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簿》第八十三章

    余月亭看着刘洲英,好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似的。
    刘洲英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端倪。一双眼睛如水一般幽深清明。
    余月亭看他这副神情,心中便清楚他大抵已经知道此事是何事了,带着刘洲英径直向温家侧苑走去。
    铺子中的伙计早已经套好了几辆马车在侧苑门口候着。为刘洲英准备的是一辆天青色马车,与一行的其他马车都不一样,马车都是清一色的灰色小蓬车。
    这种马车都不是专供人出行的,而是专供铺子、商队装货的篷车。
    刘洲英一看便心中清楚,一下跃上马车,驱着马车就要走。
    余月亭上前拱手一拜,“有劳。”
    温衍跟过来,递了个钱袋子给刘洲英,“多谢刘总领头。”
    刘洲英倒也不客气,将钱袋子塞进怀中,看了余月亭一眼,“两清。”
    余月亭轻轻笑笑,“自然。”
    刘洲英低声喝了一声,驾着马车离开。
    身后几个小伙计驾着马车就要跟上前去,被余月亭拦下,嘱咐他们只远远跟着就行,到了方城之后也在远处的客栈给刘洲英开一间上房,不要与他同住一个房间。装好货喊他出发就是了,货车在前,离得远远的,让刘洲英在后押着。
    “这又是为何?”
    温衍不解地问道。
    余月亭皱眉解释道,“全安车队与王启东签了契书,五年内都只能为王家押货、运货,里头的领头、哨头自然也不能在外头接私单。
    王启东为人阴狠,若叫他发觉,免不得又要想出什么招数来折磨人。
    如今咱们钻个空子,借这刘总领头同铺子里头的伙计同行,算是给自己一个余地,也给刘总领头留下一点余地。
    若是之后被王启东发觉,他也没什么说的,左右没有让刘总领头押货,问起来也可以说是赶巧了,只不过是与温家一同同行罢了。”
    温衍听完余月亭所言恍然大悟,“还是青圆老弟思虑周全。”
    于是赶忙吩咐伙计依照余月亭所言行事,几个伙计赶紧道了一声“是”,温衍点点头,神情有些凝重,“此事是方家不愿提及的丑闻,被方家视为家族污点。也唯有在此事面前,方家抬不起头。
    方鸿的母亲方玉词是方家最小的女儿,娇纵貌美。那时候方家养了许多门客,其中有一个周姓书生,颇有几分才气,写得一手好文章。
    深得方家家主喜爱,家主时常在家中举办诗会,这书生出了几次风头,有了几分名气。
    又是门客,难免与方玉词见过几面,攀谈过几句。一来二去,两人便好上了。”
    余月亭点点头,“郎才女貌,难免会出这样的事情。”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那周姓书生是个心眼极多的,想着借方家东风之力,青云直上。便将家中已有妻子之事瞒下,甜言蜜语哄骗方玉词与他相好。
    方玉词年岁小,又未经过什么事,一来二去铁了心就要嫁与他。方家自然不同意,那书生缺德,诱着方玉词,说是生米煮成熟饭,便由不得家中不同意。
    方玉词听信书生之辞,还未出阁,肚子就大了起来。
    方父发觉之后,勃然大怒,怒斥方玉词败坏门庭,一怒之下便将她与那书生一起撵出方家。
    起初那书生想着方父气过了也就好了,毕竟方玉词是方家最小的女儿,从小受尽宠爱。怎么舍得会舍得将她逐出方家,在外受苦。
    可过了几个月,眼见孩子都要落地了,也不见方家口风松一点。书生就知道此事不成了,待方玉词生下孩子之后,书生推说回家将母亲请来照顾方玉词,便一走了之。
    方玉词痴痴在家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自己前去寻他,这才发觉那书生已有妻室,家中还有一子,刚刚三岁。
    方玉词万念俱灰,本欲轻生,又放不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勉强撑了下去,将孩子养到一岁那天。将书生邀来家中,毕竟是他的骨血,也该让孩子认认爹。
    书生心中一软,便应邀前来,因这一年方玉词也从未去找他吵闹过,书生想来她也不会纠缠,毕竟从前是方家最高傲的女儿,怎么也做不出乡村野妇才会的撒泼打滚之事。
    方玉词准备了一桌好菜好酒,将方鸿打扮得漂漂亮亮,头戴虎头帽,身穿锦袄,脚蹬小靴,样样都是上好的。
    席间方玉词绝口不提被书生抛弃之事,只一首首念着从前书生给她写的诗。酒菜中下了药,书生三杯酒下肚,倒在桌上。
    方玉词不管不顾,自顾自念着,念到最后一首,手起刀落,将那书生项上人头砍了下来……
    之后方玉词写了封书信差人送到方家。
    她将孩子托付给最宠她的二哥,书信中说若是父亲见不得这孩子,掐死也罢、溺死也罢,只要死了照旧与她埋在一处便可。
    自己生养他一场,实在是下不去手。
    方家人接到信赶到的时候,书生的头颅端端正正被放在桌上。
    方玉词穿戴整齐,平静地躺在孩子身边,早已断了气。
    整个家中唯余不明所以的孩子蹬着腿在床上开心地玩闹。
    方父伤心欲绝,一病不起,方鸿照着方玉词的意思,被交由方家老二方兰音抚养,收为第四个孩子。
    方家仆子都称他为方四郎,背地里却人人嘲笑他,叫他孽种……”
    余月亭听得心惊,半晌才开口,“没想到方兄身世如此曲折,原以为他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公子哥儿。”
    温衍皱眉道,“方四这些年来在方家日子也并不好过,如今这世道,人人都是势力眼子。
    他无父无母的,纵是舅舅待他再好,也不可能时时护在他身边守着他。没有庇护,底下人谁正经将他当回事儿?这些年他虽不说,我也知道他在方家受尽白眼,心中苦闷。”
    “青圆老弟,你道他为何总去喝花酒?那就是心中苦闷无处言说啊。”温衍叹了口气,皱着眉说道。
    余月亭也垂头不语,方鸿无错,生来如此,也非他所愿,却要因此受尽委屈白眼,换做是谁,心中都苦闷得很。
    话说到此,余月亭又问道,“那这几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方鸿人都出不了门了了?”
    温衍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方家老家主今年来身体不太好,或许是……”
    “家产之事。”余月亭脱口而出。
    温衍点点头,“老家主这年身体不好口口声声念着方玉词,听说方家这几日就是为着方鸿到底如何处置吵得不可开交。”
    余月亭若有所思,“若是将方玉词单独划分一份出来,就得划分五份,方鸿一人便可以继承方玉词名下的所有财产,光是他一人就占了五分之一。其他舅父们自然不愿意。
    若是方鸿归属于方兰音家中,大不了每家再分些给方兰音,也总比多出个方玉词得的要多。”
    温衍点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余月亭笑笑,“温兄,若你是方鸿你希望如何处理?”
    温衍脱口而出,“在方家受尽白眼多年,现在自然是希望自己独分一份,扬眉吐气。你呢?”
    “我自然也是如此。这么浅显的道理方家人自然也明白,所以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方家庞大家财划分不均,有人若是拉拢方鸿不成,只怕是会对他不利。”余月亭表情凝重起来。
    温衍让她这话一惊,“不会吧,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吧……”
    余月亭定定看着他,“温兄,你最了解方鸿的处境。若你是方鸿,你可会将他们当至亲至爱之人?”
    “我……”温衍语塞,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千百个念头从脑海中划过,最后只低低说了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温兄,怕是改天我们要想个辙去看看方鸿了。”余月亭有些担忧。
    温衍想了想,“方家二舅方兰音倒是不错,只是这几年来体弱多病,许多事情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怕,只要能想办法能进方家,给方鸿递个口信,让他自己小心些就行。”余月亭说道。
    温衍想了想,“好,我父亲与方兰音交情还算不错,我打着父亲旗号去探望阿叔,想必进入方家不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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