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们俩的动静实在太大,林溪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陈阿姨就出现了。她看着我们俩这幅情景着实是吓了一跳,马上叫来了林叔叔,把我俩带回了屋里。
那晚陈阿姨和林叔叔的几番问询都没有得到回应,林叔叔最后以一句“算了,孩子们都大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把陈阿姨拉回了屋里。
林溪与我相对不语,我低着头,没有看到他是什么样的表情,直到他塞给我一大包纸,我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可他却自己钻进了洗手间,良久都没有出来。
出来之后,他显是清醒了不少。先是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放到我手里,这才在我身旁坐下。他微弓着身体,十指交叉,终于在我的抽噎声中缓缓开口,“山路十八弯,路也是坑坑洼洼的,我怕你这身体受不了。”
我抽抽鼻子,“我每天都锻炼身体的……”
“傻瓜,”他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平时坐会儿车就晕,那边漫漫长路,不知道晕得怎么样呢!”
我……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小时候曾跟爸妈们一起自驾游过,中途有一站是座并不算连绵起伏但景致极好的山,山路虽然蜿蜒,但并不是特别崎岖陡峭,可是不过行进了一半,我便晕得面色苍白,几乎魂归天外。那日的自驾游因此迅速结束,一回家我便发起了高烧,据说那是我有生以来烧得最严重的一次,自此,我再也不曾舟车劳顿往山里去过。苏晴所在的地方……我虽没去过,但是依着苏晴的描述,的的确确是山路十八弯,我若是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去了,说不定还真的会出什么事。
可是考虑归考虑,最终却还是被我刻意忽略了。自霍明远死后,我每天夜里噩梦缠身,不得疏解,去云南的冲动已经战胜了一切,晕车的问题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顿了顿,抬头看向林溪,“我可以练练,说不定到那个时候就能适应了……”
那晚最终的结果就是,林溪答应我,要帮我说服我的爸妈。但他有一个条件——我得向他证明,在路上不会晕死过去。
那晚洗漱完之后,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便觉得有些恍惚。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风华正茂,青春却似乎已老。
我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扯扯自己的脸,翻了个白眼,办了个鬼脸,睡觉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手机上数条未接来电,是徐阳。
我赶紧给他回拨过去。似乎刚刚拨出而已,电话便已经接通了。
于是我迫不及待便开口,“徐阳,对不起啊,昨晚我睡着了,没接到你的电话……”
“没关系,”他笑了笑,从声音听起来,应该没有生气,“我就是担心你,昨晚回去之后……林大哥没对你……”
我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被自己睡成鸡毛掸子的头发,等着他把话说完,却只听他支支吾吾一番后再没了下文。我只好试探着问了句,“嗯?”
却在他说话之前脑袋突然转过弯来,立马又愧疚地开口,“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林溪他昨晚会那样,他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也许我插话插得实在太不是时候,徐阳许久都没开口。
我听着桌子上的闹钟滴答滴答地响,心里忐忑不已。徐阳这样好脾气的人,以往在这种时候都颇有宰相的风范,别说肚里能撑船了,就是一艘航母也能畅行无阻。可是这次……我想,也许林溪昨晚的行为,真的有点过分了吧!
我正兀自想着,耳畔便传来了徐阳的声音,语气半是失落、半是无奈,他说,“一一,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在以什么立场,替他向我道歉的呢?”
“我……”我张了张口,突然便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我只是想让大家相安无事,并不曾考虑什么前因后果与是非曲直。
我还没想明白怎么回答徐阳的问题,就听他在那头轻笑一声,转口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暑假还去云南吗?”
于是我立马如打了鸡血似的,声音都洪亮了许多,“去!为什么不去?!”
他在那头淡淡地“嗯”了声,似乎有些意味深长的样子。
我心里一惊,难道昨晚林溪的行为真的伤他不轻,他不愿意陪我去了?我这样想着,免不得试探地问一句,“你不会……不陪我去了吧?”
“怎么会?不管你去哪儿,只要你去,我一定陪你……”他笑了,我心里一松,就听他继续道,“我只是在想,一一,你能自己做主、坚持自我,很好。”
我本来还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治疗晕车的好方法。只是听他这么一说,便只好把这个问题咽回肚里,硬撑着冲他大言不惭,“我程一一向来说一不二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在那头轻笑了一声,“不过,这样也好。”
……
我打听了许多治晕车的方法,却都是治标不治本,要达到林溪的要求,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想来想去,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找到林溪,“你看,我带上醋、鲜姜、桔皮、柠檬、苏打饼干、果汁、榨菜、风油精、胃复安、伤湿止痛膏……把所有能防治晕车的东西都备齐了,上车前该吃的吃、该贴的贴,不会有问题的……”
那个时候我话还没说完就遭到了林溪的唾弃,他声音不大,却极为讽刺,“程一一,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那边的山路是九曲回肠,你拿这些东西,是要去过家家还是怎么着?”
我还要分辨,就听他凉凉开口,“我还是直接跟程叔说了吧!你自己向他交代去……”
“别!”我立即伸手将他拦下,“你等我回去再想想办法,现在离暑假还很久,你再等等我。”
☆、第38章 程式公交训练法
四月份,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我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愁肠百结。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我生来就晕车晕得这么厉害,那些想去的地方、想看的人,向来都只能想想。
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我是要去的。
我想尽了办法,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出个什么好对策来。我向来贪生怕死,又一直被娇生惯养着,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勤劳能干、艰苦奋斗能吃苦的人。可是这一次,我想,就算是爬,我也得爬过去。
因为瞒着爸妈,又不好跟徐阳开口,我只好把唐糖她们当作救命稻草,每每在店里闲着没事的时候,就拉着她们给我出主意。
念念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笨的方法,也许就是最好的方法。
小优说,有一种治法,叫以毒攻毒;有一种医法,叫死马当成活马医;还有一种心理疗法,叫作心理暗示法。
唐糖终于说了一句让人听得懂的话,她说,从今天开始,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去坐公交车吧!
我尚未来得及回应,就听小优说,“记得每次上车的时候都默默告诉自己,‘我喜欢坐车,我喜欢坐车,我非常喜欢坐车!’说得越多、越像真的越好。初中的时候我不喜欢学英语,老师就是用这种办法治我的。”
我挑眉,“后来你就喜欢上英语了?”
“没有,也许我上辈子是个英国人,英语说腻了……”说这话的时候,小优低眉顺眼,分明是底气不足的样子,但她很快喜笑颜开,两眼放光地看着我,说道,“但是一一姐你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了?”我诧异道。
“我当时心里对英语抵触得很,面儿上虽然照着老师的说法,把‘我喜欢英语’五个大字龙飞凤舞地写在英语课本上,每天在心里默念好多遍,但其实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小人儿在说,‘我不喜欢英语,不喜欢英语,就是不喜欢英语’,所以才没成功。但是一一姐,你是有目标的呀!你想想要去云南爬大山,这些不喜欢的讨厌的就都不是事儿了。”
我点点头,这就是她所谓的“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其实她们这些不是办法的办法我都想过,当初就跟林溪说,“也许练练就好了”,但想想晕车时那种让人“欲死欲死”的感觉,我忍不住指望着能通过吃药、健身来让自己多活几年。
听说心理学上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疗法——系统脱敏疗法和满灌疗法,对治疗特殊恐惧症极有奇效。前者通过让患者放松来达到抵挡恐惧与焦虑的目的,而后者,则是在没有进行任何放松训练的条件下,突然将患者置于其最为恐惧的情境之中,以高强度的刺激和受刺激后并不恐怖的现实情况,帮助病人消除由这种刺激引发的习惯性恐怖、焦虑反应。
我想,虽然这些疗法,针对的都是焦虑症、恐怖症似的心理病症,与我这种晕车呕吐的生理反应实在是有些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八竿子打不着,“歪打”却能“误着”呀!再说原理都是一样的,就算不是良方,至少也能有所帮助吧!
当天晚上回去之后,我一个人斟酌了许久,终于在第二天,带着精备的武装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坐上了公交车。所谓精备的武装,其实不过是用来放松与转移注意力的话梅与舒缓音乐,用来缓解不适感的橘皮、姜块、风油精,用来……
那天傍晚我搭上了一辆公交,不管方向,不顾终点,坐在窗口假装欣赏暮色四合的景色。
我塞上耳机,告诉自己那走走停停、晃晃悠悠的公车,只是幼时伴自己安眠的摇篮而已。等到公车晃晃悠悠到达了终点站,车上只剩下我和司机,我揉了揉太阳穴,把橘皮凑到鼻端使劲挤了两下,晕晕乎乎地走到前面,又投了两个币,就在前面坐下。
司机大叔看了我一眼,说,“坐错方向了呀?”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公车启动了。
那晚从公车上下来差不多已是八点,我到附近一个冷饮店坐了许久,看着自己那惨白惨白的脸,心想林溪真是料事如神,依着我这样的身子,到了那边,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不可。
就这样,我坐了大半个月的公交车,每天都骗着爸妈说,我是跟徐阳约会去了。看着他们那饱含深意的目光,我又是心虚,又觉得辛酸,我这大好的青春年华,不能与我的“如花美眷”花前月下,却要在这害死人不偿命的公交车上备受煎熬……
在我觉得我的技艺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水平之后,我终于自信满满地朝林溪嘚瑟。我说,“林溪,我现在坐车已经不怎么晕了,连续坐上两三个小时都没有吐呢!”
我等着林溪眼含笑意地告诉我,“那行,等你暑假去的时候,我替你劝劝你爸妈!”
却谁知他斜挑着一双桃花眼,说话间颇有些阴晴不定、阴阳怪气的感觉。他反问了我一句,“真的?”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下,觉得不管实力如何,也绝对不能在气势上就输掉半截。于是我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笑笑,说道,“真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了许久,周围的空气好像凝结成了一块,再也没有流动的感觉。
我被他盯得发怵,心想林溪被岁月磨砺得也忒老成了些,整日里不是阴晴不定就是不动声色,真是……非我辈揣摩得透的啊!
我正兀自在自己的思绪里感慨万千,就见林溪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旋,勾起了车钥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大步一迈往前走去。
“你去哪儿啊?!”我疑惑道。
林溪停下脚步,回头冲我诡异一笑,“当然是去检验你说的话的真实性,怎么,你不敢?”
我看他那势在必行的样子,又觉他言语中充斥的尽是不屑与挑衅,不由得把腰板挺得笔直笔直,下巴一抬,“切”了一声,“不敢是小狗!”
话音刚落,就见他扯了扯嘴角,转身就往外走。
我急忙拉上他的衣角,笑道,“晕车药要提前半个小时吃才有效,你得等我做个准备。”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说,“好,就半个小时。”
我闻言如遭大赦,立即跑回去吃了胃复安,细细地切了姜片,用伤湿止痛膏贴在肚脐上。做好这些之后,我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我的包,看风油精、桔皮、耳机、薄荷含片、梅子、零食等一切都在,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在林溪面前的时候,我说得极为理直气壮,但到底也是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的。不成功,便成仁,没想到我程一一今日竟要在这么一件小事上体现自己的能耐了!
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林溪他竟然跟我放绝招!我更没想到他这一绝招的杀伤力会这么强,差点让毫无招架之力的我,顷刻间成为一缕车中亡魂。
林溪把我塞进车里之后,说了声“坐好了”,然后就发动了引擎。
因为我实在路痴得厉害,他又不是走的寻常的路线,我实在不知道他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但一想到他说要检验我说的话的真实性,就不免警钟大作。我把耳机塞好,把歌目选好、音量调到正合适,拿桔皮在鼻端轻挤两下,偷瞄了两眼林溪,奈何什么也没瞄出来,只好乖乖的闭上了眼。
等到下车的时候,我虽精神不大好,倒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晕眩的感觉,更没有想要呕吐的冲动。我大松一口气,以为我就这样轻轻松松地逃过了他这一关,却不料,那真正的考验,其实还没有真正开始。
我冲林溪得意得笑笑,“怎么样,坐了这么久的车,我依然生龙活虎的,一点都不晕的!等到了云南……”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林溪将头一转,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容便顿时碎成了渣渣。
他回过头来,往手上倒了些风油精就往我太阳穴上涂,边涂着,还边说,“刚才车开得稳,只是个小热身。现在我们要进山了,你要不要再准备一下?”
我看了看那有些蜿蜒的路,正想点头,转念一想到“士可杀,不可辱”,就很有骨气的把头一扬,说了句,“不用了,我们出发吧!”
“你能行?”林溪挑眉。
“你看不起我?”我瞪眼。
“待会儿可不准哭鼻子。”林溪失笑。
“谁哭鼻子谁是小狗!”我哼哼。
“那我们这就出发了,一一小狗。”
“嗯……”我点点头,正要塞上耳机,突然看到林溪满脸促狭的笑,这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不由气结,“林溪你才是狗!”
林溪笑了笑,没吭声,我却因为这一个小插曲,心情放松起来,再没了那“如临大敌”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山里的路会那么的崎岖。
刚开始的时候,我看着那崎岖而又狭窄的路,颇是担心林溪的车技。这样的路况,他又不熟悉,万一一不小心没控制好……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质疑一下他的水平,就已经被颠得说不出话来。
“林溪,你能不能……能不能慢点。”我一边涂抹着风油精,一边问他。
“怎么,受不了了?”林溪说道,言语间,没有丝毫关切的味道。
“不是,”我急忙摇头,转口道,“这里路不好,我怕你开不好,我们……”
林溪却看都没有看我一眼,语气甚笃,“放心,我驾车来过好多次,不会带着你冒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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