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春两个小时前给贺忱电话的时候,正接到报警电话赶往案发现场的路上。
长沟村一户居民报案,邻居一户人家大概一个多星期没人回来,前几天听到小孩哭,后面没了音,里面传来臭味。这户人家的小孩几年来都没见过妈妈,一直都是一个醉酒整体浑浑噩噩的男人看着,平时街坊邻居的都不敢惹。但是看这些天一直没有人,只十多天前见有女人回来过,邻居起了疑心,从窗户那边看过去情况,发现小孩已经倒在房间里,叫人不动,这才报了警。
唐九春他们到的时候,那孩子大概三四岁,尸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看房间里的样子,应该是孩子饿得不行到处爬着找吃的,冰箱下面冷冻室里的冻大骨冻肉冰碴子都扒开吃,冰箱打开了里面的冰早就化开;房间里垃圾桶里都扒倒了,垃圾乱糟糟的一地,还有最可恨的——小孩子可能饿得受不了了,扒着马桶里的粪便吃——死的时候手上和嘴上还有干了的粪便……
唐九春已经调查了,孩子那浑浑噩噩的爸爸叫卢望,外地人租在那边的,孩子的妈妈——正是现在割腕未遂躺在医院里的——冯跟娣。
假释出来的人都有记录,唐九春勘察现场的时候,冯根娣回村子,得知女儿死在家里一时受不了,当场拿起刀子割腕自杀,唐九春看人死的决心太深,这才赶紧先把人送医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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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忱他们到上水塘医院的时候,唐九春正在病房门口看着冯根娣。医生说她情绪很不稳定,可能随时会有自杀的念头。
而且……冯跟娣刚小产了。
“医生说快两个月了。”唐九春叹气到,“一下子失去了俩孩子。”
贺忱在门口看里面的情况:“那孩子呢?”
唐九春打开病房门:“看现场没发现什么,孩子是先送sac那边了。”
后面杭天跟着进来,但是代月停在了门口。
冯跟娣见贺忱来,哭肿了了的双眼再次挤出泪水来,她近乎崩溃,声音嘶哑颤抖:“贺警官,我孩子……孩子没了……”
贺忱抽了几张面纸给她,见病床边桌子上的红烧肉盖饭是一口也没吃。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了,前段时间听说你提前出来……节哀。”
贺忱见冯根娣依然战栗着,他倒了杯水递上:“你这些天为什么没有回家?你老公——卢望去哪了知道么?最近见过他么?”
冯根娣端过水,手抖着抿了一小口:“……我回来过一次,但是就在家两天,被他给打出来了,他,他不准我见孩子…后来就没再见过,谁知道这个没良心的竟然把孩子……”说着冯根娣又哭起来。
贺忱等她稍微好点儿,更小心问:“……你见他那次,有发现什么异常么”
冯根娣抹着泪,紧紧握着水杯,找寻十几天前那天见到的记忆,颤抖的说:“他,他更,更瘦了,杆子一样的,还……我见他不太稳定,像喝大了又不是……”
唐九春和贺忱对视一眼,彼此心里斟酌着。唐九春抽把椅子过来给贺忱,见冯根娣稍微平静点,问:“卢望平时常去的地方知道么?他可能去哪,或者有什么熟人亲戚?”
冯根娣断断续续的回忆:“这两年他看过我几次,听说找了份稳的工作——是在一家物流公司当司机,平时白天拉拉货,没听说什么熟人……”
“公司那边查过,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去上班了。”贺忱说。
冯跟娣抬起肿胀的眼睛看着贺忱,又喝了口水道:“……他在六口镇有个老乡,说以前是老家那边的远方亲戚,我没见过人,只听他提起过……”
这边唐九春示意杭天先去准备,俩人安抚了冯跟娣一会后出来。刚才冯跟娣情绪太激动,护士用了些安定的药,现在也慢慢来了睡意躺下了。
病房门口唐九春交代局里的人看着,和贺忱商量去上水塘看并且找卢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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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半点血迹——除了那冰碴子化开的冻猪大骨和一点儿肺渣滓。”唐九春又想起那案子,揉了把脸吐气来:“我再去长沟村那看看,刚过来也没细查现场。虽然去鉴定了,但总觉得不放心。”
“行,卢望的那边我们去查。”贺忱说,编辑短信给洪廷那边,让他留心点马斯的事:“六口镇到和长宁那边边界了,路远,现在过去也得半夜了,我们早点出发。”
这边唐九春看到门口的代月,贺忱见唐九春打起注意,手上微信发送键按下后立马扯住代月往外走:“别惦记了,这跟我的。”
后面唐九春跟着来了句:“姐夫记得周末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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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关区,长江古道,上京港码头。(注:原型为长江码头,阅江楼下面)
王俊泽和裴晓闵到了那地点,和码头的负责人莫雅事先打过招呼,去最近托运的货品那边查看。这边也有一个中央缉私仓库,主要是这里离上关区的机场比较近。
“运拉拉公司的货基本都在A区,公司物流线路最广也最为成熟,水上来的大部分都走的这家公司。”莫雅领着两人道A区的地方。
长江边满眼几公里的岸边,成排的货物鳞次栉比,不远处轮渡轰鸣而过,靠边的货船上忙碌的工人正在卸货,货品区中间的道路上,货船正井然有序的进出码头。那上面全是橙黄色的“运拉拉”公司标牌。
裴晓闵望着看不到边的集装箱,耳边风呼呼吹,她按着安全帽提高音量问:“两天前晚上来运货的那个人,他运的是哪片的?”
“这边来!”莫雅继续带着俩人,穿过一排排集装箱,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这货到了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码头这边,除非积压过多,基本不会管货品的什么时候出去。”
王俊泽观察周围的环境,在风中不由的也大了声量问:“是什么货有记录么?”
“有水果,后面来的。前面的好像是皮革,过了安检的当时,我记得还有一些螺口之类的零件。”莫雅已经停下来,指着三个集装箱:“当时没有来得及归类,就先堆这里了。”
三个不一样颜色的集装箱,绿色的已经差不多空了,里面零散几个纸盒子里烂掉的水果——像是椰子。最后一个已经运空了——应该就是莫雅说的皮革。
莫雅打开红色的集装箱,箱里还有半集装箱的货,没有运完,看其中一个漏出来的,应该是些工业的零配件:“水果是海南那边过来的,最早就运完了。零配件上次出了一车,还剩一半。”
裴晓闵王俊泽进集装箱查看,满满的铁削混着机油的味道.
裴晓闵拿起一个零件问:“……这些是做什么用的?”
王俊泽翻找几个,观察配件的样子,不确定道:“像是工厂里泵的配件,以前和洪队办过大厂那边水厂的案子,见过类似的。”
“王警官猜的没错,说是上京一家制造厂采购的。”莫雅说,这边打开了最后一个集装箱的门:“这箱,就是运皮革的,照记录和监控来看,上次那个司机运的也是这个。”
门刚打开就有一股腐蚀烂肉的气味,裴晓闵忍不住捂住口鼻。
“谢谢。”王俊泽说着,袖子挡住鼻子进去,后面裴晓闵也跟进来。
“应该的。”莫雅说,站外面没进来,集装箱门打开这味道才稍微散开点儿。
集装箱内已经空了,零散几个脚印外什么也没有。来人手电照里面,在顶上和四周找线索。
“裴警官?王警官?”集装箱外一个女声过来,王俊泽和裴晓闵回头。
裴晓闵和王俊泽同时:“由记者?!”“由娜姐?”
“由娜姐别进来,里面味道大。”裴晓闵说着先出来:“你怎么在这?”
这时才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个瘦高的男人,裴晓闵看那人一眼,似乎没有过来的意思。
“万嘉万先生,代局的人。”由娜介绍说:“上次马场案子结束后,我一直在查桃源村的污水源头,一路查到这边。代局说你俩也在这,我和万先生过来看看。”
由娜平时在媒体前都是正装,今天穿的防水靴长裤休闲白色白衬衫,黑色卷发也邦成马尾,看起来很是英气。
王俊泽出来,见万嘉礼貌点头招呼,跟着问:“污水?查的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什么发现,这边的货品堆积偶尔会有些漏掉的,但是不足以造成污水到桃源村那边。”由娜说,“你们呢?有什么进展么?”
由娜也在关注小相思这案子。
后面莫雅关上集装箱的门说:“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裴晓闵:“谢谢,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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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雅走后,三个人绕道集装箱后面,裴晓闵他们和由娜也是熟的,基本洪队的案子都是由娜这边来报道。
“死者当晚开货车卸货下来,接着加急运了一车货出去,然后将车停在码头的停车场。那车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上面有死者换下来的衣服,已经送去sac检验了。”
集装箱后面是最靠边的一排,都是上了锁的。再往上是个丘陵,灌木丛生,初夏的树叶和杂草在早夜余晖和江边冷风里呼啦作响。
“码头那边有个广场,先去吃点东西吧。”王俊泽提议,裴晓闵一天下来就吃了俩蛋挞,嘴唇都白了:“由记者一起吧,可以聊聊这案子还有污水的事,我们队长也关心这事。”
“行,正好我们也没吃午饭,连着晚饭一起了。”由娜说,转身对万嘉招手:“万先生,走了,去吃饭。”
万嘉正在打电话给代月,听到由娜喊他说:“先生,我先挂了。由记者喊我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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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这边代月挂了电话,他们在半路休息了会。
上水塘下了高速到六口这段,基本都是土路小道,代月开的不算熟练。加上导航也不怎么认路,他们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久,到六口镇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镇上人睡得早,路上都没人影了,镇子中间一条柏油路大道边上,几只没睡的狗听见动静叫两声。
杭天都瞌睡了,瞧着两边的店哼哧半天才找到个宾馆,仨人没再对比三家,车停了后就进宾馆。宾馆旁边有个网吧,杭天鼻子灵去那网吧附近找点夜宵吃。
贺忱定了两个双人间,拿了宾馆前台两瓶水,给代月一把钥匙一瓶水先让他上去,自己在宾馆下面等杭天,顺带问老板点镇子上的情况。
大概二十分钟后,杭天提着两份炒饭一碗小混沌还有仨小菜回来了,看杭天嘴角的油光,贺忱知道杭天肯定先垫了点儿。
俩人提着夜宵上楼,这宾馆就四层,贺忱要的两个房间都在三层里。
“代局来一起吃么?”杭天进房间将小菜和饭摆在桌子上问。
“你先吃把,我给他送过去。”贺忱说着,拿起小混沌和一盒炒饭,看那小菜——猪耳朵,拍黄瓜还有白斩鸡,就搏冷些白斩鸡和黄瓜到炒饭里,领着出门了。
杭天也没多问,他是饿坏了,“老大你回来敲门332啊!”跟着一个人狼吞虎咽起来。
332是他们出差的习惯,三下重三下轻再两下重。
“知道了。”贺忱说,脚勾上门。看来杭天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不然也不会那么小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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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月房门口贺忱端着两份饭,手上敲了几下:“是我,贺忱。”
代月打开房门,看他手上端着东西,似乎不怎么有食欲说:“……我不饿。”
“我—饿—!”
贺忱硬是闯了进来,后脚跟带上门,三下五除二的把饭打开摆桌子上,脚踢把椅子坐下,跟在自己家似的咬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开始扒饭。
代月见拦不住,来到床边。这房间就一把椅子,他一时在找地放自己。
贺忱见状起来把椅子拉给他,自己一屁股坐床上,眼神示意了下桌子边的小混沌说:“凑合着吃点吧,饿着难受会睡不着。”
代月瞥了眼那混沌——几片面片飘在浑浊的水上,勉强几个油星子。于是慢吞吞的坐在椅子上,拿起那个一次性的勺子搅弄着,一口也没放嘴里。
贺忱这边炒饭下去了半边,最大的一根白斩鸡腿加起来放代月混沌里:“别挑食了,赶紧吃吧!”
代月勺子拨动着那个半浮着的白色肉鸡腿,半会儿也没动,见贺忱这边真瞪眼了,才说:“我,我不吃鸡皮。”
贺忱强忍着半口饭就着火气咽下去,一字一顿说:“我——吃——!”
接下来的五分钟,代月就在贺忱的责备的目光下,受刑一样的吃起那块被贺忱徒口咬掉鸡皮的白色肉块来……
贺忱先吃完的,也是利索的收拾干净扔垃圾桶里先,喝了口代月剩下的矿泉水看着他吃饭。
“说句实话,看你吃饭这样子,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跟上坟似的。”贺忱说完还打了个饱嗝。
“……嗯?”代月嗓子里发出个声音,抬头看他,嘴里还在一下下咀嚼,也没说话。
两个人在狭促的房间内对视着,小镇上很安静,俩人一不说话了,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代月吃饭没什么声音,但是贺忱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他甚至都觉得是不是幻听了。知道他再次吞下口水,才意识到呢个咕咚咕咚的声音是他胸膛里的心跳声。
贺忱赶紧趁那声音越来越大间移开视线,仰头喝了口水,换个脑路谈起查污水的事:“万嘉是张先生安排的,你不是不相信他们么怎么还同意了?还去跟着由记者?”
代月终于咽下一口说:“污水有损市容,也是大事。”
贺忱白他一眼:“打官腔!你连大阅军都不管了,还会关心有不有损市容的事?”
“我觉得市容比大阅军更重要,更有意义。”
贺忱见他也不想吃了,上前收拾起来:“华局要是知道你对大阅军的态度,估计得气的把你退回庄部!”
“不会的。”代月说:“退了他就赔了,他预支了我两年的年薪。”
“两年?”贺忱重复着,把残余一起收起来,向门外过去,想起长生榜的事,不由的思虑起来。
贺忱开门将垃圾放门口,后退一步回来,却不料撞到后面跟着的代月。
贺忱看他一副要关门的样子,眼神问:你干嘛?
代月看这人一副要进来并且关门的样子,眼神问:你干嘛?
“杭天呼啦声大睡不着我和你睡。”贺忱说着不由分说的甩手带上门并且加上保险,大步走向刚才坐下的床一个前倾倒在床上。
鞋都没脱。
代月在门口楞了几秒,最后还是决定省点力气不赶人了。他先去卫生间洗漱,外面贺忱脱了衣服在床上翻腾。
没一会不翻腾了,贺忱对着洗漱间喊:“长生榜的事,你怎么想的?”
“没怎么想。”里面代月拿着毛巾出来:“我没什么决定权,也做不了什么。”
“没想过是什么人挂上的么?”贺忱单手支起来看着他。
“在边境那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了。”代月绕道里面的那张床上坐下:“大概率是金王朝的人吧,他们比较有钱。”
贺忱:“你就这么……等着他们找上门来?”
代月无所谓的样子,手上的毛巾放搭脑袋上:“……现在还好,还没开始吧。”
“什么开始?”
“听说长生榜不太一样,别的榜一旦上榜就开始了,流程都是金雀榜的人作为中间商私下交易的。长生榜多几个流程,嗯,比如先挂照片和一些信息,还有追踪之类的。比较……”代月想了个词,说:“……透明。”
贺忱没听老崔说照片的事,接着问:“照片怎么放上去?”
“……不太清楚。”代月摇头,“不过听董今生说,好像以前是金雀榜主挂上去,算是抢榜开始。”
贺忱皱眉思虑起来。
“长生榜很危险的,跟着我这么个活靶子,你可能会受牵连。”代月忽然说。
贺忱看着他,代月靠坐在床边,身体微微弓着,脑袋上的毛巾耷拉下来,睫毛微微低垂,整个人显得很不真实,像是一只离了水在空荡荡花瓶边上靠着的永生花。
“你是在为我担心么?”贺忱看着他问。
代月微微一颤,似乎想要看过来,但是最后只是稍微低下头:“贺忱,我不希望牵连别人。”
——“别人”。贺忱心里重复这个字眼,他从未觉得这个词汇会是那么的冰冷,就像是一道拒人千里之外的指令,那是“他”眼中,他们的之间的距离。
贺忱依旧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沉默几分钟后问:“有什么办法下榜么?”
代月摇头:“……我不知道。”
——长生榜一经发榜,若非人死灯灭,永不下榜。这是金雀花榜的死规矩。
但是代月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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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案子你什么看法?”代月转开话题问。
贺忱见他有意避开,也不再追着,开始想那案子:“不负责任的父母,阴差阳错不在家十几天,孩子意外去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明天先找到卢望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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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亮,杭天先下楼去开□□,这小镇子的□□系统不太利索,杭天费了点时间——早上在隔壁买的包子和豆浆都吃完了,这边老板才勉强开好。
贺忱代月他们这一晚上睡得不算好,好在小镇子晚上也是安静。就是这大早上的,被马路上唢呐鞭炮给吵醒了。
三人从宾馆出来,看马路上披麻戴孝一行人过,最前面是一个妇女几步一撒纸钱,跟着几个吹唢呐的很是卖力,边上一个包着白色棉布的老头一个劲的望唢呐口袋里塞烟。再后面是零散几个年轻人,粗大的孝布,弓腰驼背手上拎着一根绑了白条的木棍,哭声连连,一瘸一拐的跟着唢呐。再后面是一口黑木棺材,前后四个中年男人抬着,跟着孝队往前走。
两边的路人在马路边上,有看热闹的,人头济济,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想要看个究竟,但是被家长拽回来低头数落几句,也老实站路边。
贺忱他们也在路边等送葬的人过去,土葬已经禁止了,但是偏远一些的地方还是用这种传统的方式让死者入土为安。
杭天从小在城里长大,没见过这样的出殡,身体虽然在马路边但还是勾着头看个新鲜。代月只觉得有点吵,他低着头没看行人,有点退缩的避开旁人的接触。
“站我后面来。”贺忱说着,拉了他一把到身后,胳膊挡在他的身体外侧。
代月就听话的站贺忱背后,他胳膊内侧是一个安全港湾,频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两只不知所措的胳膊也自然松下,稍微贴着贺忱的后背。
等那出殡的队伍终于过去,贺忱问边上的一个驼背大爷:“老乡,打听一下,卢财家怎么去啊?”
驼背大爷抬头瞅瞅贺忱,见这人不似本地人,皱纹里眼神不定但是警惕了起来。
贺忱态度极好,解释说:“是这样的,我们是上京那边做生意的,听说他家亲戚是一个物流公司的司机,想问问能不能搭个线,走那物流拉厂里的货!”
那驼背大爷脖子一抬,像是冬眠后的乌龟第一次抬头,带着点本地口音说:“……拉不了了,你们来晚了!这人都走了十几天了,”驼背大爷手指着出殡的队伍说:“马上都入土了!”
贺忱杭天吃惊的望着那队伍,“谢谢大爷!”贺忱说,下意识的捞着代月,和杭天一起马上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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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了的闹人葬礼这种事,唐九春干得出来,贺忱干不出来。他先找到最前头的引路人,从送葬的人口中得知,那人就是卢财。
“警察。”贺忱侧身亮出警察证,背对着下葬的队伍,“到这边来,问几句话。”
那卢财六十多岁的年纪,脸上皱纹密布全是老年斑,见到贺忱的警察证后,紫红色的嘴唇控制不住抖起来,但是灰白眉毛下那双眼睛浑浊颤动,摆手让大家先等一下,跟着贺忱向队伍外几步。
代月在贺忱不远处等着,也没有什么表情。杭天在贺忱和送殡队伍之间,一边地方这边送葬的人,一边留意贺忱那边的情况。
卢财算是德高望重的那种,但是见到警察也不算很怵,背弯紧了问:“警察同志,是有什么事么?卢望犯什么事么啊?”
“他在物流公司的车暂时找不到,公司那边报案了,我们来了解情况。”贺忱说,“卢望什么时候去世的?怎么去世的?”
“哦这样啊,”卢财似乎松口气,背也不那么绷了说:“十几天前吧,他来找我喝酒,说是他女人回来了,这不他女人蹲进去了出来不好干活么,所以问有没有啥路子做。当时他像是喝醉了,出门的时候不知咋的就一头栽臭水沟里,水也不深但是他脸朝下就给呛死了。
他不是本地人,我们老家在西北那边,老家也没啥亲戚,没联系上他女人,所以我和我们老婆子就商量把人给埋了。”
贺忱:“当时报警了么?”
卢财有点眼急了说:“嗨警察同志,我们这小地方也没啥警察管,他就是呛死的镇上卫生所同志都说了!”
贺忱看一眼那棺材,跟着与杭天相互使了个眼神,迂回道:“辛苦知会一声,这人不能下葬,土葬已经禁止了,得送去火化。”
“那可不行!”卢财听这话就火急了,皱纹下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我们族都是土葬可不能火化,下去没法见祖宗!警察同志您通融通融,我们有证,上面不都是保护少数民族的么!”
贺忱疑心加重:“火化是全国统一的。”
“那怎么行啊警察同志!”卢财忽然抓住贺忱的胳膊,声音极大的喊出声,边上送葬的人都看过来,还有几个小伙子准备上前。
代月在那边要过来,但是被贺忱一个眼神给定住了:别过来。
杭天见状赶紧上前,声音不大但是非常严厉道:“卢财松开,你再这样就是妨碍公务了!可是要抓进去蹲局子的!”
卢财死不放手声音还更大哭喊:“警察同志也不能开人棺材啊!人都死了还不能安生啊!”
贺忱低声厉斥:“放开!”
杭天上来阻止,抓住卢财的胳膊,哪知这一抓卢财彻底跪地上了:“警察同志打人了警察同志打人了!”
这一喊到好,边上撒纸钱的披麻戴孝的挖坑的抬棺材的全过来了,那棺材在坟边晃了晃,就剩几个吹唢呐的站边上没走也没过来。
贺忱挡开杭天的手,见他有意要拿枪,贺忱看着他摇头阻止。俩人看着那些披麻戴孝的人慢慢靠近,面如土色,贺忱心也提了上来,他们人多势众,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杭天盯着那些人,贺忱的视线越过他们,却落在那个落地未稳的棺材,忽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手上一用力,拽起地上跪着的卢财说:“那棺材里,是什么?”
卢财刹那间吓住了,眼皮抽搐,但是贺忱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这更加验证了他的想法,紧逼着问:“不是尸体,对吧?”
杭天也惊住了,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向那棺材:老大这是有透视眼么?
贺忱在宾馆了解过镇上的情况,这卢财原本也是外地过来的,小生意做起满满一家人都留下。但是这里的人本性排外严重,卢财也是靠着十几年的仗义和人情,才获得在镇上的敬重,红白事也都是靠着他张罗打点的。
“让他们退回去。”贺忱命令道:“不然你别想在这镇子上待了。”
卢财双手战栗着松开贺忱的胳膊,眼中惊悚无比,抬手对那人群,强挤出一个假笑:“误会误会!没事了都回去,警察同志和我商量事呢!”
那些人狐疑着相互看了看,杭天这边趁机扶着卢财起来:“哎呀大爷就问个路还把您吓这样!”然后对那人群说:“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这边卢财脚下还软着,杭天也就勉强扶着点,等他差不多稳了才松开。
“人,人火化了。”卢财终于承认,“那里面是,是几块石头。”
杭天问:“你不是说你们民族不火化么?”
换卢财觉得不可思议了,说:“我们都十几年了,这个也不是在意的。卢望他们两口子才来三年会介意吧,像是肉不能吃之类的,从小就这样,所以得过几年才适应。”
杭天还是不解:“那为什么不下葬骨灰呢?”
卢财:“这不是怕镇子上人怀疑么,街坊邻居都认识他是我小老乡,知道我们那边规矩,死的时候也见了。”
“那骨灰呢?”杭天问。
卢财忙说:“火葬场出来就撒河里了。火葬的那边有记录!”
贺忱又望了眼那棺材,没再问什么,交代杭天联系下火葬场。
“那警察同志,我就先,先过去了。”卢财这边得允许才过去。
三个人心事重重的回到路边,他们背后,卢财一声“下棺”,唢呐声起,众人哭丧,棺材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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