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风流韵事,用宁珑的话来说,就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探完刘祖姥姥,江小朵继续去镇上,跟着王二麻子打工。
最近,江小朵又让师傅教她贴瓷砖。
学了一天,有了初步眉目,晚上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乌鸦在头顶“哇哇”直叫唤。
“坏了,莫不是要出什么事?妈妈说过,喜鹊叫就是有喜事要发生,乌鸦叫就是有坏事要发生。这到底是有什么坏事要来呢?”
江小朵抬起头,看着两只乌鸦黑漆漆的身体,在头顶盘旋着叫,叫得人心烦意乱。
一路骑着老朽自行车,“咯吱咯吱”的,越发惹人心烦,让江小朵有点烦不胜烦。
“莫不是那个惹祸精江二奎回来了?他这么久没消息,是好是坏,去了哪里,全然不知,难道突然跑回来了?”
这么一想,眉头更加纠结到一处,无法舒展开来,半个小时的自行车路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路心事重重,总算“咯吱”到了家。
“万一真要是江二奎回来了,家里好不容易有的几天太平日子,估计又要被完全打破了。”
这么想着,自行车刚放到堂屋,江小朵急得百爪挠心,满屋子到处查看,看是不是江二奎回来了。
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没有,“谢天谢地,江二奎没有回来。”
“妈,妈,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几只乌鸦叫个不停,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吧?”
“小朵,你回来了啊。唉,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听说我们村的云娘啊,吞农药自杀了。”
“啊,不会吧,为什么事自杀呢?”
“又是农村里经常谣传的什么风流韵事吧。她家门口挤满了人,你要想知道,去那里站一会,听听大伙的议论,准保就知道了。”
“唉,云娘婶子年纪轻轻,比妈妈宁珑还年轻一点,才30多岁,怎么就想不开,轻生了呢?”
江小朵刚亲眼看到张家婆死去送葬,现在,又听说一个年轻妇人死去,小小年纪,突然感叹,活着不容易,死去倒是很容易。
原本活生生的人,说死,就狠得下心,死了。
心情沉重得很,还是迈开步子,打算去云娘家看个究竟。
刚到云娘家门口,就看到围得黑压压一片的村里人,屋里有人正哭得死去活来,“女儿啊,你年纪轻轻,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怎么说去就去了啊,让妈白发送黑发人,你怎么狠得下心来呀。”
听哭泣,应该是云娘的亲妈亲爸听闻噩耗,从娘家那边赶过来了。
村里人都站在旁边,小声议论着:“听说云娘是与村里的哪个野男人有私情,被人撞见,躲在庄稼地里干那见不得人的事,羞愧难当,回来就吞了农药自杀。”
“我说呢,年纪轻轻,怎么会舍得就死了。”
“云娘这人,在村里人缘挺不错的,看到大人小孩,都是一副笑脸,待人也热情,怎么会这么糊涂,做那羞耻丢脸之事?”
“听说啊,云娘那口子,虽说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可是,那方面根本不行。云娘嫁过来,等于守活寡呢。”
“不会吧,云娘不是有两个儿子吗?虽说老大傻不啦叽,可毕竟也是两个儿子啊。”
……
然后,江小朵就听到,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议论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云娘的丈夫在镇上教书,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可是,奇怪的是,云娘的大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村里人纷纷传言,云娘嫁过来后,很久怀不上孕,医生检查后,说他老公患有先天性精子坏死症,怀孕呢,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得看上天造化。
村里人经常在背后,用半是讥笑半是幸灾乐祸的口气戏弄云娘丈夫:“可惜了,长得那么好一个人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连老婆的肚子,都搞不定哟。”
于是,为了传宗接代,也为了堵住村里人的嘴,公公代替儿子与媳妇行房事,大儿子是云娘与公公扒灰怀上的。
怀上后,云娘又觉得有失脸面,拼命用布袋缠裹肚子,不断蹦来跳去,谁知道,这孩子命大,怎么也弄不掉,最终,不得不生下来。
生的时候,难产,孩子的头部长久挤压,又加上怀上的时候,云娘几番折腾,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呆儿,别人叫他喊自己的爸妈做“哥啊姐的”,他照喊不误。
有些人坏心眼,指使他喊自己的爷爷做爸爸,他居然果真也跟着叫,臊得爷爷一个劲喊“作孽哟”。
小儿子倒是不痴呆,聪明伶俐得很,不过,长得既不像云娘,也不像云娘的丈夫,倒有点像村里的二愣子。
这二愣子光棍一条,整天村前村后到处转悠,没事到处钻庄稼地,调戏村里的良家妇女。
据说,云娘就是在庄稼地,跟二愣子干柴烈火,怀上了小儿子。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经常在庄稼地里胡搞,最终,事情败露,被村里人抓了个现行。
锣鼓听音,江小朵不声不响,躲在后面听了个七七八八,既为云娘惋惜,又恨云娘不该做这等丢人现眼之丑事。
屋子里,云娘的妈妈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屋外,看戏的村人们,觉得议论够了,戏也看够了,该回家了。
江小朵也随着众人,摸黑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妈妈宁珑已经把妹妹安顿睡下了,江小朵来到妈妈身边,问道:“妈,咱村子里,风流韵事怎么这么多呢?”
“唉,谁知道呢?许是无聊,真真假假,也搞不清楚,哪个传言是真,哪个传言是假。咱农村人啦,娱乐活动不多,除了种种地,晚上看看电视,也没其它事可干啦。所以,大家伙就耍耍嘴皮子,张家长李家短搬弄是非。要是有那些不安分的男男女女,可不就趁着男人女人几天不在家,乱搞一起了。”
“不过,我看,大多数村里人还是很本分老实啊,比如说您,就没人敢说您的闲话。”
“鬼丫头,就你话多。妈呀,年老色衰,家里一屁股债,谁敢搅合咱家这个烂摊子。你说得倒是没错,大多数村里人,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只有少数那些没脸没皮的,丢村里人的脸。”
母女两个唠嗑一会,各自洗洗睡了。
第二天,听说二愣子被人打了,打得半死不活,下不来床。
大家跑去二愣子家,问他:“二愣子,你看清没,谁打得你,下手这么狠。”
二愣子做了亏心事,眼神闪躲,眼皮耷拉着,也不敢看大家,嗫嚅着小声说:“我,我,我没看清,夜晚太黑。”
“二愣子,我看你是做了亏心事,半夜鬼敲门来打你了吧。”
其实,二愣子看清了,打他的,人高马大,是刚刚死去云娘的丈夫。
可是,二愣子知道,自己占了人家老婆的便宜,村里人“毒舌”般的流言,又无形中杀死了云娘,自己就算被打,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肚子里咽了。
说什么呢,都是自己的错,间接害死了一个好女人。
云娘的父母哭完女儿,又转过头来找女婿算账。
“你这个混蛋王八羔子,虐待我女儿,她才想不开轻生的,看我不打死你。”
丈母娘说着,就脱了脚上的皮鞋,抓在手里朝女婿身上狠狠抽去,抽得女婿“哎哟哎哟”直叫唤,却没有闪躲。
村里有人过来劝架,也被丈母娘用皮鞋打跑了,“怎么劝架呢,人家女儿毕竟死了,是活生生的事实。”
江小朵勇敢,跑过去冲着云娘妈妈大吼一声:“阿婆,您女儿已经死了,正孤零零躺在堂屋里,您在这里大打出手,是要让她死了也走得不安心吗?”
云娘妈妈听到这声大吼,知道说的确实是事实,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闹怎么打,女儿也是永远去了。
长叹一声丢下手里的皮鞋,又跑到堂屋里云娘身边,儿啊肉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村里人的流言满天飞,不过,这流言绕过了云娘的丈夫,飞到了所有其它不相干的人那里。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云娘给丈夫头上长草,除了她丈夫本人。
这就是那句话,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只有我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
所以,云娘死后,云娘的丈夫仍然体体面面给她办了场丧事。
丈夫给云娘买了口上等材质的棺材,穿了身紫色真丝对襟的薄袄子、棉绸裤子,黑色的新皮鞋。
还特意叫人给云娘化了妆,所以,死去的云娘,躺在棺材里,白脸红唇,就像活着一般生动。
传说自杀的人,因为内心有委屈,可能死了魂灵不散,阎王爷不收,很难安魂。
所以,云娘的丈夫又专门请了安魂的道士,给云娘安魂。
只见道士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头上扎着道士箍,手持一柄长柄须,围绕着云娘的棺材,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念着各种常人听不懂的咒语,好像在召唤云娘安心走一般。
又请了和尚来家里不眠不休,念经三天三夜,超度亡灵。
四天后,云娘的棺材终于从家里抬出,开始送葬了。
痴呆的大儿子抱着云娘的灵柩,公公说小儿子是野种,不让小儿子抱灵柩。
云娘的父母亲友,一路随着棺材哀嚎,哭得令人肝肠寸断。
象征死人的纸扎小白花,撒满一路。
送别死人的鞭炮,一路放个不停,没有停歇。
喇叭唢呐,哀乐不断。
最终,云娘在亲友们的哭声中,走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江小朵跟随着送葬队伍,经历了两次死别,内心感慨万千:
“人啊,来的时候,“哇哇”哭着来到这个世界;死的时候,别人哭天抢地,送往另外一个世界。苦也好,累也好,冷也罢,热也罢,好好活着,才对得起来过人间这不长不短的一生。”
不是吗?好死,不如赖活着。
江小朵的生活穷困潦倒,一地鸡毛,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死这个字。
死了,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人生她妈的彻底完蛋了。
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是未知,一切都还有可能。
珍惜活着,珍惜当下,再谈,活着的其它各种可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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