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鞅掌天下》中庶子（五）

    “……其人虽然年轻，但却胸怀大才，愿大王举国而听之！”
    公叔痤勉力把后半句话说完，但是魏惠王却和没听到他这后半句话似的，脸上浮现出微妙的表情。
    他又不认识这叫卫鞅的人，又为什么要听公叔痤的话用这人呢？
    还“举国以听之”？公叔相国老糊涂了吧！区区中庶子，他何德何能，值得寡人为他举国而听？
    魏惠王望向公叔痤，他看着公叔痤觉得好笑，但是公叔痤的眼神注视着他，让他不得不把自己的笑声生生憋回喉咙里，看着公叔痤认真的眼神，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好好好……寡人用这个叫卫鞅的！”
    但公叔痤又不是真的老眼昏花，看着魏惠王这样的语气，这样奇怪的表情，也知道了魏惠王的态度，不由的失望道：“大王在敷衍老臣……”
    魏惠王才明白这位老相国不是他随便就可以敷衍过去的，不由苦笑道：“可卫鞅这人只是一个中庶子，你告诉我他何德何能？寡人已经看中了白圭做相国，老相国请你告诉寡人，卫鞅比白圭能强到哪里去？”
    “卫鞅是大才，比白圭要强多了……”公叔痤低声说着，“大王见到那个人，便明白老臣为什么要推荐卫鞅了……”
    “老相国实在是老眼昏花了吧！”魏惠王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公叔痤喊道，“区区一个中庶子，何德何能，值得老相国如此……”
    魏惠王停顿了一下，终于是憋不住笑了出来：“……如此厚待？”
    魏惠王的腰都弯了下去，捂着肚子，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老相国，你被这种宵小之辈蒙的好惨啊……”
    公叔痤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
    魏惠王这种状态，怕是再也不会听他这荐言了。
    也是他私心作怪，不然何至于他这种情况下才举荐卫鞅给魏惠王？要是早点让卫鞅在魏国的官场上展露锋芒，何至于此！
    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着：“大王你就别笑了……”
    “卫鞅的才能老臣是一五一十的都看在眼里的，他要是没本事，老臣真的不会将他举荐给大王啊……”公叔痤无奈的说着，想摇头，但是他已经没了那个力气，他只能摊在床上，用目光向魏惠王示意着。
    而魏惠王却根本没有看公叔痤，自顾自说着：“任一个中庶子做相国，亏你想得出啦，到时候魏国还不被笑话死？寡人的脸往哪里搁？”
    果然，这才是他的大王啊……
    他才不管你用的人是否有才能，首先得把自己的面子保全了，再提其他问题……
    自己以为之前已经足够了解魏惠王，但是，现在看透了魏惠王的本质，公叔痤却突然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想再将这场谈话进行下去了，但是，他办不到。
    作为魏国的忠臣，当一样东西不能为魏国所用的时候，他会做什么呢？
    “大王！”
    看到魏惠王这个样子，公叔痤急不可耐的一声叫。但是他已经病入膏肓，这声音喊出来，没有清亮的声色，却沙哑的令人无由的感到一阵心酸。
    魏惠王这才看向公叔痤，问：“老相国还有什么事吗？”
    公叔痤眼睛里的目光变得死气沉沉，隐隐约约闪出一阵强硬，还能动的手指死死的抓住了魏惠王的衣服，坚定的说着，仿佛下了决心：
    “如果……大王不用卫鞅，就请大王杀掉他！”
    作为魏国的忠臣，当一样东西不能为魏国所用的时候，他会做什么呢？
    当然是毁掉它，哪怕“它”是一个人！
    卫鞅这样的大才，不能为魏国所用，就会跑到别的国家强大别的国家，所以公叔痤作为臣子，必须杀之以除后患！
    卫鞅啊，老夫实在下不了这个手，只能借大王的手除掉你了，到时候，你莫怪老夫心狠……
    其实公叔痤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卫鞅是他的心腹，杀了他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他也很喜欢卫鞅……
    但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后悔药给公叔痤吃？
    魏惠王看见公叔痤，惊诧的瞪大了眼睛：“老相国为什么对一个卫鞅执念这么深？”
    “因为他确实有才……大王不用，空有后患啊。”
    公叔痤语重心长的说着，即使气息已经如此微弱，但他还是坚持将这一切说完。
    一个小小中庶子，能有什么才能？惹人笑话!
    尽管魏惠王还在心里暗暗的嘲讽着老相国病糊涂了，但在公叔痤这样的老臣、重臣面前这类表情真不能表现的太过分了。魏惠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的好的，寡人知道他有才了……寡人杀他，马上杀，回了宫就杀，杀！”
    魏惠王的手摸向公叔痤拽着他衣服的那只手，轻轻将那只苍老的手松开，重新放回公叔痤的身旁，抚摸着……
    “大王真的会杀吗？”公叔痤望着魏惠王。
    魏惠王听着这话，不由的感觉到一阵心虚：“……当然杀！”
    公叔痤的眼里稍微显出一点宽慰，但是他却并没有因为魏惠王这句话变得开心起来，反而更加愁闷，眉眼中间竟然隐隐显出一丝……愧疚？
    刚刚可是你要提出来杀杀杀的，怎么，现在后悔了吗？
    魏惠王看着公叔痤，越看越觉得公叔痤好笑，但在公叔痤面前他可不敢那么放肆的笑，只好匆匆告别出了门，这才憋不住在公叔痤看不到的地方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跟魏惠王来的侍卫问着：“大王因何事而开心？”
    魏惠王笑的简直要飙泪了，然后他扶住侍卫的肩膀，笑声依旧止不下来：“哈……你说公叔老丞相是不是老糊涂了，举荐一个名叫卫鞅的小小中庶子……还叫寡人举国以听？简直是个笑话啊……”侍卫万分不能理解他家大王的笑点，连忙将魏惠王一把推开：“大王，这样说老相国不合适吧？”
    魏惠王沉吟了一阵：“是不合适，太不合适了……”
    可巧这会儿正有位公叔痤府邸里的人迎面而来，那人一声白衣，走的已经和魏惠王很近，但是却对魏惠王的存在充耳不闻，一直看着手里的竹简思索着什么……
    那人眼看就要撞上魏惠王了，魏惠王厌恶的惊咦了一声，那人这才连忙刹住脚步，收起手头的竹简，抬头看向魏惠王。
    魏惠王厌恶的咳嗽了一声。
    那人终于还是刹住了脚步，他终于发现前面还有个人——可他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的神情，仿佛这种事情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他只是看着魏惠王。
    他认出了一个一国之主，也没有半点惊讶，只是平平淡淡的的行了一个礼：
    “见过魏王。”
    语气是那么的平实，平实的叫人厌恶。
    至少魏惠王是这样想的。
    “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魏惠王怒斥道。
    那人尴尬的笑了笑：“在下只顾得看手头的东西没有看到魏王，抱歉了。”
    然后他匆匆的拱手而别，向着公叔痤那边走去。
    魏惠王听着这句话感觉遭受到了冒犯，在卫鞅背后低声骂道：“这是谁，跟我说话竟敢如此轻慢！”
    那人却突的转回来了，站在那里，又向魏王行了一礼：“在下卫鞅。”
    说完那人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回头。
    言辞和礼节都没有任何问题，可这人却无来由的让魏惠王觉得心头一团糟。
    “卫鞅？”魏惠王的眉头拧起来了。
    他总不至于抬脚就忘了公叔痤向他举荐的那位中庶子是谁。
    卫鞅吗？
    魏惠王冷笑一声，就再也不去想这个名字了。
    可惜，你再倨傲无礼，也只是一个中庶子而已。
    一个中庶子，还想着要翻云覆雨吗？可笑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