “我不是大才，卫鞅就是卫鞅。”卫鞅摇头。
    和当年的那个人太像了……都带着一股倔劲儿，虽然卫鞅比那个人要内敛多了，但是公叔痤为什么就莫名觉得这两个人有那么几分像呢？
    那个人的故事一点点的从公叔痤的记忆中被深挖出来，折腾的公叔痤心中翻腾的厉害。自从卫鞅来到他这里，这段记忆就时时的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公叔痤想，是将这故事讲给别人听的时候了……
    “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于是公叔痤对卫鞅说。
    卫鞅治法家之学，也通一点兵家，和那个人的道或许是相通的吧？
    这个故事，只能让卫鞅来听。
    卫鞅点了点头表示默许，公叔痤便开始讲故事了：“那年，老夫刚刚任魏国相国不久吧，又娶了魏国的公主——吴起那时尽夺河西之地，做了西河守，风光的很……”“吴起很厉害，真的很厉害，让我自惭形秽，生怕自己比不上他……我也确实比不上他，于是我便起了妒忌之心——如果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魏国该有多好？”
    “然后我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做梦都想把吴起从魏国赶出去。”
    “这时候我睡在榻上，望着房顶发呆。突然有人在我耳边呢喃，问我：你是不是一直在忌惮吴起？”
    “我说，是的，我做梦都想让吴起从魏国消失。”
    “他说，吴起其实是很容易请走的。”
    “我问他，有什么好办法呢？”
    “他就告诉了我一个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