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句话说得太玄妙,成功地把我给绕晕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他说,“一一,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啊,”我笑道,“只要我知道,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很喜欢徐阳?”
“我……”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很喜欢”这个表达极为微妙,微妙到我根本不知道它的标准是什么。
“很难回答吗?”林溪笑道。
我顿了顿,嘴里终于蹦出了几个字来,“他对我很好。”
林溪剑眉一拧,就要开口,却被我挡了回去,我看向他的眼睛,笑道,“林溪,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嫁出去。”
“你知道?”林溪反问。
“嗯,”我点点头,“你怕我嫁出去之后,就再也不是你的程二了。你怕我嫁出去之后,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容着你欺负了。”
“你这样想?”
“当然,你也担心,我嫁出去之后会被人欺负,”我笑笑,“可是,我总要嫁人的啊。我们都不小了……”
“是啊,我们都不小了。那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小一一,也长大了。”林溪揉了揉我的头顶,说话间,唇畔带笑,眼里却深不见底。
我努力对他笑笑,“你放心,徐阳他对我很好的。”
林溪张了张口,似是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说。
我看着他那双明灭不定的桃花眼,终于说了声,“回去吧!挺冷的。”
他点点头,“你先上去吧!”
我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他的背影融合在夜色中,像一株崖边峭立的古松,我说,“谢谢你,林溪,今晚的红烧狮子头,我很喜欢。”
他笑了,文不对题,“一一,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的话,记得跟我说,我帮你揍他!”
我笑了笑,转身上楼去。可是我的心里,分明钝钝的疼。
在我上初二的时候,唐糖的一个堂哥结了婚。她说那是跟她关系最好的表哥,是她所有的亲人中,最懂她、最支持她的人。她说,她堂哥结婚,她很舍不得,很伤心,很难过。
当时我不理解,问她:“为什么你要难过呢?你堂哥结婚之后,还是你的堂哥啊,你还多了个堂嫂来疼你,赚大发了!”
可是唐糖说,“一一,你不懂的,堂哥结了婚,就是堂嫂的了……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我……”
当时我听得似懂非懂,只好不懂装懂。到后来终于真正懂了,心里,却宁愿自己永远都不懂。
林溪与小曼姐从高中时就在一起了,那个时候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我虽然跟他们不在同一个级部,却也略有耳闻。那个时候,我还傻兮兮地问过林溪,“你真的和小曼姐在一起了呀?”
当时的林溪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句,“谣言止于智者。”
于是我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智者,只好把那些个传闻都当作谣言。只是看到他跟小曼姐整日里有说有笑的样子,又觉得无风不起浪,也许两个人真有些什么。
也许是我当时的眼神出卖了我,林溪眯着眼看着我,几乎带着警告的意味,“不许告诉我爸妈,也不许告诉程叔和瑾姨。”末了,他又补充道,“谁都不许告诉!”
此言一出,若是再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程一一也便真的是个傻子了。
当时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却都不同了。我舍不得林溪,这个从小伴我长大的邻家哥哥,我舍不得他,我舍不得他跟别人在一起,哪怕这个人是他喜欢的青梅。但因为深知再怎么舍不得也终将被迫舍得,我没有告诉他。
其实仔细想来,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舍不得,不过因为人生来贪婪,总想要得到更多。
唐糖恨不得她堂哥的心里永远都只有她一个,护她、宠她、支持她,可是多年以后,她的堂哥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依旧活得这么快乐。
没有谁会离不开谁,不过是暂时的落差造成的暂时的痛苦,时间会帮我们疗伤,所有我们以为的无疾而终,都将变成不治而愈。
我把红烧狮子头放进冰箱里,给苏晴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这个暑假,我要去看她。
我跟徐阳约好了要去看苏晴的事情,我谁也没敢告诉。不管是林溪还是我爸妈,一旦他们知道了,铁定会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拦我。
因着只有我俩知道的关系,我倒产生了一种戏剧性的错觉,就好像,我要与他私奔、一起浪迹天涯了似的。
这样的感觉十分新奇刺激,我喜欢得很。
只是没想到,还没容我得瑟多久,一切就都露馅儿了。虽说纸包不住火,可我们这层纸,也忒弱了些。
那晚之后林溪跟我说,要我找个时间把徐阳约出来,单独的,他要替我把把关。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不看好徐阳,但我想,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消除成见也好,如果以后我跟徐阳结婚了,他俩总免不得还是要见面的。
于是我欣欣然地答应了下来,很快就找了个时机把徐阳约了出来。
那晚天上有着一弯下弦月,星星不停地眨啊眨,快活得不成样子。
那晚林溪和徐阳一见面,寒暄了不到五句就开始喝酒。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男人的相处模式真特别,什么话都不说就开始拼酒。难道真如武侠剧里说的那样,“兄弟,喝了这碗酒,我们交个朋友”?
大概喝得差不多了,林溪大改以往妖孽邪肆的形象,一句句话说得是情真意切。
林溪眉梢上挑,说不出的不屑一顾,“一一是程家和林家的掌上明珠,你要是敢让她磕磕碰碰,别说碎了破了,就是蒙上点尘,我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徐阳气质温润,不卑不亢,“林大哥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
林溪双眼一眯,盛气凌人,“一一胆子小,医院那些阿谀我诈、悲欢离合,别跟她说。”
徐阳温润一笑,一概应下,“我知道,你放心。”
林溪:“一一晕车晕得厉害,车上记得备好生姜、橘皮、晕车药,开车的时候记得慢一点……”
徐阳:“嗯,我知道,你放心。”
林溪:“一一……”
我终于忍不住拉了拉林溪的袖子,他这种“临终托孤”般的罗嗦与悲凉让我有些坐立难安,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说这么多是不是有些早?
结果被林溪凉凉的一瞥给惊了回去。
我看这场景着实是怪异得很,终于决定找个凉快的地方自己呆着去,于是我对他们讪讪一笑,拿起手包说了声,“你们继续,我上一趟洗手间。”
那一晚,我滴酒未沾,却总有一种晕眩的感觉。林溪最近的表现实在是有些怪异,都说事出无常必有妖,不知道是不是哪颗星星错位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祥瑞还是凶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前段时间受了伤,没有消瘦下去,反倒更圆润了几许,此刻两颊绯红,眸中含泪,有点不像我自己。
我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眸中含泪,为什么我会眸中含泪呢?我眨眨眼睛,让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然后大叹了一口气,怪只怪林溪这个妖孽突然大改路线,走起了煽情风。
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该有多好。如果,我不嫁,他也不娶,我们就一辈子呆在原地,该有多好。
如果未来,他娶的不是小曼姐,我嫁的也不是徐阳,该有多好。如果未来,我们常在一起,我给他做一辈子的梅菜扣肉,他给我做一辈子的满汉全席,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我突然打了一个激灵。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笑了一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拍自己的脸——清醒点吧,程一一,你凭什么用那一道梅菜扣肉,换人家一桌子的满汉全席呢?
更何况,就连你仅会的那一道梅菜扣肉,也是从他那儿学来的。那是伴你长大的邻家哥哥,不是陪你到老的如意郎君。
我擦了擦脸,收拾了收拾心情,满脸堆笑地走了出去,却看到他俩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和平谈判的样子,一个个面红耳赤、剑拔弩张的,是……谈崩了?
我急忙快步走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开解开解,就听林溪气急败坏地开口,“程一一,你们俩商量好了,要暑假里去云南看苏晴?”
我缩了缩脖子,在心里把徐阳暗骂了一顿,不带这么出卖队友的啊……
我还没有开口,就听徐阳反驳道,“我陪她去,有什么不放心的?”
“就是你陪她去,我才不放心!”林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瓶碗晃晃悠悠、叮当作响,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阴阳怪气与鄙夷,“我自己陪她都不放心,会放心你?”
“林溪,”虽然还没有想好说辞,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
“闭嘴!”林溪斜了我一眼,“回去再跟你算账。”
我哑了口,就见他斜睨着眼瞧着徐阳,语调依旧是说不出的阴阳怪气,“你陪她?你凭什么陪她去?”
我分明看到徐阳的手,早已反握成拳,手背青筋四起,说出的话也再也没有以为温文尔雅的样子,“凭我是她的男朋友,凭她愿意,凭……”
“男朋友?”林溪笑了,“信不信我立马就能让你变成她的前男友?”
“林大哥,”徐阳分明怒了,“我随着一一叫你一声‘大哥’,是尊敬你,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
“笑话,随着一一叫我一声‘大哥’?!你问问一一,她什么时候叫过我‘大哥’?”林溪依旧笑得冷峻邪魅,“徐阳我告诉你,去云南这事儿是门儿都没有!有种你问问一一她爸妈,你看他们敢不敢让一一跟你!”
“林溪……”我看形势越来越不妙,再这么吵下去非得打起来不可,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了拉林溪。
却被林溪反手一握,“程一一,跟我回家!”
☆、第37章 事情败露二三事
那晚迫于林溪的淫威我只好跟他回家去,路上偷偷给徐阳发了个短信,说林溪今晚喝多了,让他别介意。后来想了想,又给他发了一条,让他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一路上,林溪周身都散发着慑人的寒气,他没有开口,我也不敢说话。一直到走到了楼梯口,他才停下来,紧紧地盯着我,似是要从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我终于挂不住了,跟他服软,“林溪,我错了,我们改天再说,嗯?”
他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眸色渐深,似要喷出火来,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半晌,我挣了挣手,小声冲他喊,“你先放开,弄疼我了。”
就听他嗤笑一声,“程一一,有出息了啊你,这么大的事儿也敢自己决定了?”
“我没有……”我小声嘟囔,正想分辩,又突然想到跟醉酒的人谈判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就尽量把声音把声音放得轻柔一些,好言哄着他,“你喝多了,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
“我清醒着呢!”他不屑地眄了我一眼,继续道,“有了男朋友了不起了?程叔叔他们同意了吗?你们才认识多久,你就敢跟他私奔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听着他这毫无逻辑性可言的话,再次确定他不仅醉了,而且醉得还不轻,我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把手给挣脱出来,只好直视着他,“我是要去看苏晴,哪里……”
“看苏晴?!现在昆明是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还敢去云南,你不要命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似是怒到了极点,我偷偷往楼梯上扫了一眼,生怕惊动了我爸妈。
还好还好,昏暗的楼梯里静得只能听到我俩的声音。
我看着炸了毛的林溪,叹道,“是你们说的,只是偶然而已……”
却立马被林溪打断,“我们说霍明远的死是偶然,可没有说昆明火车站的恐怖袭击是偶然!”他突然甩开了我的手,冲我咆哮,“程一一,你已经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任性,哪里危险往哪里去,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好像突然被定了身似的,口不能言,动弹不得。
就见他突然放缓了语气,“一一,现在像火车站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都不安全,咱们就先避一避,好好地过日子,不好吗?”
“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我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竟然不由自主地带着些哽咽,“其实我知道,陈晓曦说得对,霍明远的死,跟我脱不了干系……你们都在安慰我而已……”
林溪面色一震,如梦初醒般冲我喃喃,“不是的,不是的一一,我们没有安慰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霍明远……”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重复着,突然笑了,“所以林溪,让我去。老天如果想让我活着,那我就会平平安安的,如果不能,那……那也是我的命。”
“林溪,如果我不去的话,”我突然放声哭出来,像是多日来积累的情绪全部决堤,水势凶猛,没有收回的余地,“如果我不去的话,我这一辈子都没法过去这道坎。我总觉得霍明远是因我而死,我骗过自己好多次,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一一……”
“我经常梦到苏晴,梦到她满目狰狞得看着我,说我害死了她的妈妈,又害死了她的爱人……”我缓缓蹲下身子,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扎着马尾的头发早已松散,发丝在我指间肆意凌乱。我突然觉得有些发抖,“我也一直告诉自己,不是我的错,只是巧合而已,可是,怎么能这么巧呢?林溪,你告诉我,怎么会这么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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