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铃医录》芒种 七

    梁书读过异事录,自然知道商孟林的疑惑并非空穴来风。前两册倒是还好,完全站在史官的角度述说往事,当中并没有多少个人情绪,甚至可以当做本朝国史的通俗版本流传于世,确实是一部老少咸宜的作品。可从第三册开始,笔法陡然一变,不仅作者的立场鲜明,当中更夹杂着许多难辨真假的耸人传闻。
    比如书上说大庆殿里的玉玺自己飞到了庆陵,又比如仁宗原本有个太子,只因为莫问天说的二星相冲便送到民间去了。
    这两件事儿说的神乎其神,全然是两则民间奇谈的样子,可若是有人稍作深究的话,却又不难找到线索来支撑这些结论。
    从阴谋的角度来看,这个作者十分高明,他把谎言隐藏在事实当中,同时又在谎言中埋藏了些许真实。正应了大理寺卿龚的那句名言——完全的谎言不难分辨,难分辨的总是那些真假参半的谎话。
    梁书紧蹙眉头,点头应道:“难道是有人假借李彦召的手稿故意制造舆论?”
    商孟林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或许吧,不然的话,丰年兄或许也不至于遭此横祸。”
    梁书看了商孟林一眼,忽然问道:“还有别人知道李彦召的手稿吗?”
    商孟林耸了耸肩:“我见那手稿的时候,确实只有我们两人在场。丰年兄还想让我帮他改正,说来惭愧,通篇读完之后我竟连一个字也改不动……或许,他还找过别人也说不定。”
    梁书咂了咂嘴,再次问道:“你们诗社的成员还有什么人,方不方便给我拉个名单?”
    商孟林闻言颔首:本来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等会儿取了笔墨我写给你就是了。”
    梁书点了点头,忽然又问:“这谁儿你还告诉过别人吗?”
    商孟林嗯了一声:“前些日子,你们刑部的楚大人来过一次,向我打听丰年兄的情况,当时的异事录只出版了前面两册,我还以为是丰年背地里做的买卖,就把这事儿跟楚大人说了,不过他后来就再没来过了。”
    梁书哦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听说他为了查案去蜀中了,不知道跟这事儿有没有关系。”
    正在此时,寝殿的大门忽然开了,两人看见寻声看去,见是江屿一脸疲惫的走了出来,梁书见他没看见自己,便轻轻唤了一声,江屿这才看见凉亭,便走了过去。
    江屿还没坐稳,梁书便急切问道:“怎么样,治好了吗?”
    江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梁大人,治病哪有这么简单,我废了好大得劲才把公主的病情给稳定下来。”
    梁书一听这话便不悦道:“给别人看病都是一次见效,怎么给我大姐治病就这么费劲?”
    江屿轻叹了口气:“你还怪我,我还想问你们呢,好好的公主怎么会中了火毒?”
    梁书还好,倒是商孟林一听便瞪大了眼睛:“先生竟然能看出内子身中火毒?”
    江屿眨眨眼,疑惑道:“你知道公主中了火毒?那你干嘛不……唔唔唔……”
    这一次,不等商孟林动手,梁书一把便捂住了江屿的嘴巴,商孟林也连忙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等江屿不再言语,才又把公主服用金丹之后中毒吐血的事情说了一遍。
    江屿叹了口气,沉声道:“原来是丹毒,这种事儿我倒是听师傅讲过,不过丹毒的种类太多,要想解毒只怕还要找到丹方才行。”
    听说要找丹方,梁书起身便往走:“丹方还不好说,我这就去找陛下。”
    “退之!”
    商孟林一听,赶忙拦住了他的去路:“你以为丹方是什么,陛下会轻易与人吗?”
    古来帝王多寂寞,称孤道寡又岂止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皇帝习练方术,一心想要炼制长生丹药,对他来说,长生远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
    皇位也好,长生也罢,皇帝不仅要得到这两样东西,更重要的是独占。龙椅只有一张,长生的人也只能有一个,所以,皇帝不会允许丹方落于外人之手——即便是为了救他的女儿也不可以。
    听了商孟林的解释,梁书便颓然坐回到椅子上,任凭拳头握得咯吱直响却也没有半点儿办法。
    商孟林走到商孟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丹方并不容易,不过,若是陛下允许的话,或许能请紫阳真人过来,听说他能起死……”
    “他根本就是个骗子!什么起死回生,根本就是……哎呦……你掐我干嘛!”
    商孟林的话才说了一半便梁书给打断了,可他的话也没说完,忽然觉得手臂吃痛,低头一看,竟是江屿正捏着自己的胳膊嘿嘿傻笑。
    江屿被人点破也不觉得尴尬,反倒是乐呵呵询问商孟林:“您也相信紫阳真人能够起死回生的传闻吗?”
    商孟林沉默半晌,才忽然点了点头:“原本我也不信,可我遍访名医之后,都说治不好轶儿的病,倒是推荐我找紫阳真人碰碰运气。”
    江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知道您请的是哪位名医?”
    “哦,是……”
    “驸马,公主醒了,请您几位过去呢。”
    商孟林才要开口,却被侍女的话给打断了,听说公主醒了,便起身往寝殿去了。
    梁书和江屿走在后面,江屿起身之前喝了口水,故意比商孟林慢了几步,见四下无人,便对梁书悄声说道:“公主的病有古怪,她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有人用寒性内力克制了火毒,只是暂时还搞不清路数,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
    梁书闻言一惊,强自稳住心神之后才悄声问道:“这么说,公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喽?”
    江屿摇了摇头:“寒气和火毒确实可以互相克制,可这两样本身也有毒性,每一次寒热相交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之所以会突然昏睡,其实也是身体在自我修复。以后她昏睡的次数会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醒不过来的。”
    梁书双拳紧握,死死盯着江屿:“那现在该怎么办?”
    江屿眉头紧蹙,无奈道:“火毒与寒气在公主的体内刚好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暂时应该还没有危险,刚才我已经拿了璇玑丹和还有她日常用的药方,等我回去研究一下再做决定。”
    两人说话时,已经转回到了寝殿的正门。司记嬷嬷白了江屿一眼后,便在册子上奋笔疾书了起来,看她脸上狰狞的笑容就知道多半不会是什么好话。
    寝殿里灯火通明,赵轶斜靠在了软垫上,看见江屿进来,便歉然道:“刚才真是失礼,稍不留神就睡着了,还望先生不要见笑。”
    江屿赶忙回给赵轶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公主这是哪里的话,您的病本来就应该多多睡觉才是。”
    赵轶哑然失笑,转向粱书问道:“阿书,天都黑了,留下来吃饭吧?”
    粱书的眉毛忽的一扬,正要答应,赵轶却看了看商孟林,柔声道:“平时都是驸马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难得你今天过来,就陪他一起吃吧。”
    “诶?你不吃吗?”粱书难掩心中的失落,脱口问道。
    赵轶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吃不下饭,平时全靠些汤水续命……怎么,没有本宫陪你,你还不肯赏光吗?”
    粱书看了看商孟林,毫不掩饰心中的嫌弃,断然摇头道:“倒不是不给你面子,不过我回去还有正经事儿要办,改天再来你家蹭饭吧。”
    赵轶无奈的摇了摇头,无不惋惜的对商孟林说道:“看来那几坛好酒只能留着你自己喝了。”
    商孟林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既然退之还有要事要办,那便不强留了,反正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机会把酒畅谈。”
    几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梁书便和江屿离开了公主府,商孟林亲自把他们送出府门,见他二人走远才转身回来,头也不抬的往寝殿的方向去了,全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高阁里正有两双眼睛注视着自己。
    冯冲倚在窗前,目送商孟林拐进内院之后,忽然开口说道:“两次都是这个梁书坏事,要不要做了他?”
    孟先生端坐在桌前,就着月光喝了口茶,冷笑道:“这人留着还有用处,暂时还动不得。倒是你,该多把心思放在玉玺上。”
    冯冲深吸了口气,又从鼻子里缓缓喷了出来:“福宁宫里我都找遍,所有的箱柜抽屉都翻过了,根本没有玉玺的影子,哎……可惜雪瑶姐暴露的太早,不然也不至于……该死的梁书,我早晚要他的命!”
    冯冲的话中满是滔天的杀意,孟九娘却只叹了口气,宛如梦呓一般自语道:“难道那玉玺真的被先皇带到了皇陵里吗?”
    冯冲一拳砸向窗台,愤然道:“九娘!雪瑶姐死了,你真的无动于衷吗?”
    孟先生眨了眨眼:“雪瑶姐是你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她死了,我不是还有你吗。”
    “你!”
    孟先生只用一句话便把冯冲的杀意熄得干干净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才把气顺了过来:“听说家里已经有人不满你的所为,想要另立族长了。”
    孟先生挑了挑眉,无所谓道:“随他们吧,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后悔的。”
    “你不怕他们暗中对你不利吗,只要他们把你的行踪告诉官府……”
    孟先生的嘴角忽然翘起来一个好看的弧线:“只要解药还在我手里,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孟先生说完便起身走到了衣柜前,随手脱去身上的衣衫,一阵窸窣之声响过之后,衣服堆上只剩下一个宛如破茧成蝶般的娇艳女体。
    孟九娘丝毫不做掩饰,任由皎洁的月光把自己的身体照的雪白。纤纤玉指轻轻拔下头上的发簪,青丝便如瀑布般散落而下,刚好遮住她娇躯上的玲玲突起。
    冯冲转头看向窗外,凝视着月亮上的玉兔问道:“你要出去?”
    孟九娘嗯了一声,一边换上女装一边答道:“主上进京了,要我过去见他。”
    冯冲默然无语的盯着月亮出神,听着身后没有声音,才又说道:“天黑了,出门当心些。”
    孟九娘嗯了一声,走到门前时,忽然回头:“你的任务是找到玉玺,除此之外千万不要多生事端。”
    冯冲没有说话,默默点头之后,便从窗口一跃而出,几个纵跃便跳出了公主府的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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