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十界》第二百二十五章 神罚无天 （四）

    他走入后殿，后殿的墙壁上都是色彩斑驳的古画，层层叠叠如有九天玄女在其中飞舞，古画下坐着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孩，樱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雷电和烛火的光都照不在她身上。墨允在她面前半跪，和她对视，然后对她微微行礼。
    “外面怎么了？”樱张开红唇小声地问。
    “外面发生了一些事，一些很不好的事。”墨允轻声说，“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会很忙，樱小姐要听话，不能到处乱跑。”
    樱很用力地点头。
    墨允拿下指上的玄戒，从里面拿出一件艳丽的衣裙：“樱小姐，先请您换件衣服吧。”
    樱拿起衣裙缓步走到屏风后面，片刻之后她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穿着的却不是墨允拿出的那一件。她看来看去还是选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流纱裙，用白色的发带把红色的长发扎了起来。到现在她还是只穿罗天给她买的衣服，墨允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衣裙，和前后像是变了一个人般的樱，无声地笑了。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玄戒握在手里，然后把其中的玄晶衣物和玄器一一展示给樱看，然后交到她手中：“樱小姐真的很漂亮，我喜欢这样的你。邪傀宗欠樱小姐的已经太多了，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像普通女子那样爱上什么人，为他开心也为他难过，哪怕只有几年，几天也好，这样才算真正的在这个世界上活过。我很想当面感谢罗天，但可惜，已经没什么机会了。”
    他给樱披上御寒的呢子大衣，再度对她躬身行礼：“从今晚开始，你跟邪傀宗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无论任何人问起你都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名，你的新名字在那张纸条里，记住了么？”
    樱木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她的心理年龄只有十四五岁，还不知道这些话背后的含义，但她已经习惯了墨允的存在，既然墨允这么叮嘱她，她就会这么做。
    “多谢樱小姐。”墨允缓缓起身，对着容光焕发的樱笑了笑，“邪傀宗欠你的这么多，可我能做的，还不如那几天里罗天为你做的。我总是把你当成小钰的替代品，照顾着你就好像我又多了一个女儿，能为曾经犯下的罪多出一些心理安慰，我真是笨到无可救药了……”
    他说不下去了，只能再次对樱行礼，直到长袖触地。
    他走在樱的前面，示意樱坐上前面的马车，最后一次看着她：“真想再多给你买点玩具啊。”
    他将马车的车门紧紧关闭，挥手命令车夫开车，两匹高头骏马在一声嘶鸣之后疾驰而出，在现在的情况下，马车反而是最安全最不显眼的东西。从灵闳城出发，沿着官路，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到苍月城，那里设有雷阳郡内唯一的传送玄阵，它会直接把樱送往沧澜京城。墨允给她准备的是彩衣城的户籍，她现在的名字是西门影儿。从几年前墨允就已经在做准备了，只不过始终没能下决心真的付诸行动。他给樱准备了全新的身份，用自己的钱给樱在沧澜京城买了一间小庭院。
    今夜他终于做了决定，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不能带樱上战场，邪傀宗已经欠了她太多，到最后他也狠不下心真的把她作为傀儡来使用。
    长老们簇拥着墨允登上元巽玄舟，暴风雨中这只黑色的巨兽缓缓腾空，墨允俯瞰下方的城池，灯火在雨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是他最后的决战，也是殊死一搏的宿命。
    “给我联系一个人。”墨允缓缓地说，“他的名字叫司徒怜。”
    ......
    ......
    彩衣城钦天监。
    “地址已经确定，玄阵会自动启动，当神罚到达平阳城上空的时候，神罚无天就可以释放。到时候家族会出动十二位皇玄为他矫正方向，各种可能导致偏移的情况都在考虑之中，那三颗石头将准确地命中齐天山的巨坑，爆炸影响的范围是直径十五里的圆，外加八十丈以上的高空和地下二十丈。周围都是荒山，除了玄兽野兽之外不会有死伤，除了那个巨坑里的人。”司徒玄音大声报告，“距离神罚玄阵抵达平阳城上空还剩三刻钟。”
    要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司徒家本就是其中的好手。在司徒玄音的指引下效率再度提升，仅用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完全掌控了神罚无天的启动方式，把这件武器完全掌握在手中。
    “一定要确保.精度，如果你把它投放在平阳城附近，伤亡将有千万人以上。”司徒易在地图上圈出了齐天山巨坑所在的位置。
    “虽说那件武器我们只是刚刚接手，但在影卫的手里它会得到一倍以上的发挥。”说起这种事司徒玄音从来都是高贵冷艳的，或者说她一直都是高贵又冷艳的，“我们会让那三块大须弥仙石落在齐天山巨坑里，正面吃下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没有任何生物能够幸存！”
    “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当神罚无天落下的时候，邪帝还在不在那里。”司徒易拿起一块传音玉简，“虎卫，你们距离那个巨坑还有多远？”
    “报告四长老，正在全速前进，到达目的地大约还需要一百五十息。”
    刚从孟长风那里得到具体位置，就有一艘早已待命的玄舟从彩衣城起航，向着齐天山的方向飞去。火山喷发制造了大量的浓烟和尘土，玄力暴动之下什么千里眼顺风耳全都无法穿透火山尘，想要了解齐天山此刻的状况，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玄舟冒险侦查。
    “把玉简光影传送到我这里！”司徒易下令。
    玄舟传递的即时光影立刻出现在玉简上，那架小型玄舟正飞跃群山，暴风雨也覆盖了齐天山区域，滚滚的落叶在峡谷中流动，如同暗绿色的潮水。能见度低到了极致，虎卫之人已经将那个巨坑的位置标红，司徒易死死地盯着那红色的一片。
    他相信神罚无天的威力，身为此道行家他当然知道那件杀力无双的武器是可靠的，为了真正掌控这张底牌，司徒家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价。唯一的问题是，直到此刻他们依然没有见过邪帝的真面目，也不知道它是否如猜测的那样在齐天山巨坑里。
    关于邪帝的情报少得可怜，只有几千年前的古籍还有些零星记载，从某些记述来看，他是帝玄上的超级强者；从另一些记载来看，他是邪傀宗的创始人，却不得正统。就算你握着绝世的神器，可面对身份不清的敌手，也无法断言胜败。
    地面震动，火红的岩浆沿着山坡缓缓地倾泻而下，可喷发的严重程度却比司徒易想象中好上不少，但之前的喷发已经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整座齐天山此刻都已经变成了黑色，岩浆一边流动一边凝固，山腰的树木在岩浆还没有来临的时候自燃起来，化为一地焦炭。
    邪帝正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恣意地挥洒着称霸天地的力量。尽管他们早已见识过帝玄境强者的恐怖，但这位远古大能还是震惊了司徒家，如果没有人阻止，他甚至能够毁灭一个国家，不愧是整个苍茫大陆最顶尖的强者。
    “虎卫报告！前方有大量积雪留存！”玉简里传来虎卫惊讶的声音。
    司徒易已经提前在光影上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连齐天山上千年的积雪都融化了，可这附近的山川却白雪皑皑，那些小山峰最高不过一百多丈而已，甚至在冬天都没有多深的积雪。漫天的大雨都没能抹去那片雪，玄舟从白皑皑一片的山峰上飞过，恍惚间似乎是在穿越一望无垠的无尽雪原。这种现象绝对是违背常理的，仅仅在几个时辰之前那片山地还是一片墨绿色，种种一切都在说明虎卫正在接近邪帝，司徒易不由自主地握拳，指节爆出噼啪的响声。
    “不……那不是雪！那是……丝线……那是一堆类似丝网的东西！”虎卫尽量保持语气平静，但还是压制不住话语中的惊讶。
    司徒易也看清楚了，覆盖群山的确实不是雪，而是某种雪白的丝。这些丝沿着山峰地面蔓延，把花草树木层层地包裹起来，就好像这片山成为了一只蚕，要把自己的周身缠上一层蛹。
    光影有些恍惚，忽然间变成了血红色，像是有液体从四面八方蔓延上来，玉简里传来虎卫的大喝：“你是谁？！”
    光影忽然转向，一柄暗黑色的长剑贯穿了虎卫们的心脏，妖娆如鬼的孟长轩握着剑柄，端坐在虎卫身后的座位上，好像他一早就坐在那里，是这艘玄舟上的客人。
    可怕的声音响彻大堂，那是剑刃从一颗心脏里抽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一阵风，再下一刻玉简光影中断，只剩下一片安静的黑暗。
    此时此刻，司徒家派往齐天山的眼睛已经被刺瞎了，虎卫们换回的情报很有限，邪帝确实位于那个巨坑，孟长轩也已经抵达，渎天正要恭迎邪帝的降临。可玄阵神罚还在万万里之外的空中，还要大约半个时辰才能释放，剩下的时间是否足够？
    司徒易的额角冒出一层冷汗。他是司徒家最顶尖的战士之一，经历过大大小小不知多少的危机，但今天的情况还是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哪怕只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都将导致一个绝对不能承受的后果，那个后果名叫死亡，数以亿记人的死亡。
    他拼命地思考，但是无法下达命令，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他能做什么？增派新的玄舟去齐天山？或者架起几座玄阵直接轰炸？或者不等神罚降临了，向沧澜皇室求助，让那位坐镇京都的半圣出手？
    还剩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里他必须要确保邪帝留在那个大坑里！司徒甹的手指快速敲击桌面，这是他在沉思时的老习惯，“啪嗒啪嗒”的敲击声就像爆炒豆子。
    “长老，门主有消息了，请您务必听一下。”赵清跑了过来，手中捧着一块玉简。
    虽然不愿意把时间花费在那个不成器的混蛋身上，但司徒易还是接过了传音玉简。他没有说话，等着孟长风先打招呼。
    “司徒长老，此时此刻我想您已经明白神罚无天的弱点了。它用一座九品玄阵来运行，而那座玄阵位于雷阳郡的彼端，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到来，也就是说你们无法决定什么时候动用它。”孟长风的声音轻而缥缈，“整个无恩西峰完全没有预兆的在一夜之间反叛，渎天的人必然已经渗透到了宗门内部，您和我都知道了这种究极手段，渎天想必也知道了。恶永远都领先我们一步，他不会把邪帝留在那里，等着被神罚无天毁灭，在那几颗大须弥仙石抵达之前，他们就会带着邪帝离开齐天山。唯一的办法是，有人把自己作为钉子，把恶和邪帝都钉死在巨坑里，等待神罚无天的到来。”
    司徒易立刻就明白了：“你现在已经出发了？”
    “是的，一刻钟之内我就能到达齐天山，今夜我还是无恩门的门主。我没有屈服，就意味着无恩门也没有屈服。”孟长风淡淡地说，“我知道在您心里我只是一个幼稚的混蛋，我做了许多错事，更是被愚蠢遮蔽了头脑。我比不上您的儿子还有他的朋友，我很喜欢他们，想跟他们认识一下喝一杯酒，但是来不及了，请代我向他们问好。我必须要弥补我犯下的过错，希望能在您心里得个及格。”
    司徒易沉默了很久：“说了那些过激的话，我很抱歉。”
    “没什么，我去找您，就是想听您骂我一顿，您是个好长老，更是个好父亲。”
    “关于正义的事情想明白了么？还是决定要为正义而死吗？”
    玉简中已经没有声音传过来了，司徒易看着手里的玉简，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不过十几岁的司徒怜坐在他身前，喝了几杯茶后，用很轻松的语气问自己：“父亲，您能谈谈人类的奇怪之处吗？”
    他未加思考便直接回道；“人们总是急于成长，然后又哀叹失去的童年；他们用健康换取钱财，去又想用钱财恢复健康；他们即对未来的惨状焦虑不已，却不知道珍惜眼前的幸福。他们既不活在当下，也不活在未来。他们活着，好像从来不会死亡，临死前，仿佛又从未活过。”
    ......
    ......
    齐天山西侧山群。
    白色如蛛网般的细丝爬满了巨坑的内壁，它们是从深井里生长出来的，像是最细的蚕丝，但这些蚕丝不止能融化草木，甚至能够贯穿刀剑。它们能长到一到两丈长，挂在岩壁或者树木上，像是无数只长了毛的动物尸体。
    对任何人来说，这些飞舞的触手都是致命的，它们带有强烈的腐蚀性，被丝线触及到的所有东西都在以急速枯萎，最后化为一堆没有丝毫营养可言的飞灰，方圆五里之内生机彻底断绝，看似圣洁的白色下面，整座山其实都已经枯死了。
    孟长轩站在潮湿的横梁上，长发和衣衫已经被雨水全部浸湿。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坑底的人们抬头望去，孟长轩还是保持着很久以前的那个姿势，不说不动也不听，只是默默地呼吸着，好似已经失去了意志。
    暴雨滂沱，炸裂的雷霆照亮那张惨无人色的脸，直到此刻人们才知道，原来他在笑。
    在巨坑底部的人们都穿着厚厚的防护层，被这身极其耐腐蚀的晶石保护，他们不会被白丝沾染。玄舟正在全力工作，十八道水口流入井底，纯白近乎于透明，这种透明的液体中混合了从血傀中提炼出来的最精纯的血清。红色的水流中浸泡着一条条仿佛巨蛇的尸骨，井底依然弥漫着致命的高温，所以无恩门没来得及彻底将坑底探索。他们断定在这个深坑里已经没有活物存在了，但此刻大量的气泡从红色的水底泛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水底呼吸。
    白色的泡沫在红色水面上堆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充斥在整个巨坑之内，水温逐步升高，直至接近沸腾。数以百万计的蝇虫和微生物随着气泡上浮，那股腥臭的臭气让人直欲作呕。
    脸带恶鬼面具的恶漫步来到孟长轩背后，大声赞扬这场伟大的复生：“终于，那伟大而至高的存在正在醒来，这一日黑暗重新笼罩人间，它将用烈火用雷电清洗这个腐烂的世界，而一个新的时代将从毁灭中获得新生！”
    孟长轩不回答，他只是阴冷地笑着，仿佛隔绝了所有的五感。
    “邪帝已经苏醒，现在需要借用你的血，向那位存在表达我们的无上敬意。”恶拍了拍孟长轩的肩膀。
    孟长轩抽出长剑割破手腕，将自己的血液淋入沸腾的水面。只不过是一泼微量的血，被井水稀释之后连个影都不会留下，但就在那些血珠触及水面的瞬间，整个巨坑都猛烈地震动起来，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巨坑深处舒展身体。
    “有东西正在上浮！”在井底探测的人惊惧地退后，背靠着岩壁。
    “让我们恭迎邪帝的归来！”恶放声高呼。
    数以百万计的红色水珠在跳动，这池死水仿佛忽然化作了活物，水面上出现了深深的漩涡，那是因为正有一股能量暴动在井底，孟长轩的血吸引了他，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进食。它还在半醒未醒的阶段，极度虚弱，需要大量的能量进补。
    “他已经等不及了，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邪帝到底有多强！”恶大声高呼，“运转玄阵！”
    第一项进攻开始，早就放置在井底中的玄阵开动，巨大的引力、或者说是吸力将红水卷成旋涡，涡流会把水中游动的所有东西拖向水底，但那个东西仍旧悠然地游动着，完全不受干扰。
    “这样的东西，怎么可能干扰到如此强大的存在！”恶赞叹，“继续！！继续！！”
    剑鬼们震惊地对视，他们很清楚那座玄阵的威力有多么强大，据说就连法玄境的玄者都不可能摆脱这巨大的吸引力，但目标彻底无视了吸力外加旋涡的力量。恶说得没错，那是一个至高而强大的存在，他甚至可以无视某些规则。
    第二次进攻立刻开始，一座剑阵从天而降，剧烈的剑气和爆炸掀动了水面，成千上万吨的水冲上天空。渎天虽然没能得到避尘剑阵，但其余几座小型剑阵却被轻易得手，在剑阵里还藏有无数致命的毒药，它们爆炸的时候会释放出足以腐蚀钢铁的毒气。
    但在众人的眼里，那团黑影又一次无视了这次攻击，他在毒气和剑雨中畅游，仿佛黑色的美人鱼。
    “很好！很好！就是这种力量！就是这种至高无上的力量！！”恶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第三道攻击，坑底的十座围困玄阵立刻开启，这些玄阵围成一团的时候，就连一头六级凶兽都要被困在其内。
    但那团黑影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一道又一道的玄阵封锁，仿佛是剑刃切开豆腐。
    “十层、八层、七层……”负责玄阵的剑鬼大声倒数，他在数剩下的玄阵，目标突破了层层阻碍，即将来到水面。
    所有人都在井底瑟瑟发抖，那团黑影还在水中游动，但那种嘶吼般的阴风已经到了，如此恐怖，如此骇人。所有人都闭上双眼以玄力阻隔双耳，但有人的耳孔中还是被这种风声震破流出鲜血，那种声音似乎能穿透所有障碍，直接刺进人的灵魂深处。那种阴恻的吼叫，就像是无数恶鬼在地狱里发出诅咒的怒吼。
    只有恶和孟长轩仍旧像之前那般镇静，脸带恶鬼面具的恶站在深坑中间的平台上，低头俯瞰目不转睛，像是一位欣赏大师表演的贵客，孟长轩还是如鬼魂般站在雨中，雨水沿着长发往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