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车上,这次贺忱开车,代月坐的副驾驶。杭天那边联系完当地警察及火葬场,卢财说的没错,确实有去火化的记录,而那人就是卢望。
他们的车开往六口镇卫生所的方向,路上贺忱没有说话,神色凝重,卢财的话还有葬礼的事情他反复在脑中回过。
他有一点想不明白:卢财为什么要给卢望火化?
卢财和卢望的交情并不深,就算火化大可联系冯跟娣来。难道真就是因为卢财既要遵纪守法有要在外人面前顾全“德高望重”的形象?
“你在想什么?”副驾驶上,代月问。
贺忱看他一眼,前面有红灯他停了会:“总觉得,有点蹊跷。”
代月没有说话,低头若有所思。
“你也这样觉得?”贺忱问。
“……有点,有点对不上。”这次换杭天不确定的说。
前面绿灯,贺忱启动车子:“说说看。”
杭天迟疑道:“冯跟娣说是十几天前回的家,在家呆了两天被卢望打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那说明卢望根本不愿意冯跟娣回家。但是卢财却说卢望去找他给冯跟娣要活做,冯跟娣和卢财的话,对不上……”
他们已经到了卫生所,据杭天刚才联系,卫生所这边当时人过去,人早就死透了,而且确实是污泥呛进嘴里死的。
“还记得当时的情况么?……”这边,杭天已经联系当地派出所,这边先和大夫谈起来。
“当时他浑身都是污泥,嘴里也都是,人早就断气了。”那大夫说,回忆当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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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所外代月并没有进来,贺忱去旁边的小卖铺买了几瓶水。五月的太阳很大了,小镇上起了风沙,给阳光下的小镇蒙了一层尘。
“累么?”贺忱拧开水递给他问。
代月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摇摇头问:“你们经常查案都这样么?”
“这还算好的,就是路跑的远些,像上次唐九春那小子,不都追到大凉山还被绑了么!”贺忱见他不想喝了,拿过来自己喝了几大口,将瓶盖拧上:“要是遇到个抓捕什么的,毒贩子狗急跳墙了,那就不是这样的还能站马路边晒太阳了。”
贺忱瞅他,那眼神提点道:“现在是不是觉得,还是坐办公室好啊?”
“……?”代月看着他,明白了贺忱的意思,低头笑笑,想起来办公室的档案,随口问:“你一毕业就在缉毒队了么?”
“也不是,在刑侦组呆了一段时间,但是不长。”
“那为什么又改缉毒队了?”代月问。
贺忱几乎不可闻的叹息道:“刚在刑侦组那会,抓了个小偷进去,是个小孩。中间去看他,见到看守所那些吸毒的人,好多都是十几岁。后来那小孩出来了,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就因为运货被误杀了。”
代月想起来那第二个案子……
“吸毒会令人疯狂,丧失本性。贩毒过程中的消耗品,就是马仔,毒钱命不分家。那时候在那孩子冰冷的尸体旁走过,就知道什么是罪恶。”他听到贺忱说。
“慢慢就跟着华局——那时候他是缉毒队长,上京还有周围的,一大半都是跟着他打下来的!怎么说呢,就这么上了这条路了!”贺忱说。
代月望着他,他笑的坦荡,坚定,问心无悔。代月这时候想起来关山的话——
“贺忱是个意志十分坚定而且执念很深的人,只要他认为是对的,无论多危险的情况多艰难的路,他都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可此时想起这句话,代月心中浮起一丝担忧,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边杭天处理完,贺忱将另一瓶饮料递上去。杭天接过拧开就灌下去大半。
“没有做尸检,就这么埋了——这大夫好像也不知道火化的事,但是对火化和土葬之类的,镇上的人其实都不是太在意的。”杭天说,有些沮丧,到目前为止,他们这次来基本是一无所获。就连目前能知道的和赵亮的死唯一相关的线索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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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天联系当地的警局再次复核调查,他们的车开往镇子的派出所。
代月见贺忱神情依旧沉重,问:“你还在想案子的事?”
“……有点对不上。”贺忱反复回忆这些人的话。
“虽然他们的话对不上,但是卢财如果这样说,也没有什么证据质疑的。”杭天说。
“不是这个。”代月看着贺忱,“……有点,奇怪。”
贺忱和代月对视,给了他个你继续的眼神:“卢财说,他们少数民族会忌口,从小就这样,所以得过几年才适应。”
杭天立刻想起来:“医院里我看那红烧肉饭没动过!”
“唐九春说那孩子吃了卢望家冰箱下面的猪大骨和肺渣子!”贺忱忽然接住,脚下一个急转弯紧急制动停在应急道上。
他们旁边后面几辆车喇叭愤怒响起飞速而过,车上两人的眼神相互注视着,一阵恶心甚至痛恨的心绪涌上来,贺忱代月两个人在杭天的目瞪口呆中,几乎同时开口:“那冰箱里是什么?!”
贺忱竭力回忆起这些人的话,他跳出六口村,把这些零星的事情联系起来。
“卢望他们两口子才来三年会介意吧,像是肉不能吃之类的,从小就这样,所以得过几年才适应。”卢财这样说。
“我的孩子,孩子没了!”那时的冯根娣,见到孩子去世后的情绪崩溃……
“医生说快两个月了。”唐九春当时说。
“她提前假释了,我们都为她高兴呢!”贺忱想起翟菁菁的话。
“那这就不知道了……”冯根娣最重要的就是她这个孩子,狱友们不可能不知道……
“……”
“不对!”贺忱突然说:“时间对不上!”
代月杭天屏息听着。
“马斯一个月前假释出来后,再次被关进去。按翟菁菁的话说,一直在女子监狱帮工。直到三天前消失。”
杭天确认:“对,当时那个工作间的人都这么说!”
“但是没有任何人见到他出来。监控也是。”贺忱抓住最后一点,痛恨之前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些异常:“冯根娣一个月前出来的,只十几天前见过卢望两天就被打出来了,但是他小产两个月……”
“这中间肯定有问题。”贺忱心中一股阴寒升起,他拨通唐九春的电话:“冰箱里的肉渣验了么?”
“我正要找你说这事呢。”那边唐九春正在sac,秦回将验证结果和那孩子胃里的东西比对:“和那孩子胃里残余的dan一样,那不是猪肺……”
“……是什么?”
“……是人。”
贺忱和唐九春几乎同时说出口,两个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杭天胸口不断涌出一阵恶心,那反胃的痛楚让他脸色突然变白。
“冯根娣有问题!”贺忱立马说,“联系洪廷,尤其关注监狱的情况!”
唐九春:“好。”
断线后不放心立刻打通洪廷的电话:“祸水,我怀疑上水塘的命案和马斯的失踪有关,女子监狱那边的人有问题,你得赶紧过去一趟……”
“我刚到这里。”那边洪廷说,声音极其压抑:“……马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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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前,女子监狱的厨师去冷库找食材,在一堆冰冻肉下面,发现了一个冰冻的头颅……
dan对比,和那死去孩子胃里的一样。
洪廷已经控制现场,正如贺忱不敢相信的那样,这么庞大的犯罪却一个多月累没有任何人走漏,那是因为,监狱那个车间——包括翟菁菁,都参与此案。
马斯凭借可以出入女子监狱,并且在车间运货。看起来工作兢兢业业,但是他早就摸透了里面的一切,所以车间服刑人员的换班时间,中间作息时间,以及监控的位置。
所以他趁工作之便,对服刑人员实施□□——监狱的女犯都不敢反抗,冯根娣也是如此。但是在马斯再次对冯根娣实施罪行的时候,却得知冯根娣怀孕了。
马斯怕事情暴露——他还剩不到两个月就出狱了,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阻碍他出这个牢笼,于是十几天前,他讲冯根娣再次挟持到车间库房角落里,蓄意施暴并且让流产。而这次暴行却被车间其他女犯以及值班的翟菁菁发现,他们见冯根娣在这个魔鬼身下险些丧命,于是……一场集体反抗导致的谋杀,就此展开……
他们穿起马斯的衣服,监控清晰度不够并看不太清,用运货车将尸体运走,放在冷藏库里。至于那三天前的录像,也是身形相仿的人,伪装的。
那个月假释出去的人忽然增多,每个人一块,一点点带走……
那颗冰冻的脑袋,是最后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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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廷已经在处理女子监狱的事,贺忱他们到这边后,并没有立刻进监狱。而是在路边的小店里吃了饭。贺忱没有吃多少,杭天吃了份炒饭。贺忱给代月点了份汤面。
“吃干净。”贺忱近乎命令道。
代月勉强吃了半碗,后面似乎是没什么胃口吃。
贺忱严厉道:“吃、光!没听到么?”
杭天见情况不对,也不太清楚两个人之间又出什么事了,明明在车上和镇上都是好好的。杭天加速吃了几口,上手要端代月的碗说:“代局,吃不完别浪费,我吃我吃!”
“你吃自己再点!”贺忱筷子啪的敲在杭天手上。
“哎呦——”杭天疼的呲牙也没再敢去抢,老老实实吃自己的。
代月放下筷子,脸色也不好看,看着他问:“贺忱,你怎么了?”
“我说,让、你、吃、光!”贺忱筷子用力点着桌子,“听不明白么?!”
代月和他对视着,脸色一点点拉下来,几秒钟后,他叹气道:“我不过去了,回局里一趟。”
说完起身就走。
“你回来!”贺忱一下子站起来,对那个背影喊,见人压根不停立马冲出去。
马路边代月已经招手打车,后面贺忱上几步抓人就往那suv上托。
“贺忱!你干什么?!”代月在他手上挣扎。
“你回局里能干么?再跳一次27楼么?!”贺忱将人塞进副驾驶不由分说的系上安全带,俯视道:“你要是敢解开,以后就别再坐这辆车了!”
代月瞪着他,被拖得气喘吁吁,刚吃完汤面,脸上渗出一层汗来,没两秒,代月手往后去解那安全带。贺忱此时不着痕迹的锁起眉,趁代月解下安全带之前砰的一声关上门,自己挡在车门外,口袋里摸个根烟点上。
代月在里面砰砰推门,见根本无效,就摇下车窗质问:“贺忱,你在干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
贺忱挡在车把手那边,错开半个窗户,他抽口烟仰头吐出来,没想到抽的太深呛了一口,他掩面咳嗽几声,低头注视在副驾驶的代月,眼底浮出一丝慌乱。
两人的距离很近,贺忱那咳嗽后发红的眼睛,此刻在代月眼中更加清晰,他声音恢复如常:“你到底怎么了?洪队那边发现了什么?”
贺忱久久注视着他,那视线渐渐模糊,他又抽了口烟问:“吃饱了么?”
“……饱了。”代月说,怕他不信似的,又补充道:“……早上的粥吃的太多,还没消化完。而且这面……面不好吃。”
贺忱看着他,扭头不知怎么就笑了,最后几口烟抽完,拍拍车门说:“没事,晚上咱再吃点好的。”
这边杭天吃完出来,看俩人像是缓和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丰田suv这才开往金陵女子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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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里能发现的只有一个头颅,这两天要假释的几块在狱房里搜出来了,还有紧急召回的最近刚出狱的几块送往sac了。
他们先去了冷藏室,十块被发现的位置都坐了标记。还有一点,也是洪廷让贺忱过来的原因之一——
“被撕碎的,扑克牌。”洪廷指着标记的位置,“黑桃K,撕了28块。”
贺忱注视着洪廷,洪廷明白他的意思,引领他出来:“你想的没错,尸体被分了,28块。”
“具体死因还得等sac的结果,但是这个扑克牌,太巧了……”洪廷说。
贺忱揣度那扑克牌,就像刚才洪廷打电话提到的那样,一阵寒气升起。
“什么太巧了?”杭天跟上来问。
洪廷见代月,点头招呼继续解释:“金雀花组织杀手成员中,有一个杀手的习惯,是在杀人后留下扑克牌。扑克牌或被撕碎或者其他地方损坏,都和死者的死亡方式相呼应。他叫肖克,是金雀花杀手组织的二把手。”
“老贺,华局的意思,这案子你不能再管了。”洪廷拍了贺忱的肩膀说。他知道这些年,贺忱一直在私下查金雀花组织的事。
贺忱下意识的一抬头,视线却和几步外的代月接触,那眼神很是遥远,一时间琢磨不透,他扭头看着洪廷说:“当年我爸……没有扑克牌。”
他们出门到仓库外,贺忱想着那扑克牌,还有之前代月的话,提出质疑:“有没有可能是,模仿杀人?”
洪廷:“……怎么说?”
“马斯,不像是能被挂上金雀榜的人。”贺忱没有提长生榜的事,“金雀花组织杀手,犯不着杀一个,看起来改过自新的马仔。这不符合常理。”
——如果真像代月说的那样,金雀花组织的人为了金钱和知名度,没必要搞这么大弯子费力杀一个在监狱里即将释放的马仔。
斋藤结中了李重开那陷阱就是最好的解释,鹰潭特警队大队长,庄部的外甥,边境的肉中刺。这才像是金雀花组织元老的选择。
洪廷点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们来到冷藏室外。仓库门口的长桌上,八块不同部位拼接起来的残缺尸体,连着头颅的尸水,顺着长桌满满流淌……
杭天在见到那尸块的时候,一股脑的趴几步远处全吐出来了,连洗手间都没撑到。贺忱拽着代月的手来到那桌子面前,贺忱是有经验的,所以见这种没有太大的反胃异样,而他身边的代月,似乎看起来更是平静。
“你……”
你没感觉么?贺忱想问。
代月瞥了眼贺忱那还没有松开的手,抬头问:“……所以你才强迫我吃那么多的?”
“……空腹吐很难受的。”贺忱松开了他,手不自觉地握紧:“……金雀榜,只会比这个更残忍。”
代月看着他,稍微一愣,接着笑了,轻声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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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凿凿,翟菁菁和冯根娣供认不讳。
贺忱无法想象,那些一辈子只见过一次警察就进了监狱的那些女人,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们有那么大的决心,参与这场谋杀。而那个在女子监狱执法多年的狱警,是怎样的动机,才会在累累罪行中默认并且维护这一切的实施。
她看着那些人假释出去,她知道那些人的行李中背着一辈子甩不开的罪恶,她在那个去监狱大门的路上,看那阳光的时候,会觉得刺眼么?她在为他们打开大门的时候,会觉得重如千钧么?
贺忱无法想象,一个为了女儿能够更好的活下去,而替男人包揽一切贩毒入狱的妈妈,在孩子因为那个父亲吸毒的疏忽而活活饿死,并且死之前吃了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肺,这个女人这个妈妈,这个妻子,那时候的内心是何等的崩溃。
她后悔么?还是痛苦?是为那孩子,还是这永远逃不开如魔障一样的命运?
这一切,贺忱无从得知。
他不会再去探望,那个一心盼着出去后能带女儿回趟老家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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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唐九春来消息,六合镇那边的警察去核实卢财的口供,卢财觉得事情暴露了。才将卢望火化的真相和盘托出。
卢望不是来喝酒,来的时候已经吸嗨了,卢财不想惹上身将人赶走。没想到卢望那么倒霉就栽河里了。
“原本就是要火化了,但是听说有人要骨灰,卢财这才把想人火化想给卖了,又怕这事被人知道,这才闹了假装土葬却火化这么一出。”唐九春说。(注:原型也是无知者烧成灰提炼D)
“有人……买骨灰做什么?”贺忱问。
“唉,说是卢财听孙子学校的带教老师说的,”那边唐九春叹息道:“说是长期吸毒的人,骨灰可以提炼D品,可以收。我草!”
“那老师呢?”
“……已经找不到人了。”唐九春说:“我找俊俊查过,物流公司的司机薪资可观,但就现在的价格,是还不足以买那两根针头……”
“我知道了。”
贺忱此刻脑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这一切都建立在有人蓄意引导导致卢望和马斯的死之上,那会怎么样?
贺忱不敢想,但是他知道:赵亮这事,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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