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的应急闸道上,丰田suv车前,贺忱穿上后备厢拿的外套,端起泡面开吃起来。车灯的方向,代月逆着光缓缓过来。
贺忱一只手端着泡面,另一只手抓起车头的另一件风衣,扬手扔给到跟前的代月:“上京4月天夜里冷,穿上吧。局里发的,刚洗过。”
“谢谢”。代月说,扬手将那外套披在肩上。
贺忱吃了口泡面:“车没油了。杭天正过来。”
原本打算昨天去加的,因为新闻说今天会涨价。但是直到现在贺忱也没时间去。更没想到晚上还开了上百公里路绕到这边来。他刚到这代月过去路下面的时候,就给杭天打了电话。当时杭天刚帮忙完王俊泽那边的交通事故,正在送裴晓闵回家。
“哦。”代月也靠车头。
贺忱见代月盯着他,微微晃着脑袋有点得意:“怎么,没见过帅哥吃泡面啊?”
代月笑他:“没见过帅哥在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大马路牙子上,脸上贴沾了油的创可贴还穿一件破洞冲锋衣的吃一桶冷水泡面。”
贺忱忽然手往怀里一掏:“那帅哥要不要在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大马路牙子上,浑身上下沾满泥土披一件洗了八百遍的制服还吃一个破了壳的水煮蛋?”说着摸出个水煮蛋塞他怀里。
代月低头看着手里的煮鸡蛋,有点懵。
贺忱觉得他那是嫌弃,挑着眉说:“拿来的时候就碎了,不是我怀里压碎的。干净的我昨天洗过澡了你知道的。”
代月:“……?”
——我不想知道!
贺忱:“中午天儿在sac帮俊俊处理车祸的事,从秦湾医院食堂帮我打包了份饭。他们那食堂伙食不错,水煮蛋煮的嫩。”
其实sac从小工作室起,就一直近水楼台的吃秦湾医院食堂。中午杭天送饭来还拿了水煮蛋,贺忱想着代月这一天没咋吃东西,就留了一个一直在怀里揣着。
水煮蛋煮的嫩,其实是老厨师心疼燃气费没煮那么久。
说着,贺忱从口袋里掏出半瓶矿泉水放车头:“冲泡面剩下半瓶,将就着吃吧。”
贺忱其实早就饿了,自从恋爱后杭天就有屯粮的习惯,果然贺忱在他车后备箱发现了一桶漏网之鱼——泡面。
贺忱见他不动,有点着气儿了:“还嫌弃啊?”
“不是。”代月说:“我,不吃蛋黄。”
贺忱看着他,嘴里吸溜吸溜的泡面都在嫌弃这位挑食的人:“你吃蛋清吧,蛋黄给我。我吃。”
——刚好给泡面加料了。
代月这才开始剥鸡蛋。
见他吃的那么香,代月忍不住问:“冷水也能泡面啊?”
贺忱讥笑道:“怎么特警局没吃过吧?别说冷水,没水就着料干吃都行!蹲点儿的时候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我们上京警察都好养活,不、挑、食!”
代月把蛋黄丢他泡面桶里:“没吃过冷水泡的,吃的都是热的。没热水用热狼血泡着吃的。”
贺忱吃个大惊,口型来了句“卧槽牛皮”,然后蛋黄塞进嘴里。
贺忱咽下蛋黄问:“那你在特警局都不吃水煮蛋的?”
“特警局那边偏,没得吃。”
贺忱疑得不行,但是打量打量这人身上几两肉,也差不多信了,又问:“所以你平时也不吃?”
代月拧矿泉水的手停了下说:“不是,也吃。”
贺忱泡面吃的差不多了,还以为他拧不开,就伸手拧了水瓶问:“那蛋黄怎么办?扔了啊?”
代月看着那水瓶,犹豫了下说:“……给季毛毛吃。”
贺忱:“……??”
代月狡黠一笑,没打算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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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吃完,贺忱把车头收拾干净,杭天还要过一会儿到,旁边偶尔有辆车路过。
印象之中,他们还是第一次那么纯粹的清闲。身后的青山原野,头顶的月亮星河,都是他们的。
他们简单聊了些代月以前跑线的事,侯慎之之间几句带过。贺忱也没用多问,只是关于代月如果进特警局,还是比较好奇。
按代月的说法,他在季临那里戒D后,就跟易朝走了。去参加了两年集训,然后就进了特警局。
“安防部边境特警局和内地警察不一样,特警局一部分是向你这种经受过国家正规教育的精英,苗红根正,基本上都是按领导班子的路线培养,一定经验后升职或者转去地方;还有一部分是军人转的,不完全走领导班子的路线,但是也基本在大后方,一段时间后会转岗别的地方;再有的,就是我这种没有别的选择集训后被挑出来的,出任务跑的时候就得跑最前面,不然怕跑得慢了被抓领导面前写报告!”
贺忱瞅着他:“合着我们在你眼里就是躲后面捡功的?”
代月笑笑,诚心道:“不是。我挺羡慕你们的,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家国土地上,受国家的呵护和教育,然后怀着敬畏和一腔热血,坚定自己的选择,捍卫自己的信仰。觉得,很踏实。”
贺忱看着他:“你,不是么?”
边境的险恶程度是内地不敢想象的,每天奔跑在十面埋伏里,下一秒就有可能被不知道多少枪杆子和刺刀指着命悬一线。如果不是满腔热血对自己的信仰坚定不移,那会是什么支撑这十几年的千斤重担?
代月摇头:“我有,顾忌。”
贺忱:“顾忌?”
代月看着他,一本正经道:“我怕死,所以跑得快,一路跑到局长了,哈哈。”
贺忱:你那哈哈是啥意思?
贺忱觉得再次被耍了,扭头不说话。
代月笑笑伸了个懒腰,可能有些累了,见贺忱有点火,主动搭话:“不过也有例外的,就像李重开,高校毕业,还被委员们指定派国外交流过,但出任务的时候跑的比谁都来劲儿。”
贺忱惊疑:“就那个一个人蹭饭吃三个人量的李重开?”
代月见贺忱那英俊的脸上写着三个字:鬼!才!信!
代月说:“我们鹰潭物资匮乏,平时吃不到那么好的,所以能吃的时候就多吃点儿……”
在代月口中,贺忱觉得传说中让西北边境线固若金汤的鹰潭特警局,简直就成了大凉山下一群山穷水饿抓狼吃虎的野蛮匹夫,还贪生怕死思想封建迷信。
贺忱下定结论:“你个假鹰潭特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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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天没多会儿就到了,这速度有点儿超出贺忱对杭天的预期。但在贺忱意料之中,因为开车的人是裴晓闵。杭天一下车就赶着趴在马路牙子上吐的昏天黑地——估计把晚饭还有吃裴晓闵最近新学的蛋白糖全部吐出来的。
裴晓闵边给杭天递水边问:“贺队代局,这荒郊野岭的,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代月面不改色:“来实地勘查一下大阅军的线路。”
贺忱:“……”
洪廷最近帮着潘永森忙大阅军方案的事裴晓闵是知道的,完全抽不开身,不然也不会大小案子现在都给她和王俊泽管。这代局就是为了大阅军的事来,所以裴晓闵是十万个不怀疑,甚至还觉得这领导真尽责,那么晚辛苦跑那么远来勘查,看身上这模样可能是爬高上低看地势了。
但是贺忱四小时前从洪廷那里得到可靠消息:大阅军的线路压根儿没定,而且一亿个级别的机密。
又隐隐为裴晓闵担忧,因为她貌似还完全没有明白,单知道线路,人就十有八九都得蹲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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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忱给那车加上油,两辆车开始缓缓驶回上京市区。
在回去的时候,不用贺忱提醒,代月就相当自觉的上了贺忱的副驾驶,那安全带系得稳准狠,贺忱估计就算拿枪指着威胁这人都不肯下去。
杭天吐的差不多不省人事了,贺忱就给扔裴晓闵车上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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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忱这次没有把人拐家里,送代月到刺青店门口。门口的季老板抽着烟等着,贺忱简单打了声招呼,就回家了。
~#~#~#~#【回忆】
十三年前,瑞士集训营。
易朝把他带到那里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集训营的地方在少女山半山腰(注:原型为瑞士少女峰),以前是瑞士雇佣军。记忆中,那是一个茫茫雪原的地方。代月集训所在的宿舍,窗户正对着少女山下的一个小镇,早上的时候,能看到那小镇中央湖面微光泱泱。
代月在那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叫谢知南,第二个是周冶,这两个人是他的室友。谢知南也是易朝带来的,比代月早来一个多月,年龄和代月相仿。周冶来的更早,年龄比这两个人大不了几岁。
当时代月恢复的并不好,没日没夜高强度的拉练和集训,在加上高原反应和水土不服,他没撑多久就病倒了。很长时间的没有吃东西,那边的食堂要么是带血的生食要么是老的可以敲背的牛排面包,他根本没办法消化。
直到有一天晚上……
那晚集训营外拉练回来,其他宿舍的人发现深夜的时候山上有狼群出没。集训的人都是一帮二十多岁的热血青年,受的是钢筋铁骨的战士特训,那些人仗着有刀枪,也有一些爱出风头的味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就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打了一窝狼回来。
那些人砍了母狼,还捉了三只小狼崽。破天荒的,集训的那些人吃到了第一口非牛肉猪肉的纯正野味。
周冶和谢知南见代月再这样下去,别说撑不过两个月就被踢出集训营,很可能就耗死在这少女山。也是在那晚,俩人偷了那些人杀狼留下的狼血,煮了碗趁那些人抓狼的时候溜到山下偷了的几桶泡面(也就在小镇找到这么个中国特色食物),给糊里糊涂的代月就这么喂了下去。
可是在那些人吃完野味的第二天深夜拉练回来,几个后面扫尾的士兵,被一大群狼袭击了。这其中就有周冶和谢知南。
黑夜压顶,苍茫雪山腰寒风呼啸飞雪四起,黑压压一群饿狼紧逼上来,血色高月下仰天长吼。
他们那次拉练没有带枪,谢知南和周冶被狼群围攻,没有人敢靠前。
集训二楼的詹姆斯教官办公室里,庄闫站在窗外,望远镜后的双眼看着对面的一切,在詹姆斯下令行动前开口问:“詹姆斯先生,您知道怎么平息老狼愤怒么?”
詹姆斯没有立刻下令,有一个不是很熟悉的士兵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让一下请让一下!”只穿了一件单衣的代月一路狂奔而来,前面围着的几个士兵想要拦住他,现在冲进愤怒的狼群根本就是在找死!
“麻烦请让一下!”代月钻过人群,冲向狼群去。
谢知南大喊:“别过来!”
“危险!”周冶同样阻止,在代月冲过来时想要拦住他。
可是代月速度太快太坚决,他直接绕过倒地的两人,横冲到乌压压的狼群前,一下子跪倒在冰天雪地。在饿狼獠牙所指处,代月是害怕的,他极力平息,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三只小狼,对那狼群喊:“它们在这里!我把它们还给你!”
然后在那狼群长啸中,缓缓退回人类的队伍……
教官办公室内,庄闫放下望远镜——
——是把小狼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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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之后,代月很快奇迹般的好了起来。他们一起集训,拉练,射击、体能、侦查和反侦察,他们争先恐后,你追我赶,共同进步。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如果能从集训营活着出去,要么去执行秘密任务,要么是被挑走选做卧底,要么可能回去边境做特警。
代月进来的目的,是为了卧底:易朝的两个线人暴露——“邮差”已经牺牲,而“邮差”的上线“裁缝”前段时间也失去消息,他急需一个新的上线打入柳州堂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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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的集训很快过去了,这一年的成果不仅是雕刻的钢筋铁骨,还有那无坚不摧的意志。
集训结束那天,学员们难得一天的假期。最后的成绩已经在庄闫手上。
他们在少女山拍照留念,脱光衣服在雪地里拍照庆祝。代月、谢知南、周冶三个人一起拍了张照片。那是他们最美好的年华,对未来有最诚挚的憧憬,最坚定的热诚和信心。
那张照片至今留在詹姆斯的相册扉页,紧紧靠在扉页那个发黄的老照片下面。
满怀理想,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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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天,詹姆斯把等待结果的代月喊到了办公室。
詹姆斯很少和教员说话,他们在詹姆斯眼里都是一样的,得磨。
办公室内,詹姆斯坐在椅子后面,他面前的桌子上有一把枪:“当年我在这里参加集训,结束的时候,我们的老师,送给了他最优秀的学员每人一把枪。我非常荣幸,得到两把枪中的一个。”
代月没有说话,他斟酌着这个严厉苛刻的教官。詹姆斯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笑起来的感觉很平易近人。
代月只是低头看着那把枪,那枪上把手上雕刻的花纹(注:枪原型为瑞士某古堡的一件藏品,雕花精美),很是别致,诚然那不是一个适合战斗的枪,更像是一个精致的礼物。代月留意到那枪内侧不明显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字母像是“k”或者小“r”但是中间多了一横。
詹姆斯见代月对那枪似乎有兴趣,继续说:“那是我老师的名字缩写,为了和小r区分,就在小k上多加一笔。这个习惯也影响了我们。
老师让选择接受那把枪的人留下,辅助他训练集中营的士兵。如你所见,我选择接受;但是另一个人,他选择了离开。”
代月抬头望着他。
詹姆斯拿出另一把枪:“这把枪的主人,选择将它留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他的新主人。”
代月微微笑了,他像一个普通学员那样恭敬敬礼:“这里太冷了,教官,我喜欢暖和点儿的地方。”
这很容易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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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教官办公室出来,有学员招呼他去见了庄闫。他知道,结果出来了。他在忐忑,会是谁呢?他坚持了两年的集训,他的目标会不会实现呢?而这一切,都在庄闫——这个人面前的文件里。
代月只是在进门处,等着结果。
庄闫见他进来,好奇的问:“我听说,你抽到了鬼王?”
那是他们作战时的代号,按照从小镇上搜刮来的一副扑克牌抽的。
“鬼王也是鬼,是鬼都归阎王收。”代月说。
庄闫远远看着他,把面前的文件稍微向前推出一些:“易朝让我从你和谢知南两个中选一个,去做他线人。”
代月认真听着。
庄闫没有迂回,接着说:“就在十几分钟,你来之前。谢知南已经在飞回国内的飞机上,准备卧底的材料了。”
代月忽然迷茫了,不是在根本不知道成绩的情况下直接被否定刷下来,不是那种明显的失落或者失望,或者两年来拼死训练的不甘心。他只是在知道这个结果的那一刹那,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了。那种你本来朝着一扇门努力奔跑,可是那么一瞬间,那门塌陷了,四周无路可循,他失去了唯一的方向,他不知道该往哪走……
代月的反应,却让庄闫很是意外,他以为就算这个年轻人不质疑或者抱不平,但是至少会问一个为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接受了这个结果,甚至没有过多的表露失望或者不甘心。
但是庄闫决定给出他的解释:“你不合格。你对毒枭,走私这些,都太冷静了。太冷静的人去做卧底,回不来。”
可是代月似乎对这解释并不在意,他现在想的是,他以后还能往哪里走……
“你愿意跟着我么?”他在这时听到庄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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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庄闫那里出来,那是代月在少女山的最后一天了。很多学员都陆陆续续离开,第一次,代月下了山,来到那个宿舍能看到的小镇的湖边。(注:原型为琉森湖,又名日内瓦湖)
代月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缓缓闭上眼睛,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当时不知道,就在他不远处,一个男人正慢慢走上前来……
那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后来的十年,每每回忆起他们的初见,魏轻臣总是目光浅浅,温柔带笑:
"那天春风暖阳,你坐在湖边闭目养神,两只天鹅在你身旁睡着了。我上前问能不能同坐,你抬眼轻轻一笑,我就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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