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忱和恭灿先赶到广陵区的新泰南苑,新泰南苑是一个二十多年的老小区,五层楼高,楼层分散,小区两边都是居民高楼,连着小区周围是一排更加具有年代感的门面排房。
他们的车停在小区外连着主干道的巷子内,两人下车进了新泰南苑小区。后面柳双他们停在更外一层。
“九春他们快到了。”蓝牙耳机里,贺忱刚和唐就穿通完话。没有让唐九春进来,毕竟他那骚紫色的车太显眼了。
俩人沿着外搭楼梯上了三楼。那是一个单排的筒子楼,一楼上面五家住户。按照资料显示,钱溢就居住在这栋的304。
俩人尽量避开地上的塑料袋玻璃和铁罐子,减少发生的声音。这楼道里很安静,似乎并没有居住多少人,以前大多也都是周遭务工的工人居住的地方,听说这地方快要拆迁了,居住的人也越来越少。
他们一步步向304号房门前靠近,龚灿在前面,贺忱半弯着腰错开窗户跟在后面。就在他们刚到303号门口时候,304的铁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俩人登时心下一跳,定在原地。
只见那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阵细小的灰尘喷在空气中,一个中等身材身穿花白布夹克的男人出门转身,右手抓起满是油污的麻布绳子穿成的钥匙串,低头正在锁门,左手上提着透明塑料袋提着一包面包啤酒。
男人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两个人,钥匙哗啦啦插进钥匙孔了两三次,不耐烦的骂了句,也是这烦躁的一瞥,那人忽然转头看向两人。
俩人心中一惊:是钱溢!
“不许动!”
龚灿大声喝到,立刻冲上前来。只见钱溢瞬间失了脸色,惊恐的看龚灿的靠近,手上的钥匙更加哆哆嗦嗦往外抽,手上的塑料袋用力砸向龚灿蹿进屋内。龚灿胳膊挡开塑料袋,毫不迟疑的追了进去。
贺忱在此时敏锐的察觉到,这期间钱溢几次下意识的要往楼道外看,他在跑向304门口前警惕地向外忘了一眼,就在钱溢刚才的那个三楼的位置,贺忱飞速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种情况下,他在看什么?他想要看什么?
贺忱快速扫过对面的那栋,一楼到五楼没有人的走动,似乎没有什么人居住的痕迹。他再次飞速向更远处看去,那是另一个小区,他们来的时候查过周围的环境,周边都是新兴起的楼房,大部分是住宅楼层,其中有一个小区是拆迁安置房,居住的人也大多是从老小区过去的——从这个位置过去,那个安置房小区的一栋靠边的楼上,贺忱沿着那栋楼向下望去,他惊讶的看到,这个位置刚好看到对面5楼的地方,并且能清楚的看到安置房小区门口那快无人管辖的露天停车场。
就在此时,贺忱见那露天停车厂内一辆货车已经启动。
——能在那么危机的关头,确认的方向和动向;
——钱溢看起来也是打算出门;
——嫌疑人两个人,却一直分头行动。
他们或许有动作,而且那辆货车的方向……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贺忱心中钻出来。
贺忱立刻联系蓝牙耳机对面:“九春你什么位置?”
“4点位的位置,我没靠近去。”那边唐九春说:“怎么了?”
“听着,安置房向环城大道的方向,有一辆白色的货车,车牌号看不清,车后左右轮不一样,左侧后门有被撞过的痕迹。你马上跟上去,不要打草惊蛇,联系信息科定位车辆信息。”贺忱又向更远的方向望了过去:“可能,向44公路过去了。”
“收到!”唐九春立刻回答,方向盘一个满转,X7冲向环城大道。
贺忱冲进房间,龚灿一个翻身跳下小区后的窗户,贺忱环视房内一周,堆满用过的锅碗和破旧的床铺,更外围,柳双已经跟着进来。贺忱翻身跃下,房屋后是一排停自行车的平排房,贺忱跃下后跟着龚灿落地,龚灿飞速和贺忱对视一眼,贺忱向反方向冲去,而龚灿撇了眼被窗楞撕破的花衬衫,立刻向钱溢逃窜的方向追去。
钱溢的身形并不算多有优势,但是紧追了这一路,龚灿发现这人根本不要命的跑。所有嫌疑人在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的情况下,会拼尽全身逃窜或者反抗。
而警察一直都是。
钱溢的体力不容小觑,但是刚才从三楼跳下来的时候,龚灿犀利的察觉到,钱溢那分明是觉得自己是往生的路上跑,而且他跳下来的时候,明显痛苦难忍,像是无声的中了一枪。
但是现在,龚灿甚至怀疑他看到钱溢痛苦的那一瞬间,是不是他的错觉。
龚灿大步跨上垃圾桶,长臂一抓,窜身跨过小区围墙,单手撑地落在地上。他面前不到五米处,钱溢已经逃进一辆面包车,那车尾气隆隆响起,车轮在龚灿起身间已经擦地而去。
“上车!!”
贺忱一声大喊打开车门,丰田稍微减速,龚灿原地一个跳起钻进车内。车门“嘭”得一声关上,丰田飞速向那面包车飞去。
资料显示钱溢很会开车,入狱前甚至在十八连环的小茅山当过一段时间的司机。看来资料属实,贺忱的车技在上京那边算是数一数二的,在钱溢的疯狂车速下,避开周围被钱溢撞得七零八落偶尔擦枪走火的车辆,贺忱不得不承认,他追赶的并没有那么轻松。
“一队前面到了么?”
对讲机里,龚灿确认那边的情况。
“到了!”那边警察回答,“障碍物已就位,车……小心!!”
对讲机一阵疾呼。
龚灿和贺忱对视一眼,诧异的问:“发生什么了?!”
“……放行!!放行!!”那边警察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回答:“龚队,他……他……他车上有炸弹!”
“什么?!”
“他车上有炸弹!”那警察冷汗流下来,望着那车远去继续说:“这路口车辆太多,我们不敢贸然拦下来!”
龚灿立刻问:“车辆方向!”
“他在双龙路口下绕城了!”
“双龙路口……”龚灿这时手上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两人脸上阴云密布,一股极其阴冷的恐惧感咬着两人的脊椎升起。
双龙路口下来,就是秦湾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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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爆组呢?!到了么?”
“报告队长,到了,已经进去了!”
消防队黄士宁和秦湾分局的警察在外围拉起围栏,快速疏散广场上的群众和记者们。成排防护盾层层围住,那个几十分钟前还是欢声笑语的广场,只有焦急的警铃声。
那个刚才一路玩命逃窜到广场的面包车上,钱溢一动也不敢动的坐在驾驶位上,两只眼睛惊恐的睁大充血,双手在方向盘上,冷汗已经沿着放线盘不停的留下。
“炸弹在座椅下方,预估爆炸范围……保守估计,足以让这辆车彻底报废。”
防爆组已经开始从车前玻璃入手,贺忱和龚灿戴着护具,在防护圈内和队长吕瞰关注这一切……
“队长!”防爆组的同事向这边喊,“人情绪很激动,像是有话要说!”
“我过去!”龚灿说,向那边大步走去。
“我也去。”贺忱拍了下吕瞰的肩膀,“外面交给你了。”
车外防爆组已经钻穿一块玻璃,他们不敢轻易动车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旁边另一个警察手写纸上一直在提醒车内的人不要动,听从防爆组安排。
玻璃上的圆孔能稍微听到钱溢的声音,也能听到那炸弹上滴滴答答的响声。防爆组继续工作,将一根探测管从圆孔中伸进去。
“不要动,不要动!”车外警察更加频繁的提醒,书写板上的提示音越来越大。
“救救我……救救我!”钱溢见车旁的龚灿过来,那声音战栗嘶哑,“求求你们……警察同志……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千万别动,相信我们的同志!”龚灿绕到车前,在那个钻出的小洞门口大声喊,“不要动,听我们同志的安排!”
贺忱靠在驾驶座外的位置向里看,车门已经被锁死了,刚才那个满是油污的钥匙落在底座上,那个被定位的手机掉在钱溢的脚下。
此时那座椅下的滴滴声徒然加速,就像是死神一步步逼近上前的脚步,惊悚又阴冷,紧紧咬住每个人紧绷的神经。钱溢一下子崩溃了,两只眼睛惊吓的可怕,汗水和口水不受控制的低落而下,嘴里哆哆嗦嗦语无伦次:“……警察同志,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不是我做的,是那个人要我们做的,我没杀那孩子……”
“那个人?”龚灿更加靠近那个被探测的孔,尽量控制情绪问:“是谁?你见过他么?”
贺忱这时候警惕地环视了下周围,防护盾外人头窜动,他在收回视线见再次望向人群,那个,就在他刚才站在的位置,有个人正穿过围盾进来,没有看向这边,像是在和吕瞰说了什么话。
——那是代月。
贺忱此时注视着那边,凛冽的瞪了一眼,脸色紧绷,试图让代月赶紧出去。可是代月只是远远的望了这边,完全理解成相反的意思,在和吕瞰说了几句后,却开始往这边靠近了。贺忱正要喊过去阻止,却听到车内钱溢近乎绝望的嘶喊:“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都是他联系我们的……他还说再做完这次生意,就,就给我们一大笔钱,送我们去安全的,安全的地方……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龚灿这时和贺忱对视一眼,防爆组已经把探头伸到座椅下面,显示器上呈现出炸弹的轮廓。
“你别怕,我们已经找到炸弹了,很快就能破解。”龚灿此刻更加用力的安慰,他不是没看到爆破组的神色,再次抓准时机试探着问:“你知不知道这车上的炸弹,是谁装上的?为什么还开过来?”
钱溢绝望的摇头:“是,是另一个人,他说,如果被抓了,就让我让我开车到这边来,说是说是可以救我一命……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没见过他,他就打了一通电话……之前哪个人都是和应良联系的,这次生意也是,我怕之前哪个人根本不信我,他不会救我,我才上了车……”
钱溢此时更加惊慌的望向周遭的一切,最后那恐惧的双眼注视着车外的龚灿:“警察同志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警察同志,救救我求求你们,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这一路上他们都紧跟着,这炸弹,肯定是提前装好的,而且,此刻防爆组的监视器里,惊讶的探测出另外一个引爆点。
贺忱察觉到龚灿和防爆组脸上的骤变,他向车头前走去一步,就在那视线的移动瞬间,他再次回到原来的位置站定,视线飞快的扫过刚才忽闪而过的位置,贺忱瞬间惊住了,他看着车门下那微不可见的缝隙里,一个粉色花纹的边角,他稍微弯下身,手捏住那个边角,那一刹那,他忽然顿住了,他甚至都能察觉到自己心跳的明显减速,那颗心脏直蹿到嗓子眼,他手捏住边角,短暂的迟疑后,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边角,不给自己思考的缓冲,下一秒猛的抽出来。
贺忱再次吓住了。
那是一张扑克牌,扑克牌中间被什么东西烧了一个洞,蔓延到四周。
那是一张黑桃K。
贺忱捏着那扑克牌,下意识的抬头在人群中再次探索,可是他那第一眼,就看到在他几步之外的代月已经望向他这边,锐利的察觉出贺忱脸上的骤变。
就在那一瞬间,贺忱一个大步猛扑上去,大声疾呼道:“卧倒!!”
只听“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周遭的世界被狠狠地摇晃。气浪一下子爆裂炸开,强大的力量撕碎了一切。
贺忱在扑到代月面前,已经被身后的热浪压倒在地,他抬手去抓代月,在他刚要碰到前,视线模糊中看到代月也在他面前仰倒下去。
贺忱的头重重的撞击地面,被反弹起后再次砸下。他只觉得视线刹那间模糊,他耳朵轰鸣一片什么也听不见,身后的热浪灼烧,他像是一下子堕入深海中,强大的压力夺走了他的感官,他短暂的失聪,紧接着,他咽下口中的猩甜,警笛声呼救声一下子奔涌而来,他周遭的一切越来越拥堵,一下子挤压而来。
贺忱的视线朦胧一片,他看到来来往往慌张的人群轮廓,远处成排暗色防护盾落了一片,空气中爆炸后的灼烧味血腥味混杂,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视线渐渐恢复见,他在面前更加焦灼的寻找,他面前那个轮廓已经先一步从地上爬起来,那轮廓满满清晰,他知道那是代月,他抬手要去抓,可是贺忱再一次看透了代月的意图,他单手撑地而起几乎是扑到代月的身上。
贺忱都能赶到自己扑过去的时候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可是在他面前维持没有再次跌落在地上的时候,他的身下,代月已经撑地准备站起。
贺忱此时再次用力锁住人的胳膊,他的视线并没有恢复,身体才面前维持平衡,却用仅有的残存的力气拽着人往人群外出去。
贺忱不是没有感觉到手上代月的反抗,但是就是那么无法解释的,用他那点儿连走路都勉强的力气,硬是咬着牙将人拖出了人群。
他们的身后,硝烟弥漫。
没有人注意到涌动的人群中,一个身穿长外套背着棒球袋的男人,悄然转身离去;而更远处,琴湾广场的那个桥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拍了拍玩具小熊上的灰尘,将那小熊放在绿化丛中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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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忱甚至这一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锁着人一直走到他那辆停在路边的suv旁,大力一拽将人摔到车门上。
代月吃痛的皱了下眉,小心检查贺忱的伤势,根本想不到这个人还有那么大的力气。
代月稍微缓了会,再次望向那边的人群:“那边有个人,”他说,还是要过去:“我过去看一下……”
贺忱再一次将人撞回车门,这次是更大的力气,那车门都被撞稍微晃动了下,代月咬牙刚要反抗,只听到贺忱嘶哑的声音:“你知道你上长生榜了么?你知道那是谁么?你知道外面有多少记者么?非得照片挂上去抢榜的人找过来你才满意么?你能稍微考虑一下别那么卖命么?!”
贺忱的声音越来越大,却越来越嘶哑,他不停的喘着气,带着嗓子中被他咽下去的血腥味,紧紧注视代月的那双眼睛,终于在此刻慢慢恢复的视线。
“我…我就是看到……”代月艰难的躲开那注视,终于也不再反抗,后靠着车背小声说:“…你别说我了……”
“我这哪是说你啊?!我知道我不是魏轻臣我知道你不听我的话!”贺忱几乎呜咽起来,他极力压抑住翻涌的情绪,所有的悲痛和他那小心隐藏却愈演愈烈的恐惧,那声音开始战栗:“我,我求你!我求你稍微多活几□□么?!”
代月呆住了,微微抬起头看着他。贺忱在此时更加注视着那双眼睛,手上那张黑桃K攒紧,一拳砸到代月身后的车窗玻璃上,几乎带着哭腔再次嘶声问:“行——吗?!”
代月被吓呆了,他见贺忱那手上瞬间肿起来的血包,赶紧去抓那手:“……你的手……”
贺忱手一抬避开他:“你连命都不在乎,还在乎我这手干嘛!”
代月更是靠近,再次试图去抓那手:“我在乎忱哥,我在乎我在乎……”
贺忱别过头去,再次甩开:“你要是在乎你怎么会……”
代月这次没有被甩开,反而用更大的力气紧紧抓住那只手,另一只手飞速拉住贺忱的衣领,不顾一切的吻在那双颤抖的双唇上。这一次,他明确清楚的知道,这个人,他吻的这个男人,他是贺忱。
贺忱顷刻间呆住了。就那么随便的一个吻,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定格,又瞬间如倾盆大雨般将他的世界淹没。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那短暂的吻离开后,这一次,贺忱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容不得代月抬起他的手,反手一个猛扣,另一只手拉开门,近乎粗鲁的把人塞进副驾驶,“嘭”得一声用力关上门。
代月诧异的在里面推门,但是尝试几次,只见贺忱毫不松手的挡在车窗外,神情复杂的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贺忱!你干什么?!”代月用力在里面撞了几下,根本开不了,他摇下窗户再次问:“贺忱你干什么?!”
贺忱不再挡住那门,看着代月的眼睛说:“你要是下车,以后,我们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贺忱没有去看代月的反应,他只是后退了一步,远远的望向广场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微微阖上些眼帘,但是很快的,他在心中久久的叹了口气:“你想清楚了,如果你敢下车,我们,就当,就当从来不认识……”
贺忱不算着急的脱下自己的外套塞进车窗内,大步向那广场走去……
那外套里面,有他的配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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