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之辈》第一百七十六章:一与一，勇者得前耳

    抬手打量向前方的黑暗处，可见火光不过两处，一名走在行军队列中的二五仔不由面露惊喜之色。
    要知道，纵使是大败前，二五仔们还有四百多敢战之士，实力强横的时候，他们面对的阻力是整座前营，近千人之力。
    谁又能想到，这大败后收拢兵卒之时，阻力反而变得极薄，一戳就透呢。
    “别高兴的太早，队伍少归少，路程可不短，都有原先的三五倍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在胡狗驰援之前，打通这条路呢。”
    身旁一名同样观望的二五仔反手就是一盆冷水泼下。
    说起来丢人，明明宣传的是逃跑死路一条观念，可一众二五仔止住步伐的地方确是距离营墙极近，离着中心处的王帐反而有着好大一段距离，逃跑之心可谓一目了然。
    “……这说的甚话，尽管放你的心，勇士近二百，人人奋勇拼杀，一段距离和两只小队又算得上什么？！”
    被戳到痛点，二五仔首领当即脸色一僵，狠狠瞪了泼凉水的家伙一眼，就在其人委屈的目光中，拍打身旁遮护的盾牌，催着亲近上前：
    “快些快些，莫要再磨叽，让敌虏看了笑话。”
    “……”
    听闻此言，规模扩大数倍的亲近们皆是一脸的为难之色。
    “上前？坑儒俺们削尖了脑袋当亲卫，求的是留在后方坐镇，不须上前厮杀啊，如何能上前。”
    “嗯！”
    盾阵许久未动，鼻音重重哼了一声，二五仔首领眉头紧皱，目光落在身旁的一众亲近身上，幽幽道：
    “汝等是想要抗命不尊吗？”
    “怎敢，乃是刀兵凶险，吾等忧心首领安危呐。”
    一众亲近连连摇头，绝口不提心中所想，其中一名号称“汉人通”的兵卒还操着怪异的口音，说着具有匈奴特色的谚语劝阻：
    “小人听闻，大将都尉坐不垂堂，当户且渠不骑衡，贤王单于不乘危而檄幸。首领虽非贤王之俦，仍不可冒白刃，批箭矢，行拼死事啊。”
    “无妨，本首领信得过你们。”
    “首领，这不是信不信的事情，而是厮杀场上刀兵无眼，以万全见，还请首领坐镇后军。”
    “还请首领坐镇。”X26
    不光是用言语劝阻，亲卫们还挪动脚步，用自己这身肉和身上的甲胄盾牌切实地挡在前面。
    如果只是这样，被挡住的二五仔首领还不至于生气，畏战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无非是再鼓舞一次。
    说的阴暗一点，说不定直面过箭矢的他，内心也起过“坐镇后军”之类的阴暗心思。
    但是……
    “哎，那边怎么了？”
    已经发起冲锋的前方队列中突然传出一声疑惑的叫喊。
    “怎么首领喊完冲就不动弹了，他不是说，要跟着他吗？”
    一名无意间侧头，余光扫到此处的年轻兵卒正抬手指着自己，惊呼道。
    “哪有？”
    听到动静，身侧的老卒扭头顺着看去，刚和一名亲近对视上，他就主动低头错开，重新转过身，暂缓下上前的步伐，嗤笑一声：
    “嘿，你小子听错了，那不是‘跟我上’，‘而是给我上’。”
    “我没听错，首领刚刚喊的就是‘跟我上’，你个老鬼，别看乃公年轻就觉得好忽悠！”
    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只是一句对话，年轻兵卒心里却猛地升起一团怒火，连带着语气都变得刺人起来，正常的回话也变成了怒吼。
    只是，他的步伐也跟着慢了下来。
    “好好，你没错你没错。赶路要紧，莫要分心。”
    揉了揉耳朵，一副老年人受不得气的姿态，老卒拉回还在扭着身指向某人的年轻兵卒，低低笑了一声，神色诡异地说道：
    “小家伙，看在你的热血份上，耶耶教今日免费你一个乖，
    记住，这世上的贵人，九成九的话都是不能信的，当真你就输了。”
    “可，可我觉得首领不是那样的人。”
    咬了咬嘴唇，年轻兵卒还在坚持最后的幻想，不肯轻易承认。
    “那他为什么在喊完‘跟我上’后，跑了一阵就不动弹了？”
    可能是在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样的天真，一样的热血，一向以自保为上的老卒心脏狠狠跳动一下，开口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眨了眨迷茫的眼，年轻兵卒的语气十分心虚，但很快，他就找到了有力的佐证，双眼好像亮起了光，振振有词地说道：
    “可我相信首领不是那样的人！如果首领贪生怕死，那他刚才就不可能第一个发起冲锋。
    “一定，一定是有什么突发事情耽搁了，才让首领停下来的。”
    “真像啊，当年的我也是这般模样吧？”
    看着坚信不疑的年轻人，回忆涌上心头，老卒喃喃一句，又很快清醒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痛恨，毫不犹豫地戳破了他的幻想：
    “小子，方才哪里是什么冲锋，不过冲几步就停下来，连敌虏面都见不到的漫步，专门骗你们这种傻子用的。”
    越是觉得年轻人像，老卒就越是痛恨造成这一切的“贵人”。
    “傻子？”
    咔嚓一声，就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年轻兵卒重复了一遍老卒的话语，整张脸立刻僵住。
    ……
    “该死，害群之马，这就是害群之马！”
    眉宇间升腾起怒火，目睹一个年轻人幻想因自己破碎的全过程，二五仔首领被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一刀戳死眼前这些家伙。
    也不谈什么年轻人花朵，保护花朵人人有责之类的空话，光从利益来论，一个思想觉悟上佳，有着自我牺牲潜质的优质炮灰变成了一个思想觉悟低劣，满心思保命，不肯出力的兵油子，这是何等的损失啊！
    “刷。”
    长刀出鞘，二五仔首领二话不说，一刀劈在劝得最欢的那名“汉人通”脸上，从左到右，刀锋将脸庞割成两半，飞溅的血液都呲到了脸上，当即立毙，扑通一声载倒。
    “尔等这般行径，虽无见血伤人，实则更甚于刀割剑捅。
    “敌虏杀的是肉身，尔等灭的可是信念啊！”
    染血刀尖指着惊恐后退的亲近，二五仔首领怒吼着说完这两句话，捉刀便走，绝了鼓舞这群家伙士气的心思。
    鼓舞什么？就算士气重新鼓舞起来了，这群家伙也是去得飞快，战事一旦不利，第一个跑的就是他们，说不得还会做出那般裹挟主将之举。
    还不如身先士卒一回，争取到那些“年轻人”的心，闷头就是冲，冲到前方再无一人阻挡。
    “滚开，刷刷。”
    想到这，二五仔首领一声历喝，长刀挥舞，在那几个挡在路上亲近的身上划出道道血口子，逼得他们后退不断，让出了被挡住的路。
    亲近（大哭）：你早说你这么勇，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拦你啊。
    “蹬蹬。”
    走出了“包围”，二五仔首领快步赶上前方的大部队，从最后赶到了最前。
    其实大部队也没多么前，刚刚“跟我走”的首领超过一点，就有人发现这家伙不动弹，然后就是一些新兵和老卒之间的对话，众人不约而同地放缓脚步，百多人的队伍近乎停滞。
    只是在面对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二五仔首领之时，队伍中才有了些许反应，
    例如，老油子们缩头，新兵们双眼一亮。
    “蹬蹬，哗。”
    一手火把一手刀，二五仔首领站在一个塌了的营帐上，身后是一张张在火光下显得阴森森的脸庞，虽然没人敢开口质问，但现场的气氛还是几乎凝滞。
    “呼。”
    吐出一口气，被百多人直勾勾看着，压力还是有的。
    “刷，嘶拉。”
    自知伤透了众人心，二五仔首领不再试图讲甚么漂亮话，他反手一刀划开皮甲，露出火光照耀下红扑扑的胸膛，刀尖就戳在胸口上，朗声道：
    “此战，本首领当先，全军有进无退。什长退，兵卒斩什长；百长退，什长斩百长；前部退，后部斩前部！”
    “……”
    虽然二五仔首领的话语很豪迈，破衣的动作也很出人意料，但下方兵卒的反应寥寥。
    或许是刚才拿下“给我上”伤狠了人心，一众兵卒多是冷眼旁观，无一人热血沸腾，嚎叫着附和。
    “蹬蹬。”
    突然，脚步声响起，有人出列了。
    在这般静谧的环境下，破皮靴踩在地上的也变得十分刺耳，众人纷纷侧目，看向出列之人——正是那名被打破幻想的年轻兵卒。
    “那若是，首领你退了呢？”
    走到倒下的营帐前，年轻兵卒仰起头，双眼盯着二五仔首领，轻声说道：
    “是学着汉人罚酒三倍，下不为例，还是……”
    “嘶拉，你斩我便是！”
    长刀掷在年轻兵卒脚前，裸着胸膛的二五仔首领无视了一众兵卒的吃惊和怀疑，他抬手指向这么耽搁一会，阻拦已经增员到四队的前方，以及火光密集一圈的王帐，又是一声怒吼：
    “一与一，勇者得前耳。愿意杀胡狗的，就跟本首领走！”
    说罢，二五仔首领从营帐上跳下，拔出插进地面的长刀，就这么敞着怀向前走去。
    “莎莎。”
    没有半分迟疑，年轻兵卒持刀跟上，似是要做监督。
    “莎莎。”X42
    迟疑了一下，兵卒中的年轻人们纷纷选择了跟随，他们排着松散的阵型，向着四五倍于己的敌虏冲去。
    “杀！”
    片刻后，双方接战，喊杀声动天。
    ……
    对大家来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一言可能比较出名，但其实，张辽张小霸王的“一与一”也极为激昂；
    [……成遂将其众就兰，转入灊山。灊中有天柱山，高峻二十馀里，道险狭，步径裁通，兰等壁其上。
    辽欲进，诸将曰：“兵少道险，难用深入。“辽曰：“此所谓一与一，勇者得前耳。“遂进到山下安营，攻之，斩兰、成首，尽虏其众。
    太祖论诸将功，曰：“登天山，履峻险，以取兰、成，荡寇功也。“增邑，假节。——《张乐于张徐传》]
    还别说，虽然陈寿被一众武侯迷弟喷的体无完肤，连“寿尝为瞻吏，为瞻所辱，故归恶黄皓，而云瞻不能匡矫也”这种人身攻击都出来了，
    可单看这段文字，不难想象出张辽这名曹魏战将是何等的自信、勇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