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夏至 十一

    东阳茶楼的雅间里,武尽忠和梁书江屿二人相对而坐,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两人,他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他即品不出龙毫银针哪里好喝,也不明白眼前的刑部主事为什么一直在向一个郎中求教。而且,明明他才是奉命调查天火案的正主,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协助梁书办案的人了。
    更要命的是,武尽忠本就是个身材魁梧的高大汉子,如今又是重甲在身,在这小桌后面坐的久了,简直能被自己的胸甲活活勒死。
    他很不耐烦的调整着姿势,竭力让自己不至于憋死,却听见梁书忽然喊了一声:“武将军,你觉得这么安排可好?”
    武尽忠一怔,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梁书见状便不悦道:“我去……我们说了这么半天,你不会都没见吧?”
    武尽忠顿时老脸一红,倒是江屿乐呵呵的接过了话头,重又给武尽忠解说道:“咱们的首要任务是要查清天火到底是不是人为,或者说是何人所为。可咱们手里的线索不多,目前只能猜测天火和鬼火还有十五年前的无名火大约是同一种东西。牟兰城大人早年就是西军的将领,后来又是禁军的统领,按理来说咱们可以找他询问情况,可依你所说,牟大人似乎在有意隐瞒着什么,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妨先找令尊大人聊聊,兴许也能有些收获也说不定。”
    武尽忠哦了一声:“说的在理,只是……就这么放着牟兰城不管真的没关系吗,我总担心迟则生变……”
    闻言,梁书忽然狡黠一笑:“你应该也知道他孙子丢了吧?”
    见武尽忠点头,梁书便继续道:“牟云鹏的随从全都死了,都是被人用大指力捏住脖子死的,这可不是寻常的地痞流氓做得到的,听说前几天他家里也进过贼,有三个护院的保镖也是被人用这种手法弄晕的,这显然是同一个人干的。要是我们所料不差的话,牟兰城的老家伙的嘴也闭不了几天了。”
    武尽忠的眼睛豁然一亮:“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我这就带你去见我义父!”
    出了茶楼,三人便往花林坊赶去。
    到了汤饼铺子门前一看,铺面竟还上着门板,武尽忠拍了几声也不见有人来应门,转到后门时,却赫然看见一把铜锁挂在门上。武尽忠心下一凛——昨天才听老爹说他要回乡安葬周尽孝的骨灰,该不会这么早就走了吧?
    正在这时,旁边的一户邻居走了出来,见来人是武尽忠便是一怔:“呦,是武兄弟啊,你爹说是要回乡几天,昨晚就走了,怎么,你不知道吗?”
    梁书和江屿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却都不解周老汉为什么片在这个时候回乡。
    武尽忠见来人是隔壁的苏六,两家平素也算有些交情,便应道:“爹说他今天才走的,本来还想送送,没想到他竟提前走了。”
    苏六啊了一声:“想必是老爷子怕麻烦你吧,我也是昨天吃过晚饭正好碰见他出门。哦对了,大叔还让我告诉你,说他办妥事情就回来,让你不用担心。”
    武尽忠连连点头,拱手谢过苏六之后,便转向梁书歉然道:“唉,还是晚了一步……义父说要回乡安葬我尽孝兄弟的骨灰,我也没想到他走的这么急。”
    粱书的眉头紧皱,不满之色溢于言表:“早不走晚不走,怎么偏挑这个时候走,这不是成心吗!”
    武尽忠黑了黑脸:“我那兄弟沉冤十五载,好容易给义父托了梦来,毕竟父子情深,义父走得急些也没什么不妥。”
    江屿见两人的语气不善,便打起了圆场:“既然周老伯不在,那咱们现下要去哪儿呢?”
    梁书白了武尽忠一眼后,便一言不发的把头扭到一边。
    武尽忠毕竟理亏,想了想后才闷声道:“既然义父不在,那我干脆去牟兰城府上当面问他好了,就算他看不起我,总要给这块云骑司的腰牌几分面子的吧。”
    梁书猛然回头,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说道:“这位将军,陈影是让你暗中调查吧?暗中啊!你这么大咧咧的过去问话,岂不是让陈将军难做吗!”
    武尽忠语塞,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办法。梁书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又粗又笨甚是碍眼,却忽然瞥见他腰上挂的云骑腰牌,转念想起赵济曾托付自己去查天香楼的,不如趁此机会先去查查咸平二年的无名大火好了。
    一念及此,他忽然又开心了起来:“既然周老伯不在家里,那不如咱们先去查查咸平二年的无名火好了。”
    武尽忠原本就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一听梁书说要调查咸平二年的无名大火,自然大喜,当即就点头表示同意。
    “如此也好!不知梁大人打算先从哪里查起?”
    梁书没想到武尽忠会这么热心,捏着下巴想了片刻,才道:“毕竟过了十多年了,当年的知情人如今都是位高权重的,不如咱们先从外面查起,等有了线索再去找他们问话也不迟。”
    江屿看出了梁书的打算,十分配合的问了一句:“要从哪里入手才好呢?”
    梁书狡黠一笑:“先去府衙查查地方志,兴许能找到些线索也说不定。”
    兴许是被梁书在心里念叨的次数多了,赵济好端端的竟打了一个喷嚏,法空和尚不紧不慢的递了一杯热茶过去:“为亡者诵经祈福本是一份心意,既然殿下尚未康复也无需特意过来,只要心中有佛,无论在哪里祈福都是一样的。”
    赵济掏出手帕蘸了蘸鼻子,哂然笑道:“不碍的,那一日也不知怎的就昏了过去,睡了一觉也就好了。”
    法空轻抬眼皮,看了看赵济发青的眼窝,叹道:“殿下的心中有魔。”
    赵济的睫毛轻颤了颤,点头道:“果然瞒不过大师,不知道大师能否替弟子解惑?”
    “阿弥陀佛。”
    法空和尚双目微闭,口宣了一声佛号之后,沉声道:“魔由心生,要解心魔怕是还要殿下心中坦荡才好啊。”
    赵济蹙了蹙眉,略顿了顿后才忽然开口道:“听说母后生前常来慈悲院进香。”
    法空颔首:“娘娘端庄谦和,向佛之心也甚是纯良,每有天灾时,她总会过来诵经祈福,每逢年节更要为贫苦百姓布施吃穿。”
    说到最后,老和尚长出了一口气后宣了声佛号,算是对先皇后的惋惜:“唉……阿弥陀佛。”
    赵济似乎有些伤感,垂着头问道:“母后可曾带我来过?”
    法空忽的睁眼,见赵济正垂首沉思,便嗯了一声:“咸平二年三月黄河决口时,娘娘曾带殿下同来慈悲院祈福,那时殿下还小,怕是记不得了。”
    “在那之后呢?”
    法空脸上的皱纹莫名一紧,摇头道:“说起来……那倒是老衲见娘娘的最后一面了。”
    赵济缓缓抬头,轻声道:“后来您再见我时,可曾发现我有哪里不同吗?”
    法空默然点头。
    赵济的双眼立时灼热了起来,喉间好一阵滚动:“哪里不同?”
    “两年不见,再见面时殿下长大了许多,老衲还记得殿下初来时的样子,殿下可是在佛祖面前哭了好久呢。”
    赵济眼中的炙热一闪而逝,颓然道:“是吗……看来确实是太久了,我竟都不记得了呢。”
    沉默半晌后,赵济忽然又问:“那时候我的脸上可曾有伤?”
    法空转动昏黄的眸子,注视着眼前的俊朗青年,不解道:“殿下何出此言?”
    赵济怅然一笑:“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法空默默点头:“殿下忧思过虑,实在不适合礼佛诵经,不如下月十五再来吧。”
    赵济张了张嘴却终究没再开口,他起身与法空和尚告辞之后便直奔皇城去了。明天就是国师在福宁宫驱邪祈福的日子,赵昀命他一并观礼。
    只是自从紫阳真人来过之后,他竟连一个整觉也没睡过,每每入梦总能见到那个名叫春十三娘的女子,接着便是她葬身火海时的情景。说来也怪,他的梦里从不缺人,却只有春十三娘和陈兴林两人的面目是清楚地,除此之外的其他人竟全都没有脸面。
    每晚从噩梦中醒来之后,他总会想起道人的那句“赤龙不陨金龙不升”。从他说话时的神态来看,似乎是在点拨自己。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怎么会出自紫阳真人之口呢。
    尽管梁书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可坊间的传闻却越来越多,那些传闻大都出自《异事录》的记载。有说先帝仁宗本有一子的,只因为司天监莫问天的一句“二星相冲不利帝王”便流落在了民间。代宗发动承天之变时,这位皇子的年纪尚小,没有能力夺回皇位,直到咸平二年时才猝然发动。
    孟玄松汇报之后,也说那些坊间传闻并不可信,可偏偏赵济就是觉得传言不虚。毕竟当了二十年的本分太子,不管心里如何疑窦丛生,却总想找些证据出来推翻自己,所以他才去了慈悲院找法空和尚,说了许多废话,也只是想听他说一句:殿下放心,您就是皇后的儿子,陛下的太子。
    可法空终究没能证明这一点。
    皇城在望,赵济没来由地又打了一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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