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夏至 二十一

    北堂春水的话着实吓了梁书和江屿一跳,两人说话时几乎要贴在一起了,可没想到还是被北堂春水给听了去,实在不得不佩服这人的耳力。
    江屿挠了挠鼻子,腼腆一笑道:“我不懂宫里的规矩,或许是特意修成这样的也说不定吧?”
    北堂春水牵了牵嘴角,轻轻摇晃手中的折扇摇头道:“宫里可没有这种规矩。”
    说着他转向福宁殿的方向凝神看了一会儿,才啧啧叹道:“想不到这福宁殿里竟然还有如此玄机……好在这事儿跟咱们没有关系,咱们走吧。”
    梁书想不到北堂春水竟是这等反应,不由一怔:“诶?!这……就这么不管……没问题吗?”
    北堂春水挑了挑眉毛,反问道:“不然呢?我们去找陛下告诉他福宁殿里藏着一间暗室?”
    梁书点头:“正该如此啊!”
    北堂春水古怪一笑:“如果陛下早就知道这里有一间密室你又当如何?”
    他见梁书哑然,便笑道:“所以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这些当臣子的看戏就好,诶,你们不是担心仪式上会出意外吗?走走走,我先带你们去看看法台。”
    他说完便向大殿后面走,根本不等梁书反对。梁书和江屿相视苦笑之后也只得跟着去了。
    与这两人的无奈相比,武尽忠的心情却要复杂得多。一方面是对老爹的担忧,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藏在那里,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饭吃?另一方面则是为兄弟翻案的期许。牟兰城的家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数云骑卫士正在四处搜寻翻找,只要这次能找到证据证明他与当年的旧案有关,老爹的心愿和兄弟的名声便都有了交代。
    至于其他……管他的呢。
    “尽忠,想什么呢。”
    陈影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微微侧头,见陈影正看着自己,便故作镇定的答道:“没想什么。”
    陈影负手而立,视线重又回到原处,用不大的声音说道:“如今这样,差不多也可以放人了吧。”
    武尽忠一怔,没听懂陈影说的放人指的是谁,便疑惑着问道:“放人?您指的是谁?”
    陈影回头,直视着武尽忠的眼睛,玩味着说道:“我说的当然是牟云鹏啊。今天之后,无论能否从这里搜出证据,牟兰城都不可能再在兵部混下去了。事到如今,再留着牟云鹏也没什么意义,要是弄出人命谁也也保不住你们父子,还不如早早放了。”
    武尽忠心下一紧,慌忙躬身拱手道:“将军难道以为是我义父绑走了牟云鹏吗!”
    陈影摇了摇四四方方的脑袋,肯定的说道:“当然不是,我们认为你和你义父是同谋。”
    武尽忠悚然一惊,抬头看时,果然没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半点儿说笑的味道。也不知怎的,忽然便觉得悲从中来。
    “将军既然信不过我那我也无话可说,没有它法,只能以死明志!”
    他说话时已经后撤了一步,腰间长刀锵然出鞘,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之后便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这一刀来的极狠,陈影的眼中寒芒爆闪,猛然挺前一步探出右手前去格挡。
    随着一声轻响,武尽忠的刀柄重重撞在了陈影的腕甲上,竟是没留半点儿余地。
    陈影蹙眉凝声问道:“你真不知道你爹在哪儿吗?”
    武尽忠缓缓闭眼,声音苦涩的摇头说道:“我只知道义父说要回乡安葬义弟,其他确是一概不知!”
    陈影默然点头,半晌才道:“把刀收好,别让人看了笑话。”
    武尽忠收刀还鞘,抬头便见十六和另外另个军士走了过来。十六看见武尽忠也在,便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才对陈影抱拳施礼道:“在牟兰城的书房里找到一个暗格,里面全是他的书信,没有将令属下也没敢去看信上的内容,如何处置,还请将军定夺。”
    陈影嗯了一声:“走吧,一起过去瞧瞧。”
    武尽忠的眼睛一亮,赶忙跟着跟在陈影身后一起去了。
    才进书房,武尽忠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原本干净整洁的书房此时已经被人挖地三尺。这倒不是个形容词,而是真真正正的挖地三尺,原本磨砖对缝的青砖地面已经被人翻了个遍,赫然正有一个黑黝黝的地洞露了出来。
    地洞旁边摆着一个红木匣子,匣子外面还裹着湿乎乎的泥土,显然是才从洞里挖出来的。
    周围的军士见到陈影便纷纷行礼,陈影挥了挥手,吩咐他们在外面等候,只留下了十六和武尽忠两人留在屋里。
    他把盒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轻笑道:“藏得这么深,想必你们也能猜到这盒子的分量,让你们留在这里也是要给本将做一个见证。”
    武尽忠和十六同时点头表示明白。
    陈影点了点头,这才掀开盒盖抽出一封书信读了起来。
    他读的很慢,似乎是要把纸上的每一个字全都嚼烂才肯罢休。看完之后,他又把信纸细心叠好放回信封,然后又取出一封读了起来。
    这一次他看的很快,视线几乎只在纸上扫了一遍眼中便已有了杀气。像是怕有错漏,他又反复读了几遍之后,忽然怒声骂道:“这狗贼!”
    骂完之后也不做解释,抱着匣子就往外走,武尽忠和十六赶忙跟了上去,三人出门上马一路往北,向着皇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金乌西坠,白月初升,福宁殿的上空正是一副日月同辉的奇异景观。看着缓缓落下的夕阳,赵济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都说天无二日,也不知这日月同辉又算得什么。”
    紫阳真人坐在太子身边,端着茶碗正在喝水,听见赵济的感慨,便笑道:“殿下可知这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为何偏要为人遁去其一?”
    这几天相处来下,赵济早已有些厌烦这道人的满口天机,故而只是轻轻摇头。
    紫阳真人见状也不气恼,只轻声说了一句:“便是要留一线生机与人去争的。”
    赵济闻言便蹙了蹙眉头,不耐道:“仙师这话似乎有理,可您别忘了,这世上有些人生来便不需要与人去争,比如,本王。”
    紫阳真人微微一笑,两道寿眉无风自动,悠然道:“有些事情,比如日月轮转、四季交替,无需人力,人力也无法干预的事情便是天道。还有些事情,比如山川河流或是晨钟暮鼓,你见他日日如此便当是理所当然,却想不起晨钟暮鼓也是人敲响的,山川河流的形态走势也自有缘故,这些便是人道。”
    赵济默然抬头,死死盯着紫阳真人,紫阳真人却似不觉,依旧悠然喝着茶水。
    “仙师有话不妨直言。”
    老道士闻言便肃容起身,扣宣法号:“无量天尊,吉时已到,殿下请先观礼吧。”
    赵济长长的呼了口气,跟着起身:“有劳真人。”
    紫阳真人点头,一甩手中的马尾拂尘,转身便向着法台走去。说来也巧,就在他登上法台的那一刻,天边的夕阳也刚好落到了天际线下,日月同辉的景象不在,天地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阴阳变化。
    虽然是在宫中做法,可法台上摆放的用品却并与前日在东宫时有什么差别,只是紫阳真人的手里换了一把更为古朴破旧的桃木宝剑。
    紫阳真人身穿御赐的明黄八卦仙衣,手持桃木剑,在画着阴阳鱼的法台之上踏罡步斗,口中喃喃念念有词。
    赵济却忽然生出一种可笑的感觉。眼前的道人明明受着父皇的恩惠,却总在言谈话语之间挑拨自己与父皇的关系,一时之间竟难以分辨他究竟是何居心。他这几天也想了许多,且不管什么赤龙和金龙,只要父皇一日没得长生,他便一日都是太子,终有一日能坐上那张龙椅也就是了。
    再看台上的紫阳真人,尽管须发皆白,却生了一副细腻红润的饱满脸庞,看他在台上缓缓舞剑,倒也真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悠然气韵。
    赵济忽然哼了一声——不如就当做看戏好了。一念及此,他便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把身子调整到一个十分舒适的姿势坐好,怀着莫名的心情开始观看驱邪。
    与此同时,福宁殿的耳房门口还有三人也正盯着法台上的紫阳真人,只是他们的待遇不如赵济,连张椅子都没人给准备,只能蹲在二房门前的台阶上,像极了村中晒暖的闲汉。
    紫阳真人口中喃喃不绝于耳,听得粱书好一阵心烦。他一边套着耳朵一边抱怨道:“诶,你们谁听清了,这老家伙没完没了的说什么呢?”
    北堂春水用扇子挠了挠后背,笑道:“听说那是天书,是说给鬼神听的,咱们听不懂也不打紧的。”
    江屿看的有趣,从袖子里摸出两把豆子给两人递了过去,笑道:“这可比在村里看的清楚精彩多了!诶诶诶!你们看,那些符纸竟然飘在空中不动了呢!哦呦!好厉害啊!”
    北堂春水谢过江屿却没接他的豆子,目光灼灼的看着道士在台上做法。梁书倒不客气,接过之后便往嘴里丢了两颗,正要说话时,却听见天上隐隐传来男人的哭嚎声,吓得他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紫阳真人眼中忽的闪出两道寒芒,厉声喊出一个:“着!”字,桃木剑随之猛然向上斜刺。也不见如何,虚空中便又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喊。
    紫阳真人脸色涨红,咬破舌尖之后喷了一口血水在桃木剑上猛然又是一刺,随着一个“敕!”字出口,悬在半空中的符纸尽皆点燃,空气中立时便弥漫起一股酸臭的味道。
    赵济上次见这场面时没来由的昏了过去,这次再看时便有意收摄了心神凝心观望,却没想到紫阳真人再次失手,空中的符纸已经燃尽却不见半个鬼影。
    老道士的脸色陡然一变,赶忙拿起罗盘掐算了起来。不过几息之后,便又把一蓬符纸撒向了天空,桃木剑向前猛刺,空中的符纸便向着福宁殿的侧墙凝聚而去,终于在外墙上爆出一团火光。
    紫阳真人须发颤抖,指着殿墙高声喊道:“无量天尊!怨鬼的真身就在墙里!”
    梁书猛然回头看向江屿,北堂春水却目不转睛的盯着紫阳真人,眼中的玩味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却是说不清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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