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记忆戛然而止。
就像是一盘损坏的磁带,响起卡壳的噪音来。
无论艾文多想回忆起来,都无济于事。
飘摇着诡谲歌声的夜晚,漆黑高耸的古树,镰刀般高悬的月亮,还有那些流淌的,鲜红的血,一切都历历在目。
是谁在林中歌唱?
之后发生了什么?
又是谁将我带到这?
伤口怎会如此之多?
那些记忆散如碎屑,像是被人刻意搅乱的拼图,艾文只能凭借直觉捕风捉影地拼凑,终究是难以还原真实景象。
罢了,暂且不想这些。
艾文望着窗外升起的朝阳出神,关于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涌入脑海。
看样子,这里已经是《SwordandOath》里的世界了。
《SwordandOath》——NST制作的第一款,也是唯一一款虚拟现实游戏。
因为父亲的原因,艾文是全球第一批获得内测资格的玩家。
呵呵,说是玩家,不如说是实验体更为恰当。
艾文和那台专属于他的NST-Zero-12相识于六年前,那个夏天他刚满十五岁。
NST对外公开的内测只有两轮。而艾文参与的,是那场绝密的,从未对外公开的,零号测试,他们称那个测试版本为——启示录。
优先考虑具有较高保密性的内部员工及家属的情况下,NST在全球范围内找寻了十三位身体健康,神经接驳适应性高于95%的青少年。
并为这十三人量身定制了十三台神经接驳装置,从代号1到代号13。
艾文,是序列十二。
艾文至今对首次登上装置的场景记忆犹新——漆黑的钢铁骨架、盛满血液的试管、暗蓝色的光束,以及那看起来像毛绒一样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刺。
一想起初次测试艾文就浑身发抖,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痛楚,那时他只想赶紧去死,死了,就不会感到痛了,但根植在心底的一个信念支撑着他一路挺了过来。
艾文从未在基地见过其他测试玩家,所有人的房间都是被隔离开的,那一个多月里,无论吃饭睡觉大小便,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在实验基地,唯一与其他人的接触,就只有聆听彼此绝望的惨叫罢了。
尽管那只是现实里的一个月,艾文却感觉在虚拟世界里度过了好几年,甚至更久。
SwordandOath里的虚拟世界叫做Taen,塔恩世界,至少那个世界里的人们(NPC)是这么称呼它的。
一个魔幻史诗般的世界。国家林立、势力盘踞、种族繁多、文化迥异,剑与魔法,荣耀与权力那就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电影里的世界。
艾文偶然从两位身穿防化服的工作人员的交谈中得知,他们这十三位玩家分别被投放到了截然不同的区域。
而艾文,就是出身于安德利亚,位于阿尔赛利亚大陆西方,巨龙山脉以西的卡伦西亚地区,与大大小小十多个国家接壤,一个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幅员辽阔,资源丰盛的封建君主专制国家。
白色雄狮是它的象征,米拉神教的一大分支——光辉秩序教为主要宗教。
安德利亚与瑞瑟兰、罗斯迪亚并称西方三大骑士之乡,在安德利亚,法师地位低下,甚至因为历史问题,王国内还存在着憎恶魔法的民族情绪,与之相对,骑士和贵族的地位尤为崇高。
那段生活在安德利亚的岁月艾文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第三纪元1210年,竖琴与风之年,艾文第一次来到安德利亚。
凭借天赋和机敏,触发剧情任务救下一个贵族小少爷后,艾文很快从一个底层士兵成为了贵族姥爷——巴隆迪亚公爵阿尔福朗·德·西恩·华伦斯坦的侍卫,在几次讨伐魔物和护卫行动后,军衔晋升成少尉,指挥一个百人大队。
不久后,艾文跟着巴隆迪亚公爵的军队参与王国与埃露恩的战争,因战功卓越受公爵册封成为骑士,领了一片庄园作为封地。
作为玩家,拥有系统,艾文很快将刚经过战争洗礼的庄园发展起来。
这时那位贵族姥爷却被暴出私通女巫,在城堡里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邪恶魔法,至于他们究竟是在搞些什么,艾文也不清楚,无论是在安德利亚何处,和邪恶的女巫勾结都是重罪。
这位巴隆迪亚公爵那时在王国内势力强大富甲一方,早已是老国王和其他贵族的肉中刺眼中钉。
除了繁荣的巴隆迪亚以外,他还坐拥好几座大型城镇,数十个村庄,麾下骑士众多,私兵、民兵和雇佣兵召集起来多达两万余人。
由于和南边的罗斯迪亚帝国关系剑拔弩张,镇守边疆的黎明之刃军团不可轻易调动,老国王只好喊上几个“好兄弟”,并承诺他们可以瓜分这位叛国公爵的土地,再把自己号称天下无敌的白狮禁卫骑士团从王都艾尔因带出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前来围剿这位贵族姥爷。
当时艾文见形势不妙,立刻见风使舵,带着从自己庄园里征召的民兵投奔了老国王的集团军,到了营地艾文才发现有不少熟人,原来和自己有着一样想法的小领主不少。
战事一触即发,两军在加西亚平原列阵对垒,艾文这类投靠而来的人首当其冲,作为先锋被派了上去,好在艾文当时等级和装备都已经领先对面的炮灰不少,一路火花带闪电,杀穿敌阵,把对面先锋团指挥官给斩了。
没啥指挥经验的老国王见状大喜,立刻在马上挥舞着宝剑米纳斯希尔,大喊全军出击!
身边同样没啥经验的老骑士团长见国王如此胜券在握,也跟着挥舞起宝剑白狮之牙,带着一众没上过战场的白狮禁卫骑士列队冲锋起来。
旁边几个大贵族看了,心想咱也不能落下,于是也带着他们的士兵跟着冲起来。
整个大军阵型一团乱麻,后来艾文还听说有步兵被自家骑兵的马给踩死了,还有的骑兵刚冲到对面阵列侧翼,却被自家弓箭手的箭雨给洗没了。
即便国王一方人数众多,身经百战的巴隆迪亚公爵可没被这阵势给吓住,从容指挥排兵布阵,一两个训练有素的长矛兵团就把气势汹汹的白狮骑士团给挡住了。
国王的贵族“好兄弟”们见天下无敌的白狮骑士团都被拦下来了,顿时心生退意,刚刚还大肆前压的集团军瞬间士气大跌,如鸟兽散。
这时巴隆迪亚公爵才发现,白狮骑士团的指挥官不止有傻啦吧唧的老骑士团长,他旁边还跟着一个同样傻啦吧唧的年轻人——四王子,国王的小儿子,法里昂·卡恩·格温雷尔·克莱佩,也就是后来闻名于世的白狮王法里昂一世。
贵族老爷当即下令围困他们,毫无作战经验的白狮骑士们慌得像是一群新兵蛋子,身披秘银重装板甲的他们光是被捅下马,就被摔得五脏六腑移位,瞬间丧失战斗力,个个忘了所谓的荣耀和骑士守则,哭爹喊娘地求饶命,那场面艾文记忆深刻。
远在大军阵后的老国王看了心急如焚,想下令整顿军队,救出自己的小儿子和重金砸出来的白狮骑士们,可奈何指挥技能没点够,士兵个个不听号令。其他几位“好兄弟”也怂得一匹,老国王只能干着急。
艾文当时正在一阵拼杀中,系统突然弹出一条紧急任务——白色雄狮的命运!
艾文瞬间秒懂,丢下旁边几个臭弟弟不管,一人一马,提起骑枪就往里冲,沙场上骄阳似火,艾文头顶主角光环单骑求主,就差大吼一声吾乃常山赵子龙了。
老骑士团长倒是尽忠尽义,见艾文单枪匹马冲过来,瞬间燃起斗志,大呼米拉在上!为荣耀生,为荣耀死!立刻拼了老命为王子杀出一条血路。
待艾文将王子拉上战马,老骑士团长直接将手里染血的白狮之牙递给艾文,一脸悲壮地说:愿米拉保佑你们!转身头也不回地拦下追兵。
艾文接了剑,哪还敢辜负,挥着宝剑开启无双,一路割草,带着法里昂王子体验等级碾压的快感。
艾文的旧主巴隆迪亚公爵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墙头草这么勇猛,跟开了挂一样。
刚怂回去的集团军士兵见艾文如此神勇,顿时士气大振,老国王的贵族“好兄弟”们见状,又挥舞着刀剑带着人冲上来。
凭借人数优势,加上艾文的主角光环加持,公爵的部队在折损三四成后就崩溃撤退了。
那场战役史称加西亚大捷,艾文每次想起来就感到好笑。
巴隆迪亚公爵退回老巢里没多久,手底下的一个将军就叛变了,把贵族姥爷和那个传闻中的女巫五花大绑交了出来,被老国王一行拎回王都艾尔因审判,双双烧死在雄狮广场上。
至此整场战争才算完结,老国王的“好兄弟”们如愿瓜分了土地,艾文则作为英雄被大肆宣传,审判后当天夜里就被老国王册封为男爵,获得了王都艾尔因附近的一块领地。
同时,艾文接受白蔷薇机关授勋,成为一名高贵的白骑士,被任命为新的白狮骑士团团长,也是克莱佩王朝历史上最年轻的骑士团长。
那晚的庆功宴上,艾文同法里昂王子畅饮美酒,相谈甚欢,像是多年未见的挚友。
在旁人看来,艾文一飞冲天,成为国王和王子身边的红人。更重要的是,艾文还年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一时间前来巴结敬酒的贵族和将军们络绎不绝。
同样是在那天晚上,艾文邂逅了那个来自夏特里奇家族的少女——西尔维娅·卡兰·夏特里奇。
对艾文而言,接下来的那段时光,是在这个世界里,为数不多的珍贵的回忆。
世上所有美丽之物,就像那年夏天盛开在艾尔因白橡树园里的昙花一样,悄然即逝。
一年之后,老国王驾崩。
王位继承战争,七月战争
尽是关于血与火的记忆。
艾文辅佐那个少年一步一步登上王座,成为载入整个阿尔赛利亚史册的白狮王。
而那个女孩最终与艾文渐行渐远,分道扬镳,他们就好像从未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
再往后的回忆则更加痛苦。
关于最后一次测试,那是艾文一生的梦魇。
作为幸存者,是的,幸存者。
总之,艾文和父亲如愿以偿得到了NST的巨额报酬,NST也如愿获得了实验数据和符合预期的测试效果,开始筹划更大规模的全新测试。
由于这笔巨款,母亲那濒临倒闭的家族企业得到救赎。
重病住院的爷爷却没能撑到那一天,等到艾文和父亲回国,准备支付那昂贵的治疗费用时,他已经离开了人世。
此后,艾文再也没有涉足NST的任何一项测试,同时也遵守保密条例,这一切和这笔巨款的由来,除了他和父亲,再也没有人知道。
经历如此磨难,一切本该一帆风顺,谁知三年后命运再次给艾文开了个恶俗的玩笑。
关于妹妹的离去,关于该死的NST,关于那些自己亲手做出的事,亲口说出的话语,艾文追悔莫及,却再也不愿提起了。
艾文从对过去的追思中回过神来。
已经接近正午了。
艾文所在的房间处在二楼,视野极佳,他任由略微灼热的风扑打在身上,望着窗外逐渐忙碌起来的小镇出神。
比起当年那个版本,现在已经与现实无异了,不知道是第几个版本了。
艾文心想这些年NST可真没闲着,尽管被全球封杀禁止,却暗地里整了这么多更新升级看来当年那些砖家批评他们模糊虚拟与现实的界限并非空穴来风。
南风渐起,流水奔腾。
远处河岸边的水车滚动起来,为引水渠盛满干净明亮的河水,由防腐木制成的长达十多米的风车叶也旋转着,小磨坊开始运作起来,农夫牵着耕牛穿过一片绿意的稚嫩麦田,前往尚未开垦的处女地。
在小镇中心,围绕着一颗开满鲜红树叶的参天古木,半砖木结构房屋鳞次栉比。
铁匠铺传来阵阵敲击和风箱鼓动声,老铁匠锻着铁,年轻的学徒汗如雨下地磨着刀。几个打猎归来的男人围在一旁,边谈论着早上的收获边等待崭新的刀具出炉。
老旧的旅店似乎没什么生意,顶着一头油腻黄卷发的老板叼起烟斗,翘起二郎腿坐在门边的木桶上,满是皱痕的旧皮靴在阳光下晃来晃去,他失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嘴里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相比之下,隔壁的小酒馆生意则红火许多,酒馆女仆们似乎忙得来不及收拾,空空如也的酒桶杂乱地摆放着。宿醉者摇摇晃晃地揉着眼睛走出来,回味着嘴里残留的麦芽酒香,抬头一看才发现已是正午,顿时慌了神,跌跌撞撞地朝家里跑去。
艾文将这些景象尽收眼底,心想这个小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活并不富裕,但也还算过得去。这里既看不见商队与车马,也看不见冒险家和佣兵,结合整体布局和周遭地形来判断,这小镇或许是处于某个偏僻的角落,远离商业贸易的中心。
三个年轻人的声音忽然自窗外不远处传来。
“嘿,奥雷诺!昨晚,我看见你心心念念的赛丽亚去找那个家伙了!”
“得了吧,她不过是去查看他的伤势而已,毕竟赛丽亚是个医生,我打赌她是带着药箱去的。”
“噢,可怜的奥雷诺,前几天你顶撞兰伯特队长被打伤时,你的赛丽亚可没来照顾你。”
“够了,别惹怒我,约泽塔,信不信我把你偷镇长家熏鱼的事情给捅出去。”
“那不是你让我去偷的吗!你可吃了一大半!”
“还有你,我的好朋友彼得,今天下午的对抗训练咱俩一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该死,兰伯特队长可不会允许你胡来!”
艾文对他们谈论的内容倒是不感兴趣,引起他注意的是他们的语言。
作为内测玩家,早在当年进入塔恩世界时,神经接驳装置就已经为他输入了整套艾隆语体系,他早已精通掌握。哪怕时过境迁,艾文也能熟练运用包括同语族下的巴哈里亚语、斯芬尼亚语、柯西特语等多门语言。
但不巧的是,艾隆语只使用于卡伦西亚地区的诸国。
刚刚那几个年轻人所说的,应该是诺曼语。
由于艾文曾经闲的没事时,喜欢泡在艾尔因王家图书馆看书,加之四处奔波的工具人生涯,他甚至还为了救出某个被俘的贵族小姐潜伏在罗斯迪亚境内一段时间。
诺曼语是艾文除了艾隆语族下各语言之外,最为熟悉的一门语言。
诺曼语族与艾隆语族同属于西阿尔塞利亚-瓦雷利亚语系,该语族包含方言在内有十多种语言,艾文能熟练运用的只有罗斯迪亚帝国中部的官方语言,除此之外的方言和其他国家的语言几乎没有接触过。
听到刚才那几个年轻人的对话,艾文只能勉强判定是诺曼语。
艾文曾经在艾尔因王家图书馆读过一本谈及诺曼语的书,上面说诺曼语族内各语言相似性极高,大多只是部分发音、语法和用词有些出入,有的甚至只是繁简程度、使用习惯的微小差别,罗斯迪亚的诺曼语在塞伦米尔地区几乎算是通用语。
语言上似乎不会出现太大障碍,至少应该可以交流。
这令艾文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等到有机会与当地人交谈,他就能问出究竟这是哪儿,以及在那段丢失的记忆里,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当然,这仅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也许当地人会把自己当成入侵者抓起来也说不定。回想起过去在罗斯迪亚经历的辛酸往事,艾文不由得苦笑。
希望此地的民风不要那么剽悍吧,至少通过刚才的观察,艾文觉得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倒霉才对,虽说据称塞伦米尔地区的各国都比较尚武
“咚咚。”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哈,说来就来。
艾文立马躺下,将被子盖好,左手一不小心稍稍用了点力,就痛得他差点叫出声。
“请进。”艾文用标准的罗斯迪亚腔诺曼语说道。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女孩出现在门口。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艾文听懂了她的话,与罗斯迪亚诺曼语非常相似,音调略微有些差别,并不难理解。
女孩惊讶于艾文的苏醒,眼中带着一丝喜色。
艾文呆呆地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她一手提着装满清水的水桶,一手端着盛有面包和水果的盘子,肩上背着一个小巧的木匣子。她身着一身干净素朴的亚麻布连衣裙,一卷绷带和两张毛巾被胡乱塞在衣兜里。
刚经过梳洗的粟色长发为了方便行动而高高绾起,露出光洁白皙、淌着汗液的额头。
她的眼眸湛蓝,像是被一场夏雨洗净的澄澈天空,纤云不染,看的人只是远远一望,心里就开始渴望微风,渴望彩虹,渴望所有安静和美好。
“呃你还好吗?”女孩被艾文直勾勾地眼神看得有些心慌了,只好微微低头避开视线,阳光把她的脸颊晕得泛红。
她的声音温婉而甘冽,像溪水一样流入艾文的耳朵,却在他的脑海里激起惊涛骇浪。
深埋在艾文记忆中的,某个女孩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
她们的影子重合了。
“西尔维娅?”
艾文的声音带着些许喑哑和颤抖,当那个名字以艾隆语发音脱口而出时,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女孩则一脸茫然,眉间微蹙,看起来她听不懂艾文在说什么。
见到女孩这样的反应,艾文的神情暗下来,轻声叹气。
我早该想到的,其实仔细看,她们的鼻子,嘴唇,还有肤质都有些差别,气质也大相径庭,只是脸型、发色和眼睛实在是太像了,连都我辨别不清也许是时间隔得太久,记忆也变得模糊了吧。
艾文心中想道。
“你的伤势好些了吗?我来给你换一下绷带。”不知道是拿着东西太累了,还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又或是两者都有,女孩率先开口说道。
边说着,她快步来到艾文床边,将水桶放下,从兜里掏出毛巾和绷带。
“还有这是早午餐。”女孩将盛着面包和水果的盘子递给艾文。
艾文愣愣地看着那新鲜的苹果和刚从作坊里烤出来的黑面包,伸手接过时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到女孩的双手上。
实在是太真实了,纹理做得如此细致,连汗毛都清晰可见。
艾文忍不住感叹NST的制作水平进步神速。
她的手指纤细,左手的指甲剪到几乎见肉,指尖生着许多老茧。右手指甲则像普通女孩一样保留着,在拇指和食指上甚至保留得更长一些。
“你是个吟游诗人?”艾文试探性地问道,用的是女孩可以听懂的诺曼语。女孩手上的迹象表明她是个维洛琴或者提琴使用者。
女孩被艾文问得一愣,手中清洗毛巾的动作一停。
“啊,我只是偶尔弹一弹而已,并不是专业的。”女孩反应过来。
女孩的回答令艾文大感惊讶,看来NST的人工智能技术也大大提高了,当年路人NPC的语音包里可没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是这个叫做普雷德的小镇里唯一的医生,我父亲格隆特·瑞雷安是这里的镇长,就是他在附近的路上发现了你。”女孩说道。
“那时只有我一个人吗?你知道详情吗?我如今已经记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能回忆起一些碎散的片段,我想大概是,失忆了”凭借游戏经验,艾文笃信眼前的女孩应该是个关键剧情NPC,企图从女孩口中得知一些信息。
“嗯我知道的并不多,那天夜里我父亲从湖心镇交税归来,在离镇上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你,那时你浑身是血,他立刻将你带了回来这两天你一直昏迷不醒,关于那天的具体情况你可以去问问我的父亲。”女孩说道。
“我想我应该是受到了袭击,在我的一段记忆里,有个女人唱着歌朝我走来,但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更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嘶——”艾文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女孩趁艾文说话时,把缠绕在他手上的绷带解开了,并将清水倒了上去,疼得艾文浑身颤抖。
可她却从容淡定,一只手将艾文胡乱晃动的猪肘子死死按住,另一只手打开木匣子取出一瓶冒着白烟的水瓶,瓶子里盛满了屎绿色的黏稠液体,令人感到作呕。
“喂,这是,该不会,别!”艾文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可他话未说完,女孩就径直把瓶子里的液体朝他的伤口倾倒。
“嘶——疼,疼,疼!”屎绿色液体触碰到艾文身体的一瞬间,像是发现猎物的捕食者一样,疯狂挪动起来,像八爪鱼一样吸在艾文的手掌上。
艾文疼得像个被护士扎针的小屁孩,全身绷紧,双脚踢来踢去,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差哭爹喊娘了。
艾文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仅疼得龇牙咧嘴,还感到一阵作呕。
这屎绿色的液体不是别的,正是在阿尔赛利亚大陆随处可见的低等生物——史莱姆。
对!就是那种像泥巴一样熏臭、黏稠、恶心、四处爬动的史莱姆!没错!就是那种动漫R十八本子里面的史莱姆!
眼看那屎绿色的生物在自己手掌上爬来爬去,艾文差点昏死过去。
“别乱动,我的存货可只有这一瓶了,柏丽莎说这种特殊的史莱姆可难找了,别浪费了。”看着艾文一幅疼得死去活来的滑稽样子,女孩忍不住一笑,强装严肃地轻声责备道。
“这种疗法是我的一位药剂师朋友发明的,这可比那些低劣的炼金术剂效果好多了,对身体也没什么损害,也就是,稍微有点恶心而已”女孩犹豫许久,还是把憋在心里的感想说了出来,脸上的笑意差点没憋住。
“啊,求求您,好姐姐,快把这玩意儿拿下来!”艾文疼得当即求饶。
“不行,你可是第一个接受药用测试的人,镇上那些人说什么也不愿尝试,你必须给我坚持住,你这两天的医疗住宿食物费用我还没找你算呢!这就当作是回报了,再忍一忍!”
刚才在艾文眼中还像天使一样的邻家少女瞬间就变成了恶魔,一脸严肃地将艾文的手臂死死摁住,防止他乱动。
“我裂开了,我真不行了,快把它拿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艾文浑身乏力地瘫在床上,女孩的双手像是铁钳一样把他的手臂固定住,此时艾文感到手掌上的疼痛已经变为了一种难以言状的痛痒。
“别急,就快了!”女孩对于艾文有气无力地叫喊毫不在意,反倒是两眼发光地盯着艾文的手掌,刚才只是巴掌大的史莱姆已经胀大了一倍。
“你看。”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一双棉布手套,将附着在艾文手掌上的史莱姆扒下来。
听到女孩的声音,艾文转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满脸嫌弃之色。
尽管上面仍旧残留着许多恶心的黏液,但记忆中那可怖的伤口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数个暗红色的结痂,看起来不久后就会脱落,艾文下意识地稍稍用力握拳,除了微微的酥痒和奇怪的触感以外,几乎可以正常活动。
“这可太顶了吧。”艾文忍不住飙出一句女孩难以理解的话。
“太神奇了这种治疗方法我闻所未闻,不得不说,你的那位药剂师朋友可真是个天才。”艾文忍不住赞赏道。
“这位药剂师叫什么名字?”艾文一改前态,对这位药剂界的先锋、炼金术师中的鬼才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
见艾文如此好奇兴奋,女孩不由得轻轻一笑,“她叫柏丽莎,是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她隶属于哪个炼金术师协会?是哪位贵族的家臣?或者,皇家御用药剂师?”艾文追问道。
“都不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药剂师而已,她在安特凡尼亚城的一家药剂商店工作,偶尔回到小镇看望一下她那腿脚不便的父亲。”女孩说道。
她望向窗外,视线落到那座小酒馆上。
“镇上唯一的酒馆就是她父亲经营的,纵使身体不好,也得每日陪着那群醉汉喝到深夜。而她弟弟约泽塔,是个不争气的软蛋,整天和一群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混在一起,即便是这样,他父亲还指望着他来继承家业。”
“她父亲为什么不选择让她来打理酒馆?”艾文问道。
“唉,罗斯迪亚人,你大概并不了解,在诺亚汶的传统里,无论是家族、商铺、遗产继承权都是由男人们享有的。”女孩顿了顿,想了一会,“女人不过是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和供男人发泄欲望的工具,就像装饰得好看的一件衣服,是体面的象征,但必要时却可以轻易舍弃”
“这可不像你这个年龄能说出来的话。”艾文尴尬一笑,感觉好像她在责备自己。
“这是我从一本书上读到的,《瓦伦蒂亚小姐与黑骑士》,一本罗斯迪亚人写的书。”女孩笑道。
艾文敏锐地捕捉到诺亚汶这个词,此地应该就是处于名为诺亚汶的国家境内了。
对于这个国家,艾文所知甚少,只记得似乎是罗斯迪亚帝国东部的一个公国。
事实上,与女孩交谈了这么久,艾文已经大概确定她说的语言是诺曼语方言的一种,与标准的罗斯迪亚诺曼语的差别,只有音调和少数几个单词而已,语法句式结构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艾文听她说话需要略微反应一下,但当艾文以标准的罗斯迪亚腔说话时,女孩能够立刻理解。
艾文心想,也许真如那本书中所说,罗斯迪亚诺曼语在塞伦米尔地区已是接近于通用语了。
“但我可不是罗斯迪亚人。”艾文笑道。
“噢?你的诺曼语非常标准,我还以为你是帝国北方人,听起来像是罗斯洛利安口音。”女孩眼中满是疑惑。
“”艾文心想,自己在罗斯迪亚境内唯一去过的就只有罗斯洛利安公国,还真给她说中了。
“我确实曾在罗斯洛利安呆过一段时间,但我并非帝国人。”艾文解释道。
“那你来自哪儿?”女孩问道。
“你猜?”艾文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凯斯兰王国?”
“不是。”艾文摇了摇头,凯斯兰王国是诺曼帝国分裂后,在瓦雷利亚余留的西诺曼的一部分,同样也说诺曼语。
“西斯涅公国?罗吉安公国?”
“呃,不是。”艾文从未听说过西斯涅公国这个国家。
“卡拉列文公国?巴托林王国?威尔卡特王国?”
“不,都不是。”卡拉列文?巴托林?又出现两个艾文没听说过的国家。
“嗯那就是奥斯纳吕特王国?”
“不是。”艾文开始有点懵了,虽然他知道女孩肯定猜不着他是从罗斯迪亚的死敌——安德利亚王国来的,但她说的这一串国家名,除了凯斯兰、罗吉安和威尔卡特,其他的艾文都没听说过。
艾文对自己的地理知识可是非常有信心的,毕竟曾在艾尔因王家图书馆里宅了那么久,整个世界地图他都背得下来。
这几个国家艾文怎么想也不知道在哪儿,他只记得奥斯纳吕特是罗斯迪亚南方的一个地名,怎么就成王国了?
女孩皱眉苦思,半晌,终于开口道:“你该不会是从阿尔切拉来的?”
“当然不是,再想想。”
见女孩神情严肃,艾文心想当地人难道对血裔并不友好?但阿尔切拉公国是罗斯迪亚帝国内的诸侯国啊,艾文已经说了自己是不是帝国人。况且,阿尔切拉人也不全是靠吸食人血为生的血裔吧
“啊,原谅我知识浅薄,实在想不出了,我几乎把所有会说诺曼语的国家都猜过了。”女孩垂头丧气,放弃了猜测。
“害,真笨,我也没说我是从说诺曼语的国家来的啊。”艾文捉弄得逞,嘿嘿一笑,顿时感到自己报了刚才被史莱姆玩弄的一箭之仇。
“”
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又羞又气,漂亮直挺的鼻子抽了抽,脸颊泛红。
见艾文一脸得意,她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令艾文背后发寒的弧度。
只见她伸出戴着棉布手套的手,将正瘫在桌子上晒太阳的史莱姆先生抱过来,朝艾文步步逼近。
“既然效果这么好,今天天气也不错,我就帮你把其他几处伤一口气全都处理了吧~”
眼见那屎绿色晃动着触须的史莱姆先生离自己越来越近,艾文连忙求饶起来,他现在身上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别说逃跑了,就这女孩轻飘飘地来一拳他都挡不住。
“别怕呀,毕竟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女孩微笑着,艾文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背靠墙边。
“我错了,好姐姐,咱们没必要这样,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我是来自安德别,别,别!啊——”
/
“所以呢?你来自安德利亚王国?”
女孩在窗边的木桌旁坐下,低声喘气。阳光为她的侧身披上一层金黄的纱衣,汗水从她凌乱湿润的发丝间淌出来,流过脸颊、脖颈,漫过锁骨,汇入微微敞开的胸领。
“是的”
艾文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四肢酸软地瘫在满是碎绷带的床上,上身裸露,沾满黏稠的绿色,浑身散发着一股汗水和黏液混合的熏臭。
两人此时都疲惫不堪,说话变得费力起来。
比刚才更肥了一圈的史莱姆先生躺在水桶里,享受着阳光和清凉的水。
“你怎么会,到离安德利亚这么远的诺亚汶王国来?”女孩喘着气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儿了。”艾文有气无力地答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都不想开口说话。
“好吧,我得走了,待你完全恢复后,就去找镇长格隆特,也就是我的父亲。”女孩指了指窗外,“他的办公地就在小镇中心那颗红冠树附近。”
女孩起身,帮艾文把床上的碎绷带捡起来,背上木匣子,挽起袖子,提起躺着史莱姆先生的水桶,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
“记得吃饭,你已经饿了两天了。”
说完,女孩拉开门就准备离开。
“等等。”
艾文忽然将女孩叫住。
“怎么了?”女孩转过头。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普雷德镇的医生小姐。”艾文看着女孩湛蓝色的眼睛,轻轻一笑。
“你先说,来自安德利亚的失忆先生。”女孩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放下令她感到沉重的水桶,倚在门口,眉眼带笑。
“艾文·雷昂·欧不,就叫我艾文就行了。”
“噢,好的。”女孩点了点头,提起水桶,走出门外。
“嘿,该你了,医生小姐!”
“你猜~”
门关上了。
艾文人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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