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云低垂,风渐止。
树叶沉默,群山也沉默。
一切就像是一首弹奏至结尾的曲子,和弦渐弱,镇上所有声音都随着黑夜的降临悄然隐没。
铁匠熄灭了炉火,商铺锁上了门窗,议事厅大门合拢,小酒馆灯火明亮。
聚集在红冠树下听故事的小孩们被大人叫回了家,四散而去。
老人又独自坐了一会,喷吐着烟圈,直到守夜人拿着火把从他身边经过,他才自长椅上站起来,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回家门,门边的老狗低吠了几声,又蜷缩进阴影里,很快,房子里就亮起橘黄色温暖的烛光。
守夜人已经站好了岗,晚钟响起,斜背着弓的猎人才姗姗归来,策马穿过镇门,在酒馆门口停下,提着几只肥美的野兔跑了进去。
小酒馆似乎是镇上夜晚最热闹的地方,酒馆女仆正忙手忙脚地从仓库里搬出几桶麦芽酒,男人们粗犷的谈笑声已经响了起来,这注定又是一个酩酊之夜。
艾文靠在窗前,啃着楼下名为罗蒂的妇人送来的面包。
尽管艾文很想吃点荤的补补身子,但那味道奇怪的腌肉他只是尝了一口就被咸得舌头发木,连喝好几口水才缓过来,只好作罢,心想毕竟在这儿骗吃骗喝啥也没干,要求总不能太高。
艾文本想在窗前享受一下晚风吹拂,却只感受到闷热。
啊,已经是夏天了呢。
啊,要是有空调就好了呢。
啊,发明空调的人真是太棒了呢。
为什么这个世界还没有发明空调啊!?
炼金术师和学者们都在干嘛啊!?
就不能学学那个叫柏丽莎的家伙整点活儿啊!?
快给我发明个空调出来啊!!
艾文浑身无力地趴在窗台上无能狂怒起来,被热出一身汗,下午刚洗的澡算是白洗了,他甚至感觉身上还残留着史莱姆的“清香”。
他此时心烦意乱。
自医生小姐离开后,艾文急切地想要调出角色面板查看自己的各项数据,但怎么也找不到打开方法,艾文一直尝试到傍晚,始终没能如愿调出系统菜单。
如今艾文仔细一想,无论是在梦中,还是在与医生小姐对话时,本该显示在视野左上方的血量(HP)和玛拉/以赛储量(MP)都不存在了。
即便那时算是处于某种特殊场景或过场动画中,但现在总该是自由行动时间了吧?
是系统出了什么故障?还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
难道NST为了提高真实性将状态栏和菜单都隐藏了吗?这不是为难玩家吗?
看不到自己血条,看不到敌人等级,看不到角色数据,看不到技能面板玩个锤子呢?真就步行模拟器啊?
总不会是我穿越了吧?
艾文被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给逗乐了,哑然失笑。
害,怕不是网络小说看多了哟
啃完面包,艾文又尝试了一次能不能查看饥饿值,视野里的一切还是毫无变化。
明天再试试吧,先去联系一下客服问问是怎么回事,这该死的NST,莫名其妙地给我寄个装置来,留下一条令人一头雾水的短讯,就撒手不管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游戏里还整出这么多BUG来。
一想到自己的论文还没写完,第二天早上还有节网课,艾文顿时感到疲倦,连打几个哈欠。
先登出吧,睡觉还是得回现实里啊,再继续神经接驳下去,第二天东京新闻上就会报道:一男子在公寓违规使用神经接驳装置导致猝死,房东称该男子
心里这样想道,艾文立马倒在床上,闭上双眼,开始默默倒数。
十,九,八,七
三。
二
一。
嗯?我数快了?
三
二
一。???
“怎么回事!?”
艾文整个人刷的一下从床上弹起,忍不住叫出声来。
倒数完十秒,想象中的登出界面并没有出现,除了黑暗,再无他物。
窗外的树枝上蝉鸣阵阵,不知哪儿来的野猫无休无止地嚎叫起来,听得艾文心里发怵。
不会吧?这游戏这么搞我心态?
艾文不信邪,起身把窗户一关,拉上帘子,毫无照明的房间隔绝月色后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做完这一切,艾文火急火燎地躺回床上,调整好睡姿,盖好被子,面带微笑,再闭上双眼,一幅乖宝宝的样子。
来吧,登出,倒数十秒!
良久,艾文睁开了双眼,神情呆滞。
“しまった。”(完球了)
/
我叫赛丽亚·瑞雷安。
一个居住在小镇上的平凡女孩。
我的父亲——格隆特·瑞雷安是这里的镇长,我还有一个年少的妹妹,莉莉丝。
这座名为普雷德的小镇在二十年前只是一座小村庄,地处偏僻山谷之中,在诺亚汶王国的边境地带,正因为它的偏远,贫穷得连强盗都看不上,才侥幸免受血与火的洗礼。
南十字战争后,我的父母带领着一批流离失所的人来到这里。
在父亲的精心管理和母亲的热心帮助下,村子慢慢发展成了如今的模样,一个虽不富裕却能自给自足的小镇。
我和莉莉丝在这里长大,还有我的好姐妹柏丽莎和贝拉。
时至今日,我已接替了母亲成为了镇上唯一的医生和老师。尽管我的医术并不精湛,学识也不渊博,但我知道,镇民们需要我,我也一直竭尽所能。
我深爱这座小镇,这儿的每一个角落都埋藏着珍贵的记忆。
我想,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离开这里
昨晚,我又梦见了母亲。
在梦里我看不清她的脸,像荡起波纹的湖面,一切都模糊不清。
我梦见她教我弹奏维洛琴,我们坐在那熟悉的,开满白色夹竹桃的山坡上,父亲带着年幼的莉莉丝在一旁放风筝,他们的笑声在蔚蓝天空下飘来飘去。
母亲坐在我身后,温柔地握住我的手,将我手的放在琴弦上,一点一点把我不太灵活的指头扳开,按在一根根弦上,那琴弦纤细坚韧,我感到指头像被刀割般疼痛,母亲鼓励我再坚持一会儿,在坚持一会儿
坚强一点,很快就会习惯
她的声音还是这么温柔,熟悉,却越来越模糊了。
我醒来时,晨光已经透过帘子洒入眼里,带着一股暖意。
视野一片模糊,像是那些宫廷艺术家的绘画,充斥着迷离的梦幻感。
每次梦见母亲总是一不小心就流泪了。
快要步入盛夏了吧,蝉鸣开始频繁起来。
推开被子,我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昨晚不知翻了几次身,原本理好在一边的头发,已乱作一团了,啊,刘海有点扎眼睛,也该修剪一下了。
我穿好衣服,来到镜子前。
母亲留下的梳妆台被我放在窗前光线极佳的地方,我调了调镜子的角度,好让它不再反射刺眼的阳光。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睡眼惺忪,发丝缭乱,我不禁叹了口气。
从柜子里拿出母亲送给我的梳子,我边梳理头发,边在脑海中梳理今天要做的事情。
首先是叫莉莉丝起床,这个贪睡虫,总是赖在床上抱着她的玩偶不愿起来。看起来不早了,不知道父亲起来没有,得为他们准备早饭。
听说老史塔克的皮疹又犯了,今天必须得去一趟。他这老毛病总是在每年夏天复发,拖了这么多年了,他又不愿去安特凡尼亚看病,始终没搞清过敏源是什么。
还得准备今天下午要教的内容嗯,今天就教那群孩子认识一下西阿尔赛利亚各国的名字吧,省的他们被那个新来的叫做艾文的安德利亚人戏弄。
说起艾文
他给我的感觉很奇特,甚至,有些神秘。
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纯正的西阿人,个子不高不矮,身材偏瘦,皮肤白皙但略偏淡黄色,头发是自然的棕色卷发。至于五官,鼻子不算高挺,鼻翼略窄,眼睛不算大,眼窝微陷,瞳色深棕。
总的来说五官不算精致,但还比较匀称,整体看起来却有一丝异域的感觉,像是个混血儿,至于具体是怎样的混血,我也说不清。
令我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他的言行举止,哪怕我不认识他,只是让他站在一群镇民中间说话,我也能立刻注意到他。
尽管他的罗斯迪亚腔非常标准,但还不够自然,有些调听起来有点儿刻意,不过对于一个异国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他的言辞给我一种新奇的感觉,有部分我甚至难以理解。或许是安德利亚人的说话习惯不同,也或许是我在小镇呆了太久,没怎么接触过当下流行的词汇。
至于他的来历,还有身上那些伤口,无论他是否真的失忆,我都不能完全信任他。
通常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面对如此陌生的环境,总会有些恐惧或者拘束感,而他太冷静,太镇定了,隐约中还带着一丝难以描述的自信。
他这种强大的适应能力令我感到惊讶,如果说他是经历丰富的冒险家,看起来又太过年轻,如果说是受菁英教育的贵族,言行举止也不像。
昨天他自报姓名时,所说的艾文·雷昂·欧他没说完,但我总觉得这不会是个普通的名字。
一般来说,在诺亚汶,只有贵族或地位特殊的人才会取中间名,我不知道在安德利亚是否也有这样的传统。
他到诺亚汶来做什么?他在隐瞒什么?
越仔细想,我对他的怀疑加深了,也更加好奇了。
目前来看,他应该还不算个坏人。至少不像镇上那帮年轻人一样令人厌恶。
我打开抽屉,取出母亲留下的化妆品。
把适量的粉膏大胆地涂在脸上后,再小心地、仔细地拍打在脸上,尤其是眼睛、鼻子、嘴的四周。
对着镜子,按照母亲教我的,首先将眉毛分为三等分,母亲喜欢把离眉头三分之一之处定为眉毛的最高处,然后一笔一笔地画出眉毛来,她说这种线条的眉毛使人显得聪明。
我则喜欢把眉毛的最高处定的稍低一点儿,画出一条较为圆形的眉毛,使整个脸显得更柔和温顺一些,毕竟今天还得去面对那群孩子。
看着镜子里那只湛蓝的眼睛,我想起将这瞳色遗传给我的母亲,还有无数个逝去的蔚蓝色天空。
“命运不会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就善待你,你要比男孩子们更坚强更努力。”
母亲的话语又一次浮现。
简单地画完淡妆,将桌上的东西连同昨晚写了好几页的日记本一同塞进抽屉里。
今天也要加油啊,赛丽亚。
我一如既往地给镜子里的自己鼓劲。
“莉莉丝——小懒虫该起床啦!”
我推门而出,对着莉莉丝的房间喊道。
“莉莉丝?起床啦——”
见她还没有回应,我又猛敲了几下门。
这家伙今天睡得这么死?
“喂,我在这儿呢,笨蛋。”
循着那慵懒的声音传来的方向,我过转头,发现莉莉丝已经在餐桌上坐好了。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光着脚丫蜷缩在椅子上,抱着母亲送她的小熊玩偶,头发散乱地披着,没精打采地啃着面包。
“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爸爸呢?”
我对于莉莉丝的早起感到异常惊讶,这个贪睡虫平日里总是赖床到十点。
无论谁对我说莉莉丝会主动早起,我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可事实就摆在我眼前。
“你是笨蛋吗”莉莉丝对我的询问感到不耐烦。
她指了指墙上的钟。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指针赫然落在十一点半。
“我今天怎么睡得这么久?”我不禁发问,连我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下午还得上课,幸好今天要讲的内容并不太需要准备。
老史塔克估计已经在铁匠铺打铁了,我只能等到黄昏再去找他了。
今天可太糟糕了。
“哈,懒虫,下次你要睡懒觉可得给我提前说一下,还好今天爸爸做了早饭,不然我得饿死。”莉莉丝似乎对第一次起得比我早感到非常得意,耻高气昂地嘲讽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睡了这么久,可能是昨天太累了吧。”我懒得搭理莉莉丝的嘲讽,懊恼地感叹了一句。
“哦?你该不会是昨天和那个新来的家伙做了些奇奇怪怪的事吧?我听说做完那种事确实会很累噢~”莉莉丝话锋一转,坏笑起来。
“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我和艾文才刚认识,我只是作为医生去帮他疗伤而已。”我解释道。
我怎么可能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做那种事?况且我对他也谈不上有什么好感。
莉莉丝这家伙最近好像和那些孩子学坏了,都开起这种低俗的玩笑了,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才刚认识就喊起名字来了啊,嗯?听说你昨天从他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浑身是汗呢~”莉莉丝还不罢休,继续调侃道。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哎呀?怎么不说话啦?这就默认了吗?”莉莉丝得势不饶人,慵懒地靠椅子上,用手撑着脑袋,一脸胜利者的傲慢。
我忍无可忍,朝她扑了上去。
“你完啦!”
/
蝉在叫,人坏掉。
艾文失眠了一宿。
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闷热的天气令艾文不想进行任何消耗体能的行动,比如起床。
尝试了一夜登出游戏无果后,艾文顶着两个黑眼圈,辗转反侧,精神涣散,既无法入睡,又难以集中精神思考。
究竟是怎么了?
系统崩溃了吗?
游戏文件缺失?
困惑汇集成一团阴云,在艾文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不断折磨着他。
看起来,我似乎是被困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了。
怎么才能出去?难不成要让我把这个游戏通关才能出去?
这令艾文想起了自己多年前看过的一部叫做《刀剑神域》的动漫。
动漫里那个游戏叫SwordArtOnline,简称SAO。玩家们在那个名叫艾恩葛朗特的巨型城堡里进行死亡游戏,只有通关100层才能结束这个游戏。
而NST研发的这款游戏叫做SwordandOath也简称SAO。
艾文顿时感到细思极恐,这混蛋NST该不会是参考了那部日本动漫,给我也整了个这种套路?
可人家刀剑神域的主角桐人并非孤身一人啊,他有队友,有亚丝娜,还有一堆后宫啊。他还有系统,有等级,有技能,有花里胡哨的二刀流。
我有啥啊?
别人出生点在主城,城边还有低等级的野猪给他练级。
我呢?我是选了什么噩梦难度开局吗?
一出生就在荒郊野岭,全身上下分文没有,连个新手套装都不发我一套,还被整得浑身是伤,左手差点废了。
况且,别人至少有目标,通关100层,游戏结束Happyending。
我这?没一点任何任务提示,要主线没主线,要支线没支线,连个刷钱的日常任务都没有。
人家的艾恩葛朗特就一个100层大迷宫。我这?不说瓦雷利亚、爱琳斯瑞亚和东洲,就一个阿尔赛利亚大陆就够我逛一辈子了啊。
这可是开放沙盒世界,让我要怎么通关啊?
难不成真得死了才能结束吗?
想到这一点,艾文从床上坐起来。
艾文想起内测时,除了达到规定测试时长,在游戏内闭上眼倒数十秒选择登出这种退出方式以外,就只有在游戏中死亡了不过却会经历一定程度的痛苦。
死亡是唯一的脱离方式吗?
窗子被风吹开了。
灼热的南风携着刺目的阳光顷刻间扑上艾文的脸颊,令他不由自主地伸手遮住眼睛。
可这一切太真实了。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比起曾经艾文经历过的“启示录”零号测试版,现在他所处的塔恩世界真实得令他后怕。
想起那个NPC女孩与真人无异的细致纹理、生动神态、逼真嗓音以及天衣无缝的人工智能
要不是还保留着那段自旧新宿的公寓中进行神经接驳的记忆,他绝不会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有所怀疑。
NST的技术已经如此登峰造极?
还是这里真的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
艾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仔细地观察每一个细节,从指甲到关节,再到手心的掌纹生命线、智慧线、感情线一切都与艾文印象中的毫无差异。
忽然想到什么,艾文脱掉裤子。
那个东西
在艾文记忆中的那次内测中,他曾在安德利亚的温泉之都法娜亚和夏特里奇小姐一起泡过一次温泉。
他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在更衣室脱光之后,背对着镜子转过头,想看看游戏是否将玩家身体的每个细节都还原了令他失望的是游戏并没有还原这个细节。
对,一定不会错,如果那东西还在的话
我干!怎么没有镜子。
艾文使劲转过头,想看清自己的屁股。
此时,一阵脚步声自门外响起。
艾文一愣,还来不及做出什么行动,门就被打开了
/
正午。
好好收拾了莉莉丝一顿之后,赛丽亚还是对那个叫艾文的年轻人有些放心不下。
或许也只是单纯的好奇,她想要从艾文口中再打探些事情。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在嘱咐莉莉丝下午不要迟到之后,赛丽亚就出门了。
莉莉丝作为助教,赛丽亚常常在忙于治病没空上课时拜托她代课。虽然莉莉丝性子有些冷漠,甚至懒惰,但她从母亲那学到的知识不必赛丽亚少。
不过,在那群和她年龄差距不大的孩子们心中,莉莉丝没什么威望,还常常被那些捣蛋鬼整蛊,所以她总是极不情愿帮赛丽亚代课。
让她代自己去上课或许是最好的惩罚了。
想到这里,赛丽亚心里偷笑起来。
“天气越来越热了啊。”
赛丽亚感叹道。
走过镇中心,即便是站在红冠树下,赛丽亚仍然能感到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自己的皮肤上,带来一片灼热之感。
幸好,今天那群游手好闲的年轻人似乎被兰伯特队长拉去训练了,否则又会被纠缠一番。
赛丽亚松了口气,她对那帮浑身汗臭,还老是用汗水当发蜡的家伙十分鄙夷,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在女孩们面前耍帅。
她快步来到罗蒂阿姨家,见一名中年妇人正抱着一篮水果从屋后的果园走出来。
罗蒂阿姨是镇上的一名寡妇,她的丈夫是赛丽亚的父亲格隆特手下的老兵,他们膝下无子,五年前的那场瘟疫带走了她的丈夫,只给她留下这片小果园,多年来她一直精心打理着。
经过镇长与她的协商,才决定将艾文安置在她家二楼的空房。
“日安,罗蒂阿姨。”赛丽亚问候道。
“日安,赛丽亚,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妇人笑道。
“肯定不是来见我的吧,让我猜猜,你是来找那个新来的年轻人的?”妇人为赛丽亚开了门,调侃道。
“是的,我来看看他。”赛丽亚承认道。
“他今天出过门吗?”刚走进屋子,赛丽亚就问道。
“没呢,昨晚开始就一直没动静。”妇人将果篮子放下,接着说道:“怎么这么关心他啊,小赛丽亚?”
“没有啦,我昨天让他去见镇长,只是想知道他去没去。”
面对罗蒂阿姨的调侃,赛丽亚已经懒得解释了,罗蒂阿姨看着她从小长大,甚至代她母亲喂过母乳,两家关系极好,即便赛丽亚成年了,罗蒂还是喜欢像当年那样叫她小赛丽亚。
这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哈哈,来的真巧,这小子起床啦,你快上去吧。”妇人哈哈一笑,示意赛丽亚赶紧上去,自己则拿起剪子准备去果园里修剪枝桠。
赛丽亚走上二楼,在艾文居住的房间前停下。
她听见里面又没了动静。
赛丽亚想起昨天这家伙被史莱姆治的服服帖帖的样子,不禁嘴角一勾。
正在出神时,赛丽亚下意识地握住门把手。
门没有上锁,一下子就被推开了。
随后,一幅令赛丽亚终身难忘的“画卷”展开在眼前,她嘴角的那一抹微笑也在刹那间凝固了。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
“怎么不穿裤子啊!!!”
“怎么不敲门啊!!!”
嘭——
门狠狠地关上了
/
艾文此时只感到一阵头大。
本想看看自己屁股上的胎记在不在,结果被这个女孩撞了个正着。
这NPC,昨天还知道敲门,今天怎么就直接进来了呢,是不是贪图我的男色啊。
有没有胎记没看清,身子倒是被看光了,血亏啊。
艾文臭不要脸地在心里吐槽起来。
赶紧把衣服穿好出去吧,看样子她找我似乎有什么事。
艾文边想着,边把那套皮卡丘短袖睡衣穿回了身上,他在这个世界也就只有这一套衣服了。
穿好衣服,艾文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发现那个女孩似乎已经到楼下去了。
一步一步往下走时,艾文的心情就像这发出咔吱咔吱声响的老旧木梯一样忐忑。
女孩双手环抱地站在门前,艾文的视角居高临下,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令艾文看不清她的神态。
与昨天想比,女孩今天似乎是稍稍打扮了一下,戴着缀有一朵夹竹桃的白色发带,柔顺的长发搭在身后,一阵南风袭来,将她的发丝吹起,像是一张网,刹那间捕捉了艾文的目光。
名叫罗蒂的妇人闻声也从果园里赶了回来,此刻正靠在门边,面带笑意地看着他俩。
“你为什么还穿着睡衣?还是一只奇怪的黄色老鼠?”
见艾文走下来,女孩又羞又气地喊道,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不敲门的错误,极力想岔开话题,避免刚才的尴尬。
“噗”艾文还是一次听见皮卡丘被叫做黄色的老鼠,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笑?”见艾文发笑,女孩搞不懂艾文的脑回路。
“医生小姐,我就这一身衣服啊,那咋办嘛,我也没办法啊,要不你给我整件衣服来穿啊?”艾文歪着头,一脸无奈地说。
“你”女孩被艾文说得一愣,一时语噻。
“行啦,年轻人,我去给你拿几件我丈夫生前穿的衣服,你俩别吵啦。”妇人看不下去了,连忙劝说道,随即到卧室里去翻找起来。
“美丽的小姐,说吧,找我什么事?”当妇人去翻找衣服时,艾文懒洋洋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对女孩问道。
“”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女孩终于开口说道:“昨天我不是让你去见我父亲吗?你怎么还没去?”
“这么快就见家长吗,我还没准备好呢。”艾文忍不住逗了她一下。
女孩听懂了艾文话里的意思,脸上一红,立刻解释道:“我是说见镇长!你可别乱想!要如何处置你这家伙,还得看他的决断。”
艾文一听处置二字,顿感不妙。
“总不会把我给抓起来吧?我可不是间谍。”
女孩轻轻哼了一声。
“那可不一定,看你怎么表现了。”
她话音刚落,罗蒂阿姨就抱着两套衣服过来了。
“这是我丈夫年轻时穿的,虽然比较旧了,但我保管得很好,快试试吧。”
艾文接过衣服,当即谢道:“感激不尽,女士,愿您的果园硕果累累,永远不受害虫侵扰。”
“谢谢您,罗蒂阿姨,给您添麻烦了。”女孩也连忙道谢。
“不用谢,这些衣服能再次派上用场令我很高兴。”妇人笑着摆了摆手。
“你们继续聊吧。”
说完她便出门了。
艾文回到房间换上一身亚麻布衬衫和裤子,整体还算合身,穿上皮靴,鞋子稍稍大了一点,只好先将就一下。
换完衣服艾文立刻下楼。
“走吧。”女孩说道,便转身欲走。
“诶?去哪儿?”
“去议事厅见镇长,也就是我的父亲,格隆特·瑞雷安。”女孩解释道。
“不去。”
“为什么?”女孩搞不明白艾文在想啥,回头看着他。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医生小姐。”艾文耍起赖来,“你告诉我,我就去。”
“”女孩一时无语,搞不懂艾文怎么还纠结着这件事。
“赛丽亚·瑞雷安。”女孩说道。
“噢,那我可以直接叫你赛丽亚吗,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艾文。”艾文嘿嘿一笑,心想终于把这个NPC的名字给问出来了,太南了。
“随便你。”赛丽亚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那么。”艾文来到赛丽亚身边,“请您带路吧,美丽的小姐。”
这是艾文第一次踏出门,来到小镇街上。
小镇的地面并没有铺上石板或鹅卵石,踩上去还是松软的土地。
赛丽亚在前面带路,艾文就默默跟在后面,看着她时不时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拨至耳后。
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她也都笑着回应。路过的镇民看到她身后的艾文总是露出有些惊讶和好奇的表情,他们似乎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
艾文失眠一夜,精神疲倦,时不时打个哈欠。
突然想到什么,令艾文精神陡然一振,加快步伐走到赛丽亚身边。
“那个赛丽亚,问你件事。”艾文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事?”见艾文这副表情,赛丽亚感到有些奇怪。
“就是那个什么刚才你在二楼,有没有看到我屁股上有什么东西?”艾文一本正经地问道。
赛丽亚听完脚步一顿,差点没摔一跤。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清!”赛丽亚脸红得冒烟,立刻加快了脚步,想把艾文甩掉。
艾文立刻追上去,接着问道:“我是说,胎记,你有看到吗?胎记!”
见艾文如此认真,尽管赛丽亚极不愿想起那些画面,她还是稍稍回忆了一下,生怕被旁人听见一样低声回答道:“好像有在右边那一半上”
刚说完,赛丽亚就后悔起来,一时间感到更加羞耻,侧过脸去不愿与艾文对视。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艾文沉默了。
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早已超出他的掌控。
一切都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灼热的夏风拥他入怀,他的心却像是结了冰。
艾文在脑海将整个从收到NST邮件,拿到神经接驳装置,再到连接装置进入游戏的过程梳理了一遍,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
那则短讯——
【一切仍有机会去挽回】
【这取决于你,艾文。】
这是否是什么隐晦的提示?我需要挽回什么?我在这个游戏中,酿下过什么大错吗?内测时我一直按照系统的指引,跟随主线剧情进行的啊。
艾文想不明白。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节令他细思极恐。
从前在内测期间,每次登入游戏,处于加载黑屏时,系统都会随机播送一些内容。有的是游戏中NPC的经典语录,有的是截选自游戏内一本书上的内容,有的是叙述一场战争或事件。
那句——“十二,在古诺德兰神话中代表新生与死亡”,在内测时听见的频率远比其他内容高,艾文甚至还一度嘲笑设计者语录匮乏。
而在这一次登入过程中,并没有出现过任何语录。
就好像一闭眼,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还有最后的那几句系统提示,艾文如今才发现不对劲。
在内测时,系统总会说“Wee,Evan,WhelloteKnight,LV.60”
不仅会显示游戏中的名字,还会显示职业和等级。
而这次却是一句“Weeback,No.12”
未免太过诡异。
艾文推断出一个令他后怕的结论,所谓系统,似乎早在他登入的瞬间就已经不存在了。
看着头顶蔚蓝的苍穹,流动的浮云,摇晃的树影。一切纹理和材质用逼真来形容都远远不够,它仿佛就是真实。
艾文不禁在心中发问:这里,这个小镇,这个世界,究竟是虚拟还是现实?
自己是否又一次沦为NST的小白鼠,只是为他们测验最新虚拟现实技术的效果?
“艾文!发什么呆呢!”
赛丽亚的声音将艾文从思考中拽了回来。
女孩已经站在离艾文数米之外的木桥上,过了那座桥,就是镇中心了。
“啊,抱歉,走了下神。”艾文赶紧跟了上去。
“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昨晚失眠了吗?”赛丽亚问道。
“嗯是的,想了一些事情。”艾文点了点头,现在他困得不行,特别想找个阴凉的角落睡一会儿。
“想什么能想一晚上?”赛丽亚随口问道,继续往前带路。
“哈,昨天你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于是我就想了一晚上,如此美丽的小姐会起怎样美丽的名字呢?”艾文随口撒了个谎敷衍道。
“油嘴滑舌。”赛丽亚白了艾文一眼,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这里就是镇中心了。”赛丽亚停下来,为艾文介绍道:“议事厅、铁匠铺、裁缝店、面包店、肉铺、旅店、酒馆所有房子都围绕着这颗红冠树而建。”
“我们把这里叫做红叶广场,每年秋天,这里满地都是鲜红的落叶。”赛丽亚补充道。
艾文抬头望向那颗高大的古树。
与他记忆中家乡的红枫不同,这颗红冠树的叶片并非掌状五裂型,而是呈三角状,遍布枝头。树枝散得很开,有的还呈下坠势,远远看起来就像一顶巨大的红色王冠。
艾文注意到了那个坐在长椅上的老人。
同昨天傍晚时分一样,一群年幼的孩子围绕在他身旁,似乎讲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孩子们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他眼中也熠熠生辉,昔日往事历历在目。
赛丽亚见艾文站着不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那是劳伦茨先生,他是南十字战争的老兵。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也从未提起。”
“在战争年代,他与自己的家人失散了,他找了快十年,最后走不动了,在这个镇上住下来,至今都孤身一人。他收养了一条狗,叫鲍比,我还是个小女孩时老爱和鲍比一起玩。”
“如今鲍比也老了劳伦茨先生很喜欢讲故事,我们都是听他的故事长大的。”
似乎是不愿打扰到那群沉浸在故事里的人,赛丽亚小声地说着,眼神柔和而悲伤。
“走吧,前面就是了。”
南十字战争?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艾文从未听过。
艾文忽地想起从前看过的网游小说,主角穿越回过去的岁月,靠一己之力改变历史的进程,难道短讯中说的【一切仍有机会去挽回】是在暗示这个?
第三纪元1210年,竖琴与风之年,那是他来到塔恩世界,抵达安德利亚的那一年。
第三纪元1215年,黄昏与雾之年,那是他完成最终测试,离开塔恩世界的那一年。
那段岁月,已经铭刻在骨。
艾文跟随赛丽亚来到议事厅的大门前。
“南十字战争是什么?”艾文好奇地问道。
赛丽亚回过头,似乎对艾文的问题感到有些稀奇。
“你不知道吗,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诺亚汶独立后经历的第一场战争。”赛丽亚说道。
“我的父亲就是一名退役军官,他和我的母亲在战争年代相识,这座小镇,原本只是一个村庄,我的父母带领那些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重建家园就在那颗红冠树下。”
女孩望着那颗红冠树失神,那片天空在她的眸子里呈现出一片忧郁的蓝。
诺亚汶独立?艾文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他突然回想起昨天女孩与他谈到的那些他闻所未闻的国家名字。
一种奇异地不安涌上艾文的心头。
“赛丽亚”
“嗯?”
艾文咽了咽口水。
“现在,是多少年?”
一阵滚烫的夏风将女孩的答案送达艾文的耳梢。
“第三纪元1326年,誓约与剑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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