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招工上县城的有陈雪柔、郑向东、周文韬及其他队里的人,他们坐拖拉机走的时候大家都羡慕死了,贺铭还是老样子,公社林家两点一线。
转眼到了五月,雨水最多的月份,这天下了一场大暴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沟道里的水没多久就漫了上来,泥浪翻着跟头没过人的脚腕,庄稼人扛着锄头四处躲避,衣衫全然湿透。
林婉儿站在班里的屋檐下犯愁,这么大的雨,学生要怎么回去?
果然,到了放学时间,雨还没有要停的迹象,校长把六个老师叫到一起,说今天晚上让同学们在学校住一夜。
“那被子呢?睡倒是可以睡桌子上,总不能什么也不盖吧?”张老师道。
“还有学生家长,也没法一个个告诉他们啊,孩子不回去肯定要担心了。”
校长也犯难,“我去公社一趟,看他们那儿有没有被子,至于家长,一个村里几个学生都不回去,心里肯定有数。”
贺铭跟几个民兵一起来的,送来几床被子,都用油纸包着,还带来了吃的。
狗毛一看见他就扑了过去,“姑父,姑姑说今天晚上要讲鬼故事呢。”
贺铭朝林婉儿看了一眼,她正指挥学生把桌子拼一起,察觉到贺铭的视线后看过来,愣了一下,朝这边走来了。
林婉儿问:“今天晚上你打算怎么回去?”
说着,很自然地递来一条手帕。
贺铭脸上都是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他看了一眼手帕,没接,简短地道:“住公社。”
“爷爷也住公社吗?”狗毛问。
“嗯。”
学生太多,怕晚上出事,校长让民兵留下俩人帮忙,但几个民兵还要到处巡视,只有贺铭被留下了。
晚上,贺铭拿着蜡烛挨个班查看,高年级的男女生被分开了,男生打打闹闹,女生说着小话,没什么可担心的。
低年级就乱了很多,小孩儿们有闹着上厕所的,想跑出去淋雨的,想回家找妈妈的,老师都顾不过来。
贺铭抓住一个往雨里跑的,“快回班去。”
“我渴了!我想喝雨水!”小男孩挣扎扑腾,踢了贺铭好几脚。
贺铭一手还拿着蜡烛,把他放地上,抓着衣服,“我去给你倒水。”
“我就要喝雨水!”
“……”贺铭,深呼吸。
“毛豆!”林婉儿正好讲故事讲得口干舌燥,出来找茶瓶,看见这场面,“你过来!”
毛豆皮得很,是隔壁一年级的小孩儿,天天挨个班窜,他班主任都管不住他。
“我不过去!”毛豆一心想出去淋雨。
“来我们班听故事。”林婉儿把毛豆捞住,用腿推着他往班里走,朝贺铭无奈地笑笑,“知道老师有多难当了吧。”
林婉儿的班级是最安静的,所有人都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只敢把眼睛露出来。
贺铭看见这场面,就知道林婉儿讲的鬼故事有多可怕了。
“……那双绣花鞋啊,就正好垂在房梁子的最中间,晃啊晃啊~”
毛豆早听傻了,吓得打了个嗝。
为了避免给这帮小孩造成心理阴影,林婉儿在结尾来了个大反转,“原来只是小红眼花了!其实什么都没有,都是假的!”
到处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封建迷信不可取,我们要好好学习知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林婉儿bbbb说了半天,一套一套的,把学生都说困了,眼皮子越来越沉,虎子道:“老师,我们要睡觉了。”
“好,你们睡吧,老师在上面守着你们。”
毛豆早睡着了,躺在林婉儿怀里,丝毫不见平时的小霸王模样,还含着手指头,嘴巴一动一动的。
林婉儿把他递给贺铭,贺铭抱他回班了。
十点多,整个学校都安静了,大雨还哗啦啦下着,林婉儿只穿了单衣,感觉冷,缩在讲台上发抖。
门被敲了两下,打开一看,是贺铭。
林婉儿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
“办公室烧炉子了,你去暖和一下吧,这里我看着。”
“啊?”林婉儿愣了,有些犹豫。
“等会你再来换我。”
两人交换着熬过了大半夜,三点多的时候,林婉儿在炉火边睡着了,一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吓了一跳,赶紧回班。
贺铭抱着胳膊靠在讲台边,正翻看着林婉儿的教案,蝇头小楷,工整娟秀,密密麻麻写了一厚本子,用的就是去年被他扔到地上那个笔记本。
内容充实有趣,寓教于乐,可以看出下了一番功夫。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睡着了。”林婉儿眼睛有些肿了,小心翼翼地看着贺铭,看他没有生气的迹象才放下心来,“你去吃饭吧,好像已经做好了。”
“老师,我也饿了。”
“我也!”
一个醒了,全醒了。
“那赶紧起来去吃饭吧。”林婉儿道。
学生们都出去后,她把被子收好,一转身,贺铭还在讲台上,眉眼里带着一丝困意,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他是在等她?
林婉儿眨了下眼睛,“去吃饭?”
贺铭转过身,林婉儿赶紧跟上,心想见鬼了见鬼了,他竟然真的在等她!
他是困迷瞪了吗?
王和平查了一个多月也没查出谁写的揭发信,一气之下把这事儿当着全大队的面通报了。
“我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居心,我只说一句,管好你自己!别以为没人知道是谁,我心里已经有数了,看都是一个村的给你一个机会,再有下次,我一定把你揪出来!”
“谁啊?真不是个玩意儿。”
“我猜是个女的,估计是哪家的大媳妇相中贺铭了。”
“林婉儿得罪了这么多人,你咋不说是因为她呢?”
……
红梅白着脸往家走,她男人李兴步子比她还快,脸阴得都快滴出水了,待红梅走到家,他大剌剌地坐在堂屋正中间,显然在等她。
“那信是你写的吧?”
“不,不是。”红梅方寸大乱,看架势就怕了,退了一步想往外走。
还没走出几步,被李兴一把抓住头发掼在地上,“你个死娘们,天天趴窗户上看那知青,以为我是瞎的吗?”
“我没有。”
李兴一脚踹她肩膀上,“你还不承认!老子花了几百块钱把你买回来是让你看别的男人的吗?咋地,老子满足不了你啊?”
“我真的没有!栓儿!妞妞!过来拉住你爸!”
红梅公婆捂住孩子的耳朵,俩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堂屋不断传来惨叫。
林婉儿也猜不出这个写揭发信的人是谁,因为原主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再加上也是虚惊一场,就没放在心上。
金凤问她:“红梅是不是一段时间没来了?”
红梅?林婉儿心下一动,会不会是红梅?她看那封信字迹有点像女人写的,再加上村里本来识字的人就不多……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林婉儿来到了红梅家,大门没锁,她叫了两声,没人应,正准备走,堂屋拉出一道缝隙来。
林婉儿走过去,“你在家呢?”
“什么事。”红梅声音沙哑,眼睛里一片灰白的死寂。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咋没来我家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红梅声音跟鬼一样,大白天的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我恨死你了,那封揭发信是我写的。”
“……为什么?”这话问的很多余,还能为什么,贺铭,嫉妒,“算了,你不要回答了。”
林婉儿不是不生气,但对着这么一个露出来的皮肤上全部布满伤痕的可怜女人,她发作不起来。
总不能把她拉出来再揍一顿吧。
认清这个人,以后避而远之就行了。
林婉儿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针一般的目光,又走回去,“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再有下次,我绝轻饶不了你,你知道我的手段的,别给你点好脸就上天了,知道吗?”
有的人就是不能给TA好脸,这一点你不得不承认。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红梅瑟缩了一下,垂下了眼睛。
林婉儿这才离开,路上叹了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可真是句亘古不变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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