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俩人没什么话。路上贺忱经过店里打包了些烧烤和小龙虾,还在旁边的小店内打包四份炒饭。
上水塘警察分局内,王俊泽和杭天先一步到了,换下裴晓闵在分析监控录像,他们分别定位马场周围以及学校周围的监控,锁定了几辆车,还在排查中。许满星打的是一辆网约专车,用的不是真实使用的手机号,唐九春已经联系几个网约车公司开始排查。
贺忱将打包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招呼几个年轻人:“先来吃饭了!”
杭天闻着味暂停视频,拖着椅子凑上来:“可饿死了!”
王俊泽也一起来:“哎呦小龙虾,发群里馋死洪队!”
裴晓闵帮着拆包装,见代月没有靠近,去监控前坐下,按下启动键看监控。裴晓闵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便当盒,那里有她亲手做的牛轧糖,之前他们三个饿了就吃了几个垫吧垫吧,这好不容易裴晓闵还给藏了一些。
裴晓闵把便当盒放代月面前:“代局吃点吧,我自己做的。”
“谢谢。”代月笑着说。
三个年轻人开始围着小圆桌抓紧时间吃起来,贺忱端了盒炒饭到代月旁边,兜里掏出来仨水煮蛋,手上领了一小碗用塑料袋装圆纸盒里的米糊全放代月面前。
贺忱拉开椅子坐下,看他一眼道:“店里晚上没你能吃的,我看老板娘在给她小孩煮辅食,给你要了点儿。”
“谢谢。”代月说,打开那险些挤出塑料袋的米糊。其实那米糊看起来并没有多大食欲,正常人吃这个和被灌食的鸭子没有什么区别。
“先吃吧,一天没吃东西了肚子也没听个叫,你不会是没胃不知道饿吧?”贺忱扒拉了两口炒饭,眼睛就长在视频上。
其实老秦是要代月留下打下手的,但是贺忱编了个案子紧急的理由把人给拐出来了……
小圆桌这边,杭天和王俊泽吃的几乎都是龙虾头,尾巴全留下了。然后开始扒拉压得变了形的炒饭。
杭天想起在秦湾医院的事,跟俩人说:“我今天在医院见到欢姐了。”
裴晓闵问:“欢姐不是意外小产,休假了么?”
“就她那混账老公打的!欢姐还不说。”杭天恨恨道:“我看她身上那伤还没好,胳膊上又有新的了!老秦怎么劝都不行!”
王俊泽快速咽下嘴里的饭道:“我听老洪说,欢姐这情况,只要她愿意告,一告一个准,保证判离!”
裴晓闵隐隐担心道:“我听嫂子说,欢姐不想离婚的原因是:她老公威胁她如果离婚,就把秘密告诉她家里人!”
杭天和王俊泽盯着裴晓闵,同时问:“什么秘密?”
“就……就是欢姐,”三个人凑在一起:“……说是那男人发现欢姐和一个姑娘住一起。”
“啪”地一声,最后一个鸡蛋砸在正经扒饭看监控的贺忱脑袋上,房间里叽叽喳喳的三个人忽然安静下来。贺忱也给砸懵了,恼闷地转头瞅着代月,嘴上还挂着几个带酱油的米粒儿。
代月略显无辜地眨眨眼,他刚才真的是顺手找地儿砸的。在确认那手上的鸡蛋碎了后,开始闷头认真剥鸡蛋。
贺忱又气又无语,手背揉了揉被敲过的地方。他觉得如果那鸡蛋没破,这人还能在自己脑门上来一下。
三个人就这么齐刷刷注视着代月敲破鸡蛋,剥了蛋壳,掰开将蛋黄熟练的丢进贺忱饭盒里,然后俩人一人吃着蛋白,一人伴着炒饭吃了蛋黄,继续认真看视频。
仨人面面相觑,抓紧扒饭。杭天还和王俊泽继续嗦裴晓闵吃剩下的龙虾尾和爪子。
“其实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欢姐住院的时候,我见过她爸妈。看起来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很疼爱欢姐,是不会在意的。”裴晓闵继续道:“我觉得,欢姐主要是怕家里人承受不了吧,如果她老公真闹起来,怕家里人被亲戚朋友指指点点的。”
杭天嗦一口虾汁,抑扬顿挫道:“那也不能为这事搭进去一辈子,万根线都缝不住喷子嘴!”
王俊泽忧心起来,他想起网上对纵横马场案子的舆论,闷声道:“这件事也是,你看网上那下面的评论,什么恶毒话都有。”
三人不再闲聊,抓紧吃完收拾干净丢垃圾桶,换贺忱代月下来,继续查监控。找到真相抓到凶手,尽管不能堵住悠悠众口,至少能给受害者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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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唐九春来消息:嫌疑人抓到了。
凌晨一点的时候,唐九春在网约车公司锁定一批嫌疑车辆,匹配时间和线路,贺忱他们几个人携同上京其他交通站一起,在两小时后锁定目标车辆:从上京大学出发,轨迹在来纵横马场的高速栈道停留约半个小时,之后绕点到纵横马场下。唐九春根据那车的轨迹追到上水塘一个村庄小诊所旁的招待所里。现在嫌疑人dna正在匹配,唐九春他们找到第一案发现场取证。
上水塘警察局,几个人终于能休息一会儿。代月没能深睡,稍微休息了会就出了警局。凌晨五点多,天蒙蒙亮,偶尔传来几声公鸡打鸣。路边已经有早起的小贩开始摆摊,早餐店也陆陆续续开了,还有几个家长开始出门送小孩上学。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
这景象在代月的印象中很少见,鹰潭那边偏基本不是出任务就是待大院里,顶多往来上京。平时得空在上京,他也是能睡多久就睡多久。最近一年睡不多,看得最多的还是大院晨练的特警们。
代月看着眼前的一切,那感觉很奇怪,很陌生。感觉自己与这一切……毫不相干。
——那么他呢?他打算怎么办呢?代月不知道为何在此时会想起这个问题。
他裹紧身上的外套,或许有的人一生,注定与朝阳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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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晓闵他们几个也是累了,来回折腾了好几趟。案子终于告一段落,剩下的只能交给唐九春和法官。王俊泽收拾整理案子的资料,稍后统一交给唐九春。
上水塘警察局的那个小办公室门口,贺忱他们正准备要去马场那边一趟。听说许满星的同学在那发现遇害的地方举行了告别仪式,有很多网友和记者也参加了,网约车公司的人还有由娜记者也会到。
贺忱意外的发现,代月正在那小办公室桌上写着些什么,似乎是一个卡片,接着装进信封里。
“写信么?”贺忱走上去问。
“是明信片。”代月将那信封放进邮筒里,警局门口的邮筒一大早就会有邮差来收。
贺忱更好奇了,问:“明信片?寄给谁的?”
代月微微笑着说:“我的心理医生。我的咨询期是一年,还没到时间他肯让我出来,条件是我得每月寄一张明信片给他。”
俩人正说着,那邮差已经来收信了。警察局是他工作的第一站。
“什么明信片?”贺忱问。他不记得代月这两天有去买什么明信片。
代月指着办公室门口的报架上,那是桃源村的宣传卡,做成了明信片的形状。上京市长郦珠安排下来的项目,这片警局派出所都有这宣传卡。
他们一起进了小办公室,刚才代月写字那桌子上,王俊泽差不多收拾完毕,却找不到最后一样特地收起来的“证物”。
贺忱走进来问:“丢了什么么?”
王俊泽再次确认档案袋里确实没有,答道:“就是贺队你找到的那张关键的卡片,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证物,但是我想要收起来留纪念,特地放信封里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代月这时发现那桌子旁一个信封,他上前打开那信封——
王俊泽看那信封说:“对就是和代局的这个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代月打开那信封,赫然一张桃源村的宣传卡片,他和贺忱此时不约而同的望向那邮差早就消失的方向。贺忱觉得驷马难追了,回头等着瞧代月的反应。
只见代月若无其事地抽出那宣传册,耳边响起昨天贺忱在医院门口的话,对旁边一脸遗憾的王俊泽道:“贺队昨天说,五一请咱们去桃源村玩。”
贺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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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马场旁那条小路上,来来往往很多人。有背着相机的记者,还有西装领带的工作人员,更多的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几个小时前,上京晨报的一篇报道后,网约车公司公关道歉,并且承诺大规模整改:全部网约车车内全程录像并且语音监控,网约车司机审核实名制,并且可以直接转24小时在线客服报警。于此同时,原定下周举行的马术比赛暂停,改为以许满星的名义建立满天星慈善扶助基金会宣传,为那些同样受迫害的人提供法律帮助。
顽强的键盘侠在舆论导向大面积一片清下,终于停下手指休息片刻。
贺忱和代月没去那告别仪式的小路,他们这次绕道马场门前。今天那广场人比以往要多些,贺忱过去买了杯冰汽水,给代月带了瓶常温的矿泉水。俩人刚坐在长凳上休息会,广场外马路上,就见一个人奔窜路过,接着后面杭天狂奔追上来。
王俊泽刚要从广场过去告别小路上见他们,看到杭天见到自己招呼不打就跑,在后面喊:“你小子见我就跑什么?!”
杭天回头瞟了眼继续追:“——那混蛋!”
王俊泽以为是闹事的记者或者逮着什么小偷,忙喊:“前面上水塘的人守着呢你不用……”
杭天:“那孙子刚踢了裴晓闵!”
“卧槽他妈敢动我们队的人,他妈当我们摆设啊!”王俊泽喊着狂拔腿追了上去。
贺忱怕俩人闹出事,招呼下代月还是决定跟上去。前面没多远唐九春安排了几个人守着,王俊泽杭天他们也熟,见俩人后面追上来,一蜂窝全上没两下就把那人给逮住了。
后面裴晓闵也追了上来,赶紧解释道:“不是……我刚才踩到石头没站稳,脚扭了下……”
王俊泽和杭天俩一愣,不等贺忱指示,杭天忙把人给扶起来,一个劲儿的道歉:“不是兄弟,对不住哈!这您也不说一声拔腿就跑,我还以为你干啥了的!”
这人本是个野报的小记者,跟着新闻的前辈过来的。没成想这刚到就撞了警察窝了。现在被抓着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要不是当事人过来,估计得给揍一顿。
“没事没事兄弟,我就是路过看看,顺便找点素材……”那记者也是识相,连连摆手:你说一个姑娘,穿那样出门,这也不能全怪那司机对吧,不知……”
王俊泽甩手抡起那小记者的衣领,字字有声:“就算一个姑娘□□的走在街上,也不该是任何人产生恶意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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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河》官方舆情网站上,那篇新闻下点赞最多的一条评论这样写道:
“或许我们真的为他们做不了什么,但是她们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至少不能让她们去天堂前,只能听到可怕的声音。她们会连神明都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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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忱他们回到玄武区已经很晚了。王俊泽和裴晓闵他们三个在上京中心汇报完案子,先贺忱一步离开,就连每次都要求蹭车的杭天也不见了踪影。
贺忱的车不着急的开在上京的大道上,已经晚上十一点,这条路上的人很少,路边都是些上京的老巷子,来往的车辆更是少,偶尔几个电动车自行车等在马路边。
代月对贺忱这突如其来的闲情逸致有些抗拒,在确认这车确实是在漫无目的的瞎转后,作为Suv副驾驶上唯一的乘客,代月在此时选择主动下车。
“等一会啊——”贺忱隔着车位拉住代月的胳膊,“——再等等。”
“我没兴趣。”代月挣开他,熟练的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贺忱立刻跟着下车,小跑着绕过车头追上去:“代月你站住!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躲着我!”
——是的,贺忱确认,代月在躲着他。这两天除了偶尔几次搭话外,他们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代月没有说话,低头加速拐进一个窄巷子,想要尽快甩掉后面的声音。可是贺忱的速度比想象的更快,他跟着拐进巷子喊道:“要是唐九春的事,是我错了,我向你道过歉了啊。还有在桥底下,我都解释过了,你还想干嘛!啊?”
贺忱已经加速穿过巷子,在代月再次逃走前飞手拽住他的胳膊。代月稍顿但还是用力一甩,巷子本就窄,代月这一用力自己倒是没收住,胳膊结结实实撞到墙壁上。贺忱趁机再次拽住他:“你还来劲了是吧!你今天就给我说把话说清楚,你他妈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贺忱都没意识到自己手上现在用了多大力,代月被箍得疼了,见着人死活不肯罢休,干脆说出口:“那你想让我怎么样!你告诉我你想让我怎么样!明知道你不喜欢男人,明知道你有妻子有儿子,我他妈还能怎么办!啊?继续靠近你么?用偷的么?我他妈算什么?!我除了祝你白头到老子孙满堂,我他妈还能怎么办!”
贺忱少有的呆住了。
妈的,代月在心里骂自己。他知道自己失控了,他从来没想过把这些话说出来。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贺忱,我害怕你知道么?越靠近你我就越害怕……”
他刚才一直看着贺忱的眼睛,可是现在他不敢看了,他让自己低下头,他那声音里带着短暂失控后的嘶哑:“……我怕的要死……我怕离你近了,毁了你那我这辈都不可能拥有的幸福家庭。可我又怕离你远了,就见不到了……”
“他妈的,高索那帮人把我折磨得要死的时候,我没有怕过;面对边境那帮魔鬼的时候,我也没有怕过……可我现在怕了,你知道么?我除了躲着你我还有什么办法!”
代月此时稍微克制了些情绪,他有意识压抑着,把最后一句说完:“是我错了!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认识你,就他妈不该靠近你!”
代月终于说完了,都说完了。
可是贺忱呢?他怎么想的?他什么感觉?代月竟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觉得那只箍住他的手稍微松了些,但是始终没有放开。
狭窄的巷子里,两个人面对面贴着,气息逼近,代月激动后的胸膛尚在起伏。
短暂的沉寂后,代月低头哀苦一笑:就这样吧,他想。终于主动再次去挣开那只手。可就像是听到他心里的声音,贺忱此时手下刹那间用力,比刚才更大更硬的力气,那响亮而愠怒的声音骤起:“是你他妈错了!”
代月一下子吓住了。
贺忱锁住那双情绪爆发后略发红的双眼,声音洪水般灌注而来:“代月,你给我听好了:一,我是喜欢女人,三十多年,从来没喜欢过男人,可我他妈从来没有说过不喜欢你!
二,我是结婚了,是有个儿子,可我从来没说过现、在、结婚了!老子他妈地离婚了!”
代月愕住了,眼中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很是隐晦,但是贺忱还是抓住了,继续道:“别他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也别他妈自恋,老子离婚不是因为你。老子三十岁结婚,去年有的儿子。儿子出生那天离婚的,4月1号,愚人节,操!老子离婚的时候,压根不认识你,你他妈还不知道在哪里勾搭男人呢!”
代月无语。
“三,如果这两天你生气是因为这个,如果今天晚上你跑也是因为这个,那你难受就是你自、己、活、该!你、自、找、的!你为什么不问我啊?!
你他妈不是号称让边防固若金汤的老鬼么?不是庄阎王的不败王牌老鬼么!怎么就这么自以为是!就这么点出息!我他妈都替你丢人!
代月:“……我……”
贺忱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你说你难受是吧!哼,活该你给我受着!还有四,这事是你他妈自己做错了,你该给我三拜九扣地好好道歉,你还在这跟爷爱理不理的,我跟你说你爱咋地咋地,最好他妈的滚远点......”
“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代月忽然说,声音明确,每个字都准确的送给贺忱。
换贺忱爆发后心跳加速胸膛起伏,两个人几乎贴着。贺忱头稍微一斜,让月光进来更能看清代月的神情,端详片刻道:“这就认错了,刚才不是挺来劲么?”
代月立刻说:“不来劲,我错了,我道歉。”
贺忱略显得意的挑眉道:“那,叫好听点!”
“贺警官,贺大队长,忱哥,”见贺忱有点反应,代月乘胜追击道:“忱哥忱哥,我错了,我错了。”
贺忱不依不饶:“呦,错哪儿了您嘞?”
代月这还没答,巷子口闯进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那人估计闯进来着急,也才看到这里面有人,想要再折回去,可是后面的三个人已经堵在巷子口了。
这男人贺忱俩人不认识,但是后面这三个——尽管学□□戴了大金链子(估计是两元超市买的道具),橡胶棒也看着够硬,没准其中一个人还专门满腿贴上纹身。王俊泽杭天裴晓闵三个,终于把他们早上的计划落实了。
在那男人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没想好三个人还是两个人他能少挨点打,就被追着的那三个拖进巷子了……
——
最终结果是:那男人同意签离婚协议,和梁欢财产均分,且绝对不造谣生事。
这事贺忱和洪延通过气儿,俩人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但是贺忱始终放心不下,怕万一出个什么岔子,这才带着代月一起看场戏的。这下给仨人撞见被跟踪,最后也只能负起队长和前辈的责任,不能装作看不见了。
“太胡闹了,哪有个警察的样子!下不为例啊!”贺忱意思意思教训说。
“否则关进去我可不再领人了!”贺忱说这话的时候,是看了副驾驶的代月一眼。
后面三个人的兴奋劲还没过去,贺忱不由感叹,年轻真好。想着三人忙活一晚上也是饿了,就开车到了老城墙小胡子总店烧烤。贺忱代月几乎没吃什么,就看着三个年轻人又唱又笑,喝的浑浑噩噩的。那顿夜宵,账记在了洪延的名下。
夜宵结束贺忱和代月对他们不放心,仨年轻人在马路牙子上半醉半醒挥霍青春,俩中年人一直跟在后面走啊走啊消磨时光。
岁月晃晃,谁还不是个少年郎。
那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小雏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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