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夏至 十二

    宣和县在京城九县当中地位只排的上中下。长林、长庆和花林这三个坊市都归宣和县统辖,却因为天乡楼的一场大火烧毁了半个长庆坊,直到现在,那里还偶有传出闹鬼的传闻。
    宣和县衙设在更东边的五通坊,那里虽与长庆坊比邻,却好歹沾了些官气,倒也成了县里的富户人家聚居的所在。
    梁书三人来到五通坊时,眼前的景物与先前在长庆坊的所见迥然不同。虽然整体上还不如其他坊市兴盛,可起码屋舍整齐街道平整,用梁书的话说,这里好歹还像个人住的地方。总不至于像长庆坊那样,被一群流着鼻涕的孩子参观尾随。
    县衙门前的惊堂鼓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也不只是差人懒惰没人收拾,还是因为吏治清明无人伸冤。
    梁书拍了拍门,却许久没见有人开门,正打算去敲京堂鼓时,却发现鼓架上根本没有鼓槌。
    “我去这狗官!”
    梁书骂了一句之后,转身就在县衙大门上踹了两脚:“开门开门!赶紧开门!”
    随着门里的几声叫骂,县衙的侧门豁然打开,紧接着便窜出几个皂衣捕快,其中一个方脸捕快出来之后,看了看朱漆大门上的脚印,又看了看一脸愤然的梁书,冷声道:“这位大人,看你也是朝廷的命官,怎么这般无礼,府衙的大门也是你能踹得的?”
    梁书啐了一口,指着惊堂鼓道:“好个朝廷的府衙,惊堂鼓竟然连鼓槌也没有,还敢跟本官说什么朝廷体面?!”
    方脸衙役一怔,见鼓架上确实没有鼓槌,便转向身后责备道:“你们怎么回事儿,连个鼓槌也看不住,这个月都弄丢三个了!还不快补上!”
    待身后的衙役回身之后,他才转向粱书解释道:“确实是我们看护不利,不知鼓槌是被哪家的孩子偷去玩儿了,还望这位大人见谅,我这就去请徐大人出来。”
    粱书哼了一声,也懒得去管对方所说是真是假,直言道:“算了算了,我们也不是清吏司的,这次过来是想查查你们县的县志和卷宗,方便的话就快带我们去吧。”
    方脸衙役略一踌躇,摇了摇头:“县志还好说,只是卷宗多有不便,几位且先稍候,待我回禀大人之后……”
    梁书不等他说完,便往旁边横移了一步,正好把抱着胳膊看戏的武尽忠露了出来。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云骑卫的威名,见武尽忠的黑脸看向自己,竟都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梁书很满意对方的表现,牵了牵嘴角,说道:“那就只好请我们的武将军来过问一下惊堂鼓为何没有鼓槌了,也不知道这懒政的罪名能有什么处罚。”
    方脸衙役双眉紧锁,有心发怒却又实在惧怕云骑卫的权势,压了压胸中的火气之后,还是耐着性子把三人领到了签押房里。
    “历年的县志都在这里,几位且先看着,小的这就去请卷宗过来。”
    待捕快走后,一直不曾说话的武尽忠这才埋怨道:“咱们本就奉命在身,跟县令明说不好吗,何必要去吓唬他们呢。”
    江屿见外面没人便笑着答道:“还是那句话,既然是暗中调查那就说明上头并不想声张出去。你是云骑卫,他是刑部主事,你们俩没事儿跑到县里调阅卷宗于理不合,万一传出去了总是多有不便的嘛。”
    武尽忠这才恍然,想不到眼前这年轻官员竟然心思如此灵活,不由多看了两眼。梁书此时已经拿起一册地方志读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疑惑,一看便知他读的仔细。
    武尽忠深受感染,随手拿起一本展页一看却是蒙了。身为武人他虽识字不多,可基本战略和情报总是认得的,可那县志上竟全是四六骈文。明明每个字他都认得,可凑在一起竟完全不知道含义。不由老脸一红,轻轻放下书册转身便出去了。
    梁书听见关门声,抬头看了一眼,见识武尽忠出去了,这才往江屿身边凑了凑,指着书册问道:“诶,这几个字儿念什么啊?”
    江屿看了一眼,解释道:“捃摭绨缃,就是给书找个套子,哎呀,你不是要找天乡楼吗,怎么你这卷是写私塾的啊。”
    梁书随手把书丢到一边,愤愤道:“我说我怎么看不懂,白白耽误了老半天工夫。”
    县志是按年份保存的,只是排列并不整齐。几个坊市全都混在一起,想要看时总要挑上半天。两人各自定了目标,江屿去找长庆坊关于天乡楼的记录,而粱书则去寻找花林坊里咸平二年火灾的记录。
    这一次倒是梁书的运气好些,只拿了两本就找到了相关的记录,只可惜上面写的语焉不详,还没有武尽忠说的清楚。这时江屿才找到天乡楼的记载,只翻了几页便看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春十三娘。
    “有女子春十三娘者自蜀中而来,携众数十居于长庆坊。笙歌夜夜纸醉金迷,豪绅学士争相前往,王孙公子络绎不绝。天乡楼之艳景冠绝天下。”
    看到这里,江屿立时便和梁书对了个眼神。根据这里的记载,天乡楼的鸨儿娘是个名叫春十三娘的美丽女子,她带着几十个人在长庆坊开了天乡楼。这么说来,岂不是刚好能和赵济的说法对上?
    梁书啧了一声,吸了一口气道:“太……额……春公子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江屿的脸上也挂起了愁容:“都说日有所思才能夜有所梦,这话虽然偏颇却也有些道理,一般来说,人是不可能重复做同一个梦的,如春公子所说那般,多半是受了某种刺激。”
    梁书又往江屿身边凑了凑,低声道:“这么说……你也觉得他曾经出现在天乡楼里?”
    江屿挠了挠鼻子:“你知道吗,梦里是绝对不会出现陌生人的脸的,所以,最起码他一定是见过春十三娘的。”
    梁书翻到卷首,见这一册是隆庆十八年的记录,便道:“从隆庆十八年天乡楼开张,到咸平二年它被大火焚毁,这么说来,咱们大约有五年的记录要看啊。”
    江屿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卷宗,忽然眯起了眼:“天乡楼在京城经营五年,一朝翻覆却是被定为逆党的老巢,我不相信单是一群女子就能做出擅闯宫禁的事来,而且对方不仅闯进了皇城,更在京中四处放火,这样的举动所用的人手必然不少,尽管天乡楼的规模庞大,可若是突然冒出这么多人也难免引人猜忌。所以,我们不仅要查天乡楼,还有它附近的所有建筑都要清查。”
    梁书听得头大,看着这一大堆的卷宗,神情也不免哀怨了起来——要是知道自己要看这么多东西,他怎么也会把王崇恩一起拉来才好。
    江屿知道他的心中所想,笑着说道:“其实也不用急于一时,我们毕竟有了一个名字,不如先去查查春十三娘的名头,或许能找到熟人也说不定呢。而且,春公子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小玉婶婶吗,别忘了,她可是很怕紫阳真人的,说不定他和这事儿还真地有关也说不定呢。”
    一听不用看书,梁书立马又来了干劲:“那还等什么啊,赶紧回东宫找玉婆子问问啊。”
    江屿忽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小玉婶婶的情况很不稳定,轻易还是不要去刺激她了。”
    “既不能问,那你提她干嘛……”梁书颓然的白了江屿一眼,转而眼睛又忽然一亮:“你说过,你们看见紫阳真人那天其实离着还很远?”
    江屿微笑点头。
    梁书双眼微眯,喃喃道:“时隔多年距离又远,一个疯癫的婆子怎么会一眼认出紫阳真人的?除非……”
    江屿的嘴角随之翘起,双目炯炯的看着梁书,眼中尽是期许:“除非?”
    梁书眼中精光一闪,断然道:“除非……他认错人了!”
    “额……”
    江屿扶了扶额角,无奈道:“你这么猜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我想,玉婶婶那天之所以会带我去偷看紫阳真人,首先是因为她很在意道士。不过京城中的道观不少,道士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小玉婶婶平时出门难免不会碰到,却从没听说她像那天那样失态过,否则春公子也不会还不知道她其实是会说话的。而且从县志上看,长庆坊以前从没有过风月场所,可那个春十三娘为什么不去丰乐坊,反倒把天乡楼开在了这里呢?”
    梁书眨了眨眼,摇头表示不知。
    江屿便笑着展开一页书册道:“你看这里写的,与天乡楼一街之隔便是宏恩观,你可看仔细了,这里写的是敕造宏恩观,说明这是皇家敕造的道观,只可惜也随着那场大火付之一炬了。”
    梁书皱眉想了片刻,颓然道:“可惜啊,都给烧干净了。诶?或许咱们可以查查宏恩观的名册?对!我好想听谁说过……凡是敕造的寺庙都在礼部留有名册的,我这就去礼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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