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夏至 十

    明义坊与明德坊比邻而建,多是些功勋世家在这里开府建牙。
    牟兰城虽然也是军中宿将,却与梁瑞不甚熟稔,而且牟兰城的儿孙辈在京城纨绔中的名声也不甚好,所以梁书这次倒是抱着看戏的心情去的。
    “牟云鹏才多大岁数,怎么跑到去丰乐坊去了?”
    薛崑半夜就起来抓人,这会儿早就不耐烦了,听见梁书的话里隐含讥讽,便跟着啐了一口,道:“别看牟小少爷岁数不大,可听说早就是逢春阁的常客了,隔三差五就要寻个由头往丰乐坊跑,听说昨天是去参加廖公子的诗会,哼,我去看过,不过是新来了几个姑娘他们跑去尝鲜儿了。听说有个叫嫣然的姑娘是花重金请来的花魁,极善歌舞。牟少爷吃多了酒,一直嚷嚷着要给人家赎身呢。”
    梁书了然地点了点头,同为纨绔的他自然也知道自污以自保的道理,可牟云鹏才这么大年纪就去秦楼楚馆里自污,只怕是真的有这爱好才是。
    江屿正听得起劲,赶忙追问:“那后来呢?赎身了没有?”
    薛崑哈哈一笑:“他倒是真的去问了,可鸨儿娘开口就是三万两银子,你让他十几岁个娃娃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
    江屿哦了一声,兴致索然的点了点头,见梁书正斜眼看着自己,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应该不是因为争风吃醋才惹得祸事喽。”
    薛崑点头:“牟家虽然不管束他眠花宿柳,却从不许他在外面过夜,再加上他吃醉了酒,所以二更鼓才响过他就被下人带着走了。”
    梁书一怔:“二更?那时候丰乐坊正热闹着呢,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那里动手杀人,难道就不怕被人发觉吗?”
    薛崑闻言便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道:“嘿,那三个下人全是给人捏住了脖筋生生掐死的。依我看呀,那牟家怕是被人给盯上了。”
    “盯上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崑忽一挑眉,惊讶道:“您没听说?前些日子牟大人的家里就进过飞贼,也是用的大力指法弄晕了守卫,我可是亲眼瞅见的,每人的脖子上都有三个指头印子,就跟那几个死鬼身上的一模一样!”
    梁书蹙了蹙眉,转向江屿问道:“捏一下脖子就能死人,你听说过这种手法吗?”
    江屿当即点头,随口说道:“讲究指力的武功很多啊,像什么铁指功、鹰爪力、龙抓手,或者是分筋错骨手还有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指,随便练成哪一样都能捏死人的。只是……”
    梁书见他点头却又语焉不详,便连忙追问:“只是什么?”
    江屿捏着下巴思量片刻,才道:“一招制敌毙命确实不是难事儿,可要连杀三人还不被人发现那可就难了,要知道那可是丰乐坊,随便喊一嗓子就能招来百十口人过来围观的,除非人数对等,否则很难无声无息的杀掉那么多人。”
    他眯着眼说完,便转向薛崑问道:“牟云鹏不会是走路去丰乐坊的吧?”
    薛崑点头:“因为要去赴宴所以是乘马车去的,要不是有人发现车上没人,只怕那三具尸首还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呢。”
    “马车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长乐桥北边有一棵老槐树,就在树下停着呢。听巡夜的兄弟说,是一个赶车的老头发现那马车上没人,辕马也没拴着,过去一看,才发现桥下的码头上躺着几个死人。”
    江屿眨了眨眼,疑惑道:“尸体没在水里,是在在码头上的?”
    薛崑连忙点头:“可不是嘛,那老头说,他见车上没人就想着过去看看,四下一踅摸就看见桥下的码头上躺着三个人,他以为是吃醉了酒的,结果下去一看才发现那三个人全都没气儿了,上来的时候正好遇上巡夜的兄弟,这才报了官的。兄弟们过去看时,尸首还热乎着呢。要说这贼人也真是胆大,胭脂河上那么多游船,就算那老汉没有报官也一定会被画舫上登岸的客人发现。”
    梁书细细品味了一下薛崑的话,见江屿的脸上也满是古怪的神色,这才摇头道:“不对,这老头有问题啊。”
    薛崑一愣,摇头表示不解。
    梁书便很做作的撇了撇嘴,捏着下巴说道:“你想想看,半夜三更,一般的人别说是见到三个死人,就算只看见一个只怕也早就吓死了,无论如何都会喊上几声给自己壮胆才对,怎么会那么镇定的跑到岸上报官的?只怕是他逃走的时候遇上了巡夜的官差,担心被人发觉,这才主动报案的吧。”
    薛崑瞪着眼睛想了想才反驳道:“他直接把尸首丢进河里不就得了,新死的人总要过几个时辰才能浮上来的,他又何必把人弄到码头上去呢?”
    不等梁书说话,江屿便接口道:“把人丢进河里肯定会弄出不小的动静,更何况他有三具尸体要丢。至于为什么要把尸体弄到码头上去……也许他是准备从码头上把尸体丢进河里,因为听到巡夜人的声音才没来得及做完,又或者……他更想有人发现尸体?”
    薛崑断然摇头:“不可能!你们这都是推测,当不得真的,一个老头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梁书啧了一声,拍着薛崑的肩膀道:“不说别的,单是那老头说他看见牟家的辕马在啃树皮就有问题,逢春阁这种青楼最是周到,肯定会把客人的辕马喂得饱饱的,吃饱了草料的辕马干嘛去啃苦涩的树皮?诶,你别瞪着我啊,我可是从小就跟马打交道的。而且你也说了,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还热乎着呢,这就说明那些人才死不久,依我看十有八九那老头就是凶手!”
    他见薛崑一脸的错愕和懊悔,便又哼了一声,摇头道:“老薛,你们还是赶紧去找那个老头吧。”
    三人说着话便已经到了明义坊的牟府门前。
    梁书看了看牟家半开的大门,忽然觉得兴味索然,便对薛崑说道:“既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薛崑也很懊恼,一心想着尽快去找上官报告,便拱手道:“无论如何都要多谢梁大人和江先生出力,既然二位还有公事,那薛某就不强留二位了。”
    梁书能跟江屿想到一处,忽然觉得自己大有长进,便心情大好的和薛崑挥手告别,正在这时,一个银甲云骑刚好从牟府大门走了出来,正好听见薛崑喊对方梁大人,便停了脚步。
    “阁下可是刑部的梁书梁大人?”
    梁书一怔,见对方是个满脸胡茬的云骑卫,可是自己却从没见过,便扬了扬头:“正是本官,你是哪位?”
    武尽忠眼睛一亮,再不理会身后跟着的牟家小厮,快走两步来到近前梁书近前,拱手道:“末将武尽忠,奉命来调查天火案的。”
    他便说便递上云骑司的公文。
    梁书没接公文,只随意拱了拱手算是还礼,之后便随口道:“哦,那你好好查吧,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了。”
    武尽忠见梁书要走,赶忙阻拦:“且慢!末将昨天去过大理寺,得知卷宗已经被梁大人调阅走了,这让末将如何调查啊。”
    梁书面带不屑反问道:“这关我屁事儿啊,又不是我让你查的,你该找谁找谁去啊。”
    眼见武尽忠吃瘪,牟家的几个下人也都凑在门前窃窃私语,似乎是在看他的笑话。
    梁书最讨厌看人这幅嘴脸,不由怒骂了一句滚蛋,他的声势十分骇人,几个下人见了赶忙回府关门。
    梁书这才又看了看武尽忠:“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军伍里退下来的吧,会查案吗?”
    武进中十分耿直的摇了摇头:“末将之前是守东华门的,确实不会查案。”
    略一踌躇之后,武尽忠才又道:“不知末将能否和梁大人一起查案?”
    梁书一听就急了:“不会查案你凑什么热闹啊……”
    他看武尽忠满脸的尴尬,便又补充了一句:“那你说说,我凭什么要带着你你一起查天火案?”
    梁家毕竟出身军伍,梁书这么说也只是想给武尽忠一个台阶让他知难而退,不想武尽忠却缓缓道:“家父早年在西军时曾见过类似的东西,因此陈将军才命末将调查此事的。”
    梁书闻言便是一喜,赶忙寻了个僻静的所在,听武尽忠把事情又说了一遍,他说的很细,几乎是在复述老周的原话。梁书和江屿也都听得入神,都想不到世上竟有人能用尿液、糖霜和火油做出鬼火。江屿也不保留,把地狱业火烧死鞑子老头的事情,拣要紧的部分说了。
    两相对照之下三人同时发现,不论是鬼火还是业火都有一个不易熄灭的特性,由此推断大约应该是同一类东西,所不同的是,江屿说的业火来自于陈年的尸体,而武尽忠所说的鬼火,却是那个姓孟的人用尿液火油和糖霜做出来的,只可惜那人死的太早,也没有多少线索流传下来。
    “西军的军士大都来自蜀中,姓孟的人更是比比皆是,单凭这两点很难确定身份。牟兰城也是西军的旧人,本来想找他问问情况,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肯开口……”
    武尽忠说话时脸上尽是懊恼的神色,似是深恨牟兰城此人不识时务。梁书和江屿却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对了个眼神——姓孟的……要不要这么巧,不会是孟九娘的本家亲戚吧?
    因为孟九娘的身份特殊,所以粱书便岔开了话题:“听你所说,牟大人似乎不想让你插手他家的事情吗?”
    武尽忠点头应是。
    粱书捏着下巴想了想,疑惑道:“我看他似乎并不排斥大理寺的人,你们都是西军出身,莫非你跟他之间还有什么过节吗?”
    武尽忠长长的叹了口气后,便又重重点了点头:“过节倒是谈不上。实不相瞒,我和二弟都是宋延龄将军的亲军,进京之后,宋将军就散了亲军,我们兄弟就被编进了禁军,那时候牟大人正是在下的顶头上司。只是咸平二年时有贼人从东华门混进了皇城,我兄弟和驻防的兄弟无一幸免,后来他们就说是我兄弟周尽孝饮酒误事……我想,牟大人或许还对这事儿耿耿于怀吧。”
    梁书狠狠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武尽忠,试探着问他:“咸平二年五月十六?那天是你兄弟当差?”
    武尽忠的眉毛猛地一扬:“怎么,梁大人也知道这事儿?”
    梁书再次打量起眼前的汉子,只觉得他高大威武仪表堂堂,就连那一脸的胡茬子也甚是可亲。实在想不到这人不仅有天火的线索,竟然还和咸平二年的无名大火有关,简直说得上是个宝藏。
    见对方发问他却并不作答,只是锤了锤武尽忠的胸甲,朗然道:“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们一起查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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