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和他的女人》第一百六十三章 母亲是个残疾人

    刘云朵是残疾人。她右脚,不知是在娘胎里长崴的,还是出生时扭崴的。总之,亚当和夏娃在造这个人的时候“打了盹儿”,创造了一个并不完美的人。
    一天,乡里的媒婆又来邵家,给邵振邦做媒。
    邵振邦听说是个跛子,头摇得像只拨浪鼓,连姑娘的面都没见,就一口回绝了。与父母一起送媒婆到大门口,媒婆刚一转身,邵振邦就把憋在嘴里的一口浓痰,朝着媒婆离去的方向,铆足劲,吐了出去。
    邵振邦说,他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浓痰喷射出去,足足有两丈远。
    邵振邦转过头,正要回家,发现身后的枣树旁,站着一个姑娘。这姑娘明眸皓齿,嘴角含笑,正躲在树的后面看着他。两个人的目光突然就交织在了一起。姑娘看邵振邦,邵振邦看姑娘。
    邵振邦热辣辣的目光,令姑娘低眉颔首,脸颊绯红。姑娘有些不适,便去捡地上的红枣儿。邵振邦走了过来,抱着枣树用力摇晃。熟透的枣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姑娘头也不抬,只顾捡。
    邵振邦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捡。姑娘把捡起的枣儿装进上衣口袋,又在地上拾了一把新枣递给他。
    “给你。”姑娘说。
    “你拿着,这树上多着呢。”邵振邦说。
    “你尝一个,很甜。”姑娘说。
    “谢谢。”邵振邦从姑娘的手上拿了一只,放到了嘴里。
    邵振邦抱着树,使劲摇了摇,树上又噼里啪啦地掉落了十几只红枣。邵振邦捡起树下的枣子,递给姑娘说:“给你,装裤兜,回家吃。”
    “谢谢!”姑娘说。
    “不客气。”邵振邦说。
    “我走了。”姑娘说。
    “再见!”
    “再见!”
    姑娘转过身,一跛一瘸地,朝远处走去,邵振邦目送她。
    邵振邦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就在路口拐弯处,姑娘扭过头来,朝邵振邦甜甜地笑了一下。这张迷人的笑脸,让邵振邦感受到了从没有感受到的女人特有的妩媚,即便这是一个脚有残疾的姑娘。
    这个姑娘从哪儿来,为什么突然就出现在了村里,莫非是谁家新娶的媳妇?最近几个村没人结婚呀,这难道是媒婆给我介绍的对象?邵振邦正纳闷着,远远地看见媒婆又转身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一跛一瘸的姑娘。
    媒婆说,自己把东西可能落到邵家了,就急急忙忙走进院子,东找西找,终于在房檐下找到了那块灰色的手绢,打开后,里面包裹着的十元钱还在。
    就在媒婆进院子找钱时,邵振邦有机会,再一次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姑娘身材窈窕,眉眼带笑,粉粉的脸蛋,像三月的桃花。上身穿着白底兰花对襟夹袄,下身穿着蓝色条绒喇叭裤,脑后梳着一条结实的麻花辫,辫子的末端用同样白底兰花的布条打着蝴蝶结,是乡村里少有的俊俏姑娘。
    眼前这个眉目含情姑娘,无可挑剔,是求之不得的择偶对象。可惜,她是个跛子,是个不能下地劳动的残疾人,娶了她,不但被人耻笑,还要一辈子养着她。邵振邦本打算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摆脱眼前的贫困,要是娶她回家,这不是给自己的苦日子,再添一口黄连吗?邵振邦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自卑的人,比自信的人更好面子。在这件事情上,邵振邦就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脚有残疾的姑娘,不但能下地劳动,干起活来,甚至比那些手脚健全的人还要出色,还要努力。人真的不可貌相!
    “我要娶的是个媳妇,与我过一辈子日子,跟我一起到地里干活的媳妇,而不是个跛子。长得好看又怎样,在农村,长得再好看也得下地劳动,这跛子能劳动吗?”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媒婆临走时,撂下了这句话。这句话,不仅让爷爷奶奶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也让父亲邵振邦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邵振邦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真的要一辈子打光棍了。打一辈子光棍,有什么了不起。想法归想法,它跟实际的行动还是有不一样。
    邵振邦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健康,甚至很壮实的青年,对女人的渴望是有的,对性的需求也是有的,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和喜欢他的女人,是不可能拒绝的。因此,打一辈子光棍,也只是在他,在别人面前说说气话,发发牢骚而已。他渴望女人,渴望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渴望家里有一个健康贤惠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为他生火做饭。
    邵振邦不是家里的独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邵振邦不结婚,弟弟和妹妹也没法结婚。在乡下,弟弟妹妹比哥哥姐姐早结婚,是违反人伦,违背道德,非常令人忌讳的事情。因此,邵振邦的婚事,不光自己急,家里的其他人,其实比他还要急。
    大龄青年邵振邦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他自己看上了别人,别人却嫌他穷;别人看上了他自己,他却嫌人家长得丑。
    茫茫人海,一个男人,与另一个女人续写姻缘,成为夫妻,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是上天赐予的礼物。眼前这个脚有残疾的漂亮姑娘,让邵振邦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她要是个健康的姑娘,该有多好啊!”
    “人家要是个健康的姑娘,会看上你这个成分不好的穷光蛋吗?”
    邵振邦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样的话。
    这世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人愁娶,女人也愁嫁。
    残疾姑娘刘云朵的婚事,自然也让她的父母,愁云满面。眼看着宝贝女儿,一天天长大,他们也一天天老去。总得给闺女找个人家。
    她要是个男孩,也就无所谓了,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要紧。可她是个女娃娃,除了走路有点跛之外,人长得有模有样,甚至比火车站陈站长的大闺女还要标致。
    老俩口最担心的是自己死后,女儿受人欺负,尤其是刘尚臣想起县城里曾经发生的,一个残疾女娃娃,被一个捡垃圾的老流氓强奸的事,他就常常做噩梦。
    当年江秀珍难产,刘云朵的脚最先出来。
    “当年要是多走二里地,把更有经验的赵太婆请来,也许朵朵的脚也不会受伤。”刘尚臣一提起这事,总是有些后悔。
    “要是他哥还活着——”刘尚臣想起了自己出车祸死去的儿子。
    “儿呀,我的儿呀!”老刘媳妇江秀珍一听到“他哥”这两个字,就会嚎啕大哭。每次都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鼻涕眼泪“唰唰”下落,哭得左邻右舍都来劝,哭得大人小孩都来看江秀珍的热闹。江秀珍非要把自己的眼睛哭红肿,把身上残存的力气哭完才肯作罢。邻居说这是命,你要认命!老俩口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老刘常对老伴说,咱俩死之前,一定要给朵朵找个好人家,让她一辈子有个依靠,她跟人不一样,我不能让她像那个瓜女人被老流氓……
    刘尚臣人善良,命苦,村里人对刘家人的遭遇充满了同情之心。这刘云朵的婚事,自然成了全村人的事,全乡镇人的事。连市上派到乡下的驻村干部也开始四处打听,给这个美丽的跛脚女孩寻找一个能托付终身的对象。正常的小伙刘尚臣当然愿意,哪怕自己倒贴钱把女儿嫁过去也行。但又一想,这怎么可能?人家一个健康的小伙子,怎么能娶一个跛子?嫁给同是残疾的男孩吧。看了四五个,刘老汉没一个看上的。要么呆傻,要么有点精神问题,要么家里还有一两个残疾人?总之,女儿不能嫁给残疾人。两个残疾人在一起,还怎么生活?这是刘老汉选择女婿的底线。
    这就给全乡镇的人出了一道难题。健康的小伙看不上刘老汉的女儿,刘老汉的女儿不愿意嫁同是残疾人的男娃娃。
    “本乡镇找不到,咱们把范围扩大。到全县、全市、全省、全国去找,这么标致的女娃娃还怕找不到一个好人家。”村支书刘国庆说了句宽心的话。刘老汉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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