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与海》第十节 家5

    穿越细长的小街，坎博尔停在一间破旧的店面门前。店面的招牌上霓虹灯亮着，五个字分别闪烁出不同的颜色：‘机械修理店’。看上去不怎么高档，橱窗上爬着醒目的裂痕。
    相较于繁华的市中心，这条小街显得寒酸又破旧。垃圾箱被装满了，多出来的垃圾就堆在地上，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来回穿梭。积雪扫开，露出凹凸不平的路面。值得注意的是停在小街尽头的一辆小轿车，用黑布盖着，隐约露出崭新的轮胎，和这里的破旧肮脏格格不入。
    坎博尔松了口气。到家了，他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推开店面的门，一股石油混合着润滑剂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坎博尔微微皱眉。中年妇女躺在壁炉旁边的摇椅上，身上盖有毛毯。
    “婶婶，您好。”坎博尔对着中年妇女鞠躬。她就是这间店的老板娘，布兹夫人。
    “你是？”布兹夫人没能认出坎博尔。往日的坎博尔脸庞白净，黑皮鞋、小西装搭配领带，站在那里像是个贵族少爷。而站在她面前这个男孩狼狈的像是乞丐，耳朵和脸都被冻得生出裂痕。
    “我是坎博尔.阿尔弗雷德，婶婶不记得我了？”坎博尔轻笑着说。
    “你是坎博尔？”布兹夫人上下打量这个狼狈的男孩，良久才捂着嘴巴从摇椅上站起来，走过去拥抱坎博尔：“哦，上帝…坎博尔，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父亲怎么忍心让你变成这个样子？他一贯宠溺你…”
    坎博尔张开怀抱抱住了布兹夫人，眼帘低垂：“事情很复杂，请容我慢慢说…”
    布兹夫人脱下自己的红色棉衣，把它披在坎博尔肩上，握着坎博尔的手，眸中流露出慈母般的关切：“冻坏了吧？快去壁炉旁边烤烤。我去给你做菜，想吃什么尽管说。”
    坎博尔犹豫了几秒钟，轻声说：“我们家出现了变故，父亲被恶魔开枪击中脑部导致全身瘫痪…”
    “你父亲全身瘫痪？！”布兹夫人吃了一惊，眉头微皱：“你在说笑吧？今天可不是愚人节…”
    “是真的。”坎博尔认真的说：“我卖掉房子凑了笔钱给父亲做手术，现在无家可归，只能带着父亲来您这里。”
    布兹夫人眼睛骨碌碌的转着：“这么说…以后你父亲不能再创作了？”
    “是的…连自理能力都没有。”
    “是这样…”布兹夫人后退一步，垂下眼睑陷入沉默。
    “我还带了两个朋友。”坎博尔望向机械修理店的门。
    门被推开了，哲克斯拉着小木车走进店里，后面跟着奥黛丽，像是两个乞丐。
    哲克斯对着布兹夫人鞠躬：“您好。”
    布兹夫人微微皱眉，望向小木车上静躺着的艾布特，一言不发。
    “布兹叔叔在吗？”
    “他去沃洛斯采购新式机动引擎了，几个月才能回来。”布兹夫人转过身去，走到躺椅上左下，微闭着双眸。
    “是这样…”坎博尔点了点头，轻声询问：“可以给我们一些吃的吗？我们都很饿。”
    布兹夫人没有说话，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古铜摆钟滴答滴答，家养的黑猫伸着懒腰，从高处跃下。壁炉内的火焰燃烧着，把黑猫的影子映在墙上，像是狰狞的巨兽。
    坎博尔站在原地，轻声询问：“布兹婶婶，可以给我们一些吃的吗？”
    布兹夫人依旧没有说话。
    坎博尔额头流出冷汗，手掌握紧拳头。
    这一刻寂静无声，这一刻心灰意冷，尴尬到极点。
    布兹夫人很温柔，对待坎博尔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亲切。坎博尔以为到了这里就能稍微放松一下，长辈会尽可能的给他们遮风挡雨，就像往常在自己家里一样，可现实似乎与幻想不太一致。
    “谁来了？”布兹推开了卧房的门，探出半个脑袋烦躁的说：“乞丐啊…出去，这里没食物给你们。”
    布兹夫人说布兹去了沃洛斯港市，要几个月才能回来，可布兹分明就在这里…
    “布兹叔叔，我是坎博尔。”坎博尔大踏步走向那间卧房，对着布兹微微欠身。布兹夫人不欢迎他们没关系，布兹叔叔欢迎就好了。
    “坎博尔？”布兹扶了扶黑框眼镜，贴近些仔细看坎博尔的脸，吃了一惊：“真的是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像是个住在贫民窟的下贱乞丐！”
    “住在贫民窟的下贱乞丐…”哲克斯垂下脑袋，低声自语：“我曾是乞丐…下贱吗？”
    奥黛丽吐了吐舌头，那张肮脏的小脸微笑着，并不觉得羞耻和愤怒，因为类似的话听得太多了。
    “我父亲出事了…”坎博尔轻声说：“被子弹击中头部，导致全身瘫痪。我凑不齐治疗费用，就把房子卖掉，现在无家可归了。能在您这里住下吗？和我的两个朋友。我们不会吃闲饭的，您可以吩咐我们做活。”
    “天呐…”布兹注意到了哲克斯身后的小木车，双腿战栗着走了过去，眼含热泪：“艾布特我的朋友…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父亲…”坎博尔的眸中流出泪来，却强忍了回去：“已经没有痊愈的希望了…”
    布兹用手遮住眼睛，不忍再看那躺在木车上的故友：“这太悲哀了…”
    坎博尔沉默，哲克斯和奥黛丽也沉默，机械修理店内的气氛再一次低落下来。黑猫绕着布兹的靴子转圈，用舌头舔舐前爪。
    “这样…”布兹吸了一口气，轻揉太阳穴：“机械修理店的储物室里有两张床，你们暂且在那里住下。有些简陋，但没有办法，只能先凑合一下。”
    “没关系没关系，能遮风挡雨就够了！”哲克斯连忙摆手，住在储物室里可比住在水泥管道和破帐篷里舒服多了。
    “你们身上的衣服未免太脏。”布兹掏出皮质的钱包，从里面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坎博尔：“去买几件新衣服，剩下的钱买你们的生活必需品，例如香皂和毛巾。”
    “谢谢。”坎博尔接过钞票，对着布兹微微鞠躬。
    机械修理店的门在身后闭拢，门内隐约听到争吵声。坎博尔叹了口气，双手插兜朝前走，在厚重的积雪上留下两排脚印。
    哲克斯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争吵的声音。直到坎博尔消失在道路的转角才追上来，皱着眉说：“你婶婶好像不欢迎我们，说我们是群无家可归的老鼠，还…她让你叔叔赶我们走呢。”
    布兹夫人的原话是：一群无家可归的肮脏老鼠，还带着个病鬼累赘！！我省吃俭用，几年都舍不得买新衣服，你呢？居然把钱给他们！还给那么多！赶他们走！！
    布兹被夫人的强势所倾倒，就坐在角落里点燃香烟，一句话都不说。他越是不说话布兹夫人就越是气愤，指着那爬满裂缝的窗户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哭起来。
    “连同那91发子弹，你现在有多少钱？”坎博尔面无表情，脸颊上被冻裂的伤痕让他看上去有些凶狠：“把钱都给我婶婶，这样她心里就能好受一点。我们也别买太好的衣服，尽可能的减少花销。”
    “有大约九十元…”哲克斯计算了一下，颇为不舍的说：“为什么要给她啊？她刚才还骂我们是老鼠呢！你知道九十元有多难挣到吗？我和奥黛丽在埃泽萨工作两年才攒了九十多元！”
    “这间机械修理店是属于我婶婶的财产，她有权让我们离开。”坎博尔轻声说：“想获得一切，必须先支付一切。”
    ——
    就这样，我和哲克斯、奥黛丽在布兹叔叔的机械修理店住下了，四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父亲和奥黛丽睡在床上，我和哲克斯睡在地上。
    ——
    圣诞夜，奥林匹斯市中心气氛欢腾。坎博尔和哲克斯推着小木车坐在长街尽头，木车上堆放着他们自己做的圣诞树，一棵卖五元钱。他们做的圣诞树很精致，而且比别人卖的更便宜，所以顾客很多。贵族男孩们用各种颜色的灯装饰圣诞树，把红色的袜子挂在床头，希望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礼物。一直到深夜，圣诞树全部售出。坎博尔拉着小木车向前，哲克斯跟在后面蹦蹦跳跳，清点着一天的收入。
    两个男人挡在路中间，不让坎博尔和哲克斯过去。用力按压手指，指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谁让你们把圣诞树卖这么便宜的？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一个男人瞪着坎博尔，做出准备扑击的动作。
    “我自己的东西，想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这是我的权利和自由。”坎博尔冷冷的说：“你们想怎么样？”
    “想狠狠揍你一顿！”男人眼角抖了抖，挥舞着拳头前冲。可他突然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因为一支黑色的格洛克22手枪对准了那男人的额头，枪口漆黑如夜。
    “滚。”坎博尔的话音冰冷如雪。
    两个男人收回了凶恶的表情，取而代之是满脸的谄媚，嘴里说着讨好和求饶的话。
    春天，积雪还未化尽。坎博尔赤裸上身躺在四轮小轿车的车底，用扳手换掉生锈的铁螺丝，给齿轮涂抹润滑油，粘稠的黑色液体滴在他身上。
    布兹和哲克斯把引擎机搬到店里，用毛巾擦拭额头气喘吁吁。奥黛丽坐在窗前，白嫩的双腿并拢横放在一侧，用两根棒针编织毛衣。布兹夫人陪着笑脸招待顾客，端上自己熬制的菌汤。顾客是个低级贵族，指间戴着黄金的节制，腕上的手表造价不菲，玻璃下嵌着钻石。连仆人都衣装笔挺，戴着帽子站得笔直，像是军人。
    坎博尔从车底爬了出来：“各部件修理完毕，装上引擎就彻底修好。”
    顾客用脚踢了踢引擎机：“这引擎的性能怎么样？可不要拿破烂糊弄我啊。”
    坎博尔端起一次性水杯喝了口水：“2.0TFZI引擎，将涡轮增压和汽油分层直喷技术相结合，采用涡轮增压中冷，可变进气管长度，双平衡轴，双质量飞轮，双顶置凸轮轴，每缸4气门和高压汽油共轨技术，外观精致，约20公里耗油一升。”
    坎博尔毕业于苏加娜学院，学习的是海军专业，可以对军舰进行简单维修。小轿车的复杂程度当然不能和军舰相比，坎博尔仅用一个月就掌握了大部分引擎机的性能资料。
    顾客轻轻点头，做出深思的样子，似乎在考虑这台引擎机是否足够高档。其实他根本没听懂坎博尔前面的讲解，只听懂了最后一句：‘外观精致，约20公里耗油一升。’他故意装出懂机械的样子，这样就不会被嘲笑和坑骗。
    “这台引擎的进价是400元，您考虑一下。”坎博尔用盆子里发黑的水洗了把脸，头也不回的说：“加上维修费和人工费，共需支付550元。”
    “我只支付500元。”顾客说：“你们能接受就装载，不能接受我就离开。”
    布兹流露出兴奋的神情。这台引擎的市价的确是400元，可实际购买只需350元。顾客肯出500元他们就能挣150元，一笔很丰厚的报酬。他想应承下来，坎博尔却先一步开口：“500元？那不可能，您还是去别的地方看看。”
    顾客微微皱眉。他以为坎博尔会做出不情愿的表情答应这个价码，这样他就能大致摸清这台引擎的实际价格，故意找些毛病出来再讨价还价。可坎博尔拒绝的斩钉截铁，他无法试探。
    看来我支付500元他们就没有利润了…这么推算，支付550元是合理的。
    这么想着，顾客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钞票递给布兹：“好吧，帮我装好引擎。”
    布兹夫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把抢过钞票吩咐坎博尔和哲克斯干活。
    引擎装载完毕，仆人开车，载着贵族顾客驶离长街，留下深深的车辙。布兹坐在窗前笑着点燃香烟，望向坎博尔的目光更加慈和。
    坎博尔走到布兹夫人面前，右手摊开：“这次的生意净利润约为150元，我和哲克斯应该分到50元，请把它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