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夏至 二十二

    弯月如刀,斜斜的挂在天上,隐约还能看出完整月亮的一个轮廓——黑乎乎的一团,就像福宁殿外墙上的那一团焦痕,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酸臭味道。
    梁书隐约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在哪里闻到过的,于是便更加努力地去辨识那股味道。
    江屿看他吸鼻子的样子十分有趣,便笑着问道:“梁大人,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梁书随口答道:“你问这个干嘛?”
    江屿装模做样的掐了掐手指,惊叹道:“怪不得这么像,原来你是属狗的!”
    “属狗怎么了?”梁书说话时又吸了吸鼻子,这才意识到江屿是在拿自己打趣,便不悦道:“没看我正忙正事儿吗,你能不能别给我添乱!”
    江屿耸了耸肩,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指着奔走忙碌的道士说道:“人家都准备砸墙了,你还在这儿学狗,这叫什么正经事儿啊。”
    梁书啧了一声:“嘿!我是觉得这味儿有点儿熟,好像在哪儿闻到过,谁特么学狗了。”
    江屿也跟着抽了抽鼻子:“诶……我也觉得这味儿好像在哪儿闻到过……让我想想……不是最近……应该是很久以前……诶!我想起来了!”
    梁书挨着他一起坐到地上,目光灼灼的等着他说话,就连北堂春水也有意无意的往他那边儿挪了挪。
    江屿一拍大腿,神情激动的说:“就是那次!我跟你说过的……老鞑子那次!就有这种又酸又臭的味道!”
    梁书的嘴巴张的老大,一根手指不断在虚空点着:“哦哦哦!我也想起来了!老刘的马车上也有这种味道,不过比这个淡!”
    他俩的兴奋溢于言表,似乎离真相又近了一些。可北堂春水却忽然诶了一声:“你们快看,他们要砸墙了!”
    寻声看去,果然看见几个道士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锹稿,正跃跃欲试着想要去砸福宁殿的外墙,幸好被紫阳真人的弟子赵烁给拦住了。
    他来到法台之前向紫阳真人请示是否需要砸开殿墙,紫阳真人舞了个剑花之后便把桃木剑背在了手臂后面,另一只手捋了捋胡须,没有说话,却把目光看向了脸色阴沉的窦章。
    皇帝确实给窦章下过口谕,只要紫阳真人需要窦章便需尽心配合,只是谁也拿不准,这尽心配合当中是否包含帮着他砸开殿墙。
    沉默片刻,窦章终于晃了晃身子,他往前走了半步,肃容道:“来前陛下吩咐奴婢要全力配合真人驱邪,如果确实需要砸开殿墙,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
    赵烁听后又把目光看向自己的师傅,紫阳真人念了一声无量天尊,之后便对赵烁说道:“妖物的肉身就在里面,此时不做只怕日后还要再生变故,去吧。”
    紫阳真人说完便盘膝坐在了蒲团之上,摆了个五心朝天的架势开始闭目养神。
    赵烁躬身领命,这才命手下的弟子上前砸墙。
    他们的目的倒也明确,锹镐棍棒一齐向着墙上的焦痕上招呼。一时之间,呼喊与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夜色之中更能清楚地看见墙上不断冒出的火花。过了半晌,呼喊声渐渐弱了下去,咒骂之声反倒越来越大。
    北堂春水摇着折扇轻轻笑道:“他们以为这福宁殿是什么地方,这墙可是用糯米灰浆垒砌起来的,历经二百余年,早就坚于金铁。别说是几个拿着铁锹的道士,就算是派一营官兵过来拆墙,怕是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什么成绩。”
    梁书没有说话,只是蹙眉看着前面的热闹,倒是江屿笑着说道:“那倒未必,北境军中有个土方,遇到糯米灰浆时只需用醋泡上半天,原本坚如磐石的城墙便能变得十分松散。”
    北堂春水转回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屿,疑惑道:“早就听说江先生的医书了得,想不到竟还如此博学?看你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怎么会知道这许多北境军中的往事密辛?”
    见江屿遭人盘问,梁书立时便沉了脸色,冷声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江屿小时候跟他师傅一起在北境军中做过医官,是真正见过生死的人呢。”
    江屿闻言只是腼腆一笑,北堂春水哦了一声,眼神中的玩味却又浓了几分。
    才几句话的工夫前边便又有了新的变故。
    一个小道士提着搞头奋力一砸,随着一声脆响,粗壮的搞把应声折断。镐头失了控,在空中反弹了几圈之后,不偏不倚的砸在了另一个小道士的头上。小道士只哼了一声便被砸倒在地。红白之物撒了一地,引得周围的道士一阵惊呼。
    赵济不喜见血,见状便把身子扭向了另一边。
    蒲团上的紫阳真人却猛的睁眼,剑指福宁殿怒声斥道:“死到临头还敢逞凶!贫道必打得你魂飞魄散!”
    见他一副须发皆张的模样,众人还当他会引来九天神雷之类的厉害法术去降服那看不见的恶鬼。等了片刻,却只见他威风凛凛的喊了一声:“继续给我砸!”
    然后便又回到蒲团上开始打坐。
    梁书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去……行不行啊……这脸皮真够厚的……”
    和他相比,北堂春水便要冷静的多,笑着说道:“行与不行都是陛下的一句话而已,咱们只管看戏就好。”
    梁书转头看向北堂春水,似乎难以理解这位礼部堂官的思路为何总是如此清奇:“他们要拆的可是福宁殿,那是先皇的居所,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梁书其实是想问他,在福宁殿的墙上砸个窟窿这件事儿,在礼法上真的没有问题吗?
    可北堂春水却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直接反问道:“砸的又不是你我家的房子,有什么问题?”
    这个答复简直无懈可击,梁书很没趣儿的咂了咂嘴,便转去跟江屿聊天:“江屿,你说他们多久才能把墙砸开?”
    江屿歪着头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如果还是这几个道士,怕是砸到下个月也不见得能行,要是换禁军来的话……大概一两个时辰吧。”
    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前边响起一阵砖石散乱的碎响,接着便是一阵人声喧哗。
    两人同时抬头,正好看见福宁殿的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窟窿,一个头戴面具身形高大的道士正徒手拔开墙上的砖石。
    江屿和梁书同时喔了一声!
    与此同时,紫阳真人却再次睁眼,起身对着那个大个子的方向喊了一声:“可以了!”
    大个子闻声便转回身向着紫阳真人施礼。人们这才看见他脸上带着的面具没有口鼻,只留出两个眼睛形状的孔洞供他视物,远远看着倒像是个成了精的鸡蛋正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
    紫阳真人挥了挥手,那鸡蛋精便闪身退回到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赵烁这时才上前两步,请示紫阳真人:“墙洞已经开启,请师傅示下。”
    紫阳真人微笑点头,从案头拿起一叠符纸递了过去,吩咐赵烁先把符纸贴在洞口四周,然后便可如洞捉妖。
    赵烁领命,依照吩咐在洞口四周贴了一圈符箓,然后便拿了一支火把进了墙洞。窦章这时也想进洞查看,可走到洞口一看,却见那洞口还没有自己的腰粗,便只得作罢。只能借着赵烁手里的火把隐约看见的不大的空间之中似乎坐着一个人,赵烁正在翻动那人的衣物,似乎想要找出能证明此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赵烁看得十分小心却也十分仔细,良久才从夹壁墙里走了出来,他的身后也立时又恢复成一片黑暗。
    窦章看得清楚,赵烁的手里拎着一块脏兮兮的令牌,虽然只是匆匆地一瞥,可他仍能看出上面刻着的金龙图案。倒不是因为他的眼力极佳,而是因为同样的令牌在他怀里就有一块。
    金镶玉材质的龙纹令牌天下只有一块——那是皇帝的私人令牌,平时交给亲信太监保管。此时此刻,他几乎已经能叫出夹壁墙中那死人的名字。
    张寒——仁宗皇帝的亲信太监,既是当年的六宫总管,更是自己的师傅。
    往事历历在目,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总打自己屁股的人,此时就静静地坐在夹壁墙中的椅子上。几十年来,他就那么孤独的坐着,也不知他生前遭遇了什么。
    尽管心中百感交集,可他面上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他微笑着看着赵烁把令牌捧到紫阳真人面前,又看着紫阳真人用桃木剑挑过令牌之后,看也不看便放到了法台之上。
    手指上下翻飞,嘴中念念有词,良久才对赵烁吩咐道:“妖物依然成了此地的怨灵,只能放火烧了尸身才能破法,去准备一下吧,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做完。”
    接着他又转向窦章:“窦总管,贫道未破邪祟要用三味珍火烧那妖物,为保皇城不至于受池鱼之灾,还请先把水龙队叫来以防万一。”
    窦章的眼角一阵抽搐,砸墙还算好说,若要在皇城之内放火确实在不是他一个太监能做主的。更何况里面的人是否就是张寒还不能确认,怎么也不能就这么一把火给烧了。
    于是他便笑着说道:“按说真人的话奴婢自当遵从,可在宫里放火这种事儿实在不是奴婢担待的起的。再者,尚不知这人为何会藏身于夹壁墙中,总不好就这么随便烧了。不如先把墙洞封上,待奴婢明日奏明圣上之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紫阳真人沉了沉脸色,不悦道:“陛下可是下过口谕的,要你全力配合频道驱邪,若是误了大事,总管大人可愿担这干系?”
    窦章脸上的笑意更甚,躬身施礼道:“真人有所不知啊,十五年前咱们宫里出过一档子糟烂事儿,从那之后陛下便下明旨要求宫里除了膳房之外不许见到明火,如有违背,立时便可杖毙的。不瞒您说,寻常的放河灯、放孔明灯都是不许的,就更别说您的三位真火了。”
    紫阳真人明显是被噎了一下,大袖一挥便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冷哼一声道:“驱邪最讲时辰,贫道这就去找陛下请示。”
    他说完转身便走,理也不理依旧躬身在侧的窦章。
    待他走后,窦章便缓缓踱步到墙洞跟前,比了比洞口的大小之后,便随手在墙上拍了几下,然后轻轻一推洞口便比先前大了一圈,窦章要过一支火把也走进去了。
    梁书这才松了口气,感叹道:“我去……这老家伙的功力可以啊,还有刚才的那个大个子……竟然用手就能把宫墙砸个窟窿,有这身手不当强盗简直可惜,竟然去做什么道士……”
    江屿默然不语。
    北堂春水摇了摇折扇:“你们之前有谁发现那个人了吗?我看窦章少有的慌乱了一下,只怕就连他也没发现那个人藏在哪里,这才是最可怕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