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啸将启昱从恶梦中唤醒。他猛然睁大双眼,眼中尽是恐惧。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他一时分不清身在何方。
空气中还残留着烧灼的味道,后颈灼痛不已。他想起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慌忙坐起,低头查看。
裘袍滑落,内里原本华丽的锦袍被扯破,露出大片胸膛和一颗血红的朱砂印。
还好...
他脱力一般软了下来。揽紧衣袍,想到那蛮横的力道,炽热的喘息,依然心有余悸。
嘴里有蜜炼清心丸的甜香。他给他吃了清心丸?可是他怎么会放过他?以启昱不多的认知,任何正常的乾元在那种时候都不可能停手。难道千丝同心蛊又恢复了?
方才的乌逊王子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路上的温柔只是蛊虫顺应他的希望造成的假象,这才是那人的本来面目,和初见时一样。脑中闪过那冰冷的蓝色眼眸,启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突然他好似又想到了什么,在衣物间匆忙翻找。袍子里滚落下一个扯破了的锦囊,果然空空如也。
启昱简直欲哭无泪。这可是他最后一颗清心丸。前几天本该来的潮期,因为香腺受伤迟迟不来。如果哪天突然发作,没有清心丸他可怎么办。
这个野蛮人!
他把破了的锦囊丢在一边,揪紧衣襟,懊恼不已。
更加让他不解的是,蛊虫怎么会突然失效呢?之前那野蛮人明明都很听话的。难道这里太寒冷,南方的蛊虫不适应,所以效果也时好时坏?启昱咬着嘴唇,开始胡乱猜测。
他又使劲压住心口,虫应该正在做茧,本该有的微痒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不会吧……!
如果真的无法控制住那人,他不敢想象自己会被如何处置。还好有永昌士兵跟着,必要时向那个永昌军官求救吧。被送回去总好过被欺辱。
帐门啪嗒一声,今晚第二次被掀开,又把启昱吓了一大跳。
“准备出发!”乌斯纳只探进半边身子,命令道。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又说:“,,,你动作快点。”话音未落,人已大步离去。自始至终垂着目光,没看他一眼。
启昱出来的时候,乌斯纳已等在马边上了。黑暗中的身影宛如一尊雕像。金雕立在帐旁的枯木上,阴沉地注视着他,让他心悸。方才的尖啸便是它发出的。
篝火半熄,几个乌逊人在惨淡的火光中拨弄着地上的一团团黑影。
启昱看了一会才发现,那些黑影都是永昌士兵。他大吃一惊,难道这一会功夫,这些永昌士兵就都被杀死了吗。
他心里发凉,仍尽量忍住颤抖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杀了。”乌斯纳抱着手臂,没好气道:“太碍眼了。”
启昱一下子忍不住了。他气恨至极,连揪着衣角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这个野蛮人!”说完冲上前就要拔乌斯纳腰间的匕首。他当然不可能成功。手指刚碰到刀柄就被扭住了。
“你做什么!?”乌斯纳手腕使劲一扭,从背后把人扣在怀里,启昱怎么也挣不出,只能一边胡乱踢打,一边吼道:“野蛮人!杀人犯!就算不想让他们发现,也不能杀了他们啊!”他骂人的词汇着实不多。
“你看清楚了!他们是醉倒了!”乌斯纳道,他没想到启昱这般激动,也有了些怒意。
启昱定神一看,这些永昌士兵歪歪倒倒,有的还打着呼噜,可不是酕醄大醉,不省人事了。
他眨眨眼睛,这才醒悟过来。还没及细想,身体突然被大力翻转,一双冰蓝的眼睛直视着他,目光冰刃一般刺进启昱眼里。
“你拔我的刀是想给他们报仇吗?”乌斯纳的声音发寒,话从齿间挤出。“该说你是傻呢还是勇气可嘉?”
大手探出,拇指磨蹭着细颈上的红痕,那是他刚才噬咬吸吮出来的。他回味着柔滑细腻的口感,恨不得再咬上去。
“放手!”启昱抖着唇道。他一时冲动,没想到后果,现在记起这人已不受控制,才害怕起来。
乌斯纳像听到笑话一样,冷笑道:“哈,方才帐子里你也这么说。再多说几句,看看你的蛊虫还有用没有?”
启昱脸涨得通红,不甘道:“别想骗我!若是没用了你怎么会停手!”
乌斯纳一瞬间冷了脸,但也只一瞬,嘴角又挂上了恶意的笑。“原来你不想要我停手。行,下次本王子一定好好满足你。”
乌斯纳说完,推开启昱,脸色不虞地翻身上马。
启昱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他抚着被勒疼的手腕抬头狠狠瞪着乌斯纳。乌斯纳却再不理他,只转开头看着倒地的永昌士兵和明明灭灭的火焰。
检查完毕,乌逊人陆续回到马匹边,帐篷已经收好,随时可以动身。
“醉的够死的。敢这样喝浮火,明早有他们受得了。”突利幸灾乐祸道。
“如果活得到明早的话。”耶利也笑,他是最后一个翻身上马的。“看这天气,就算没有野兽,冻也得冻死了。”
“上来。”乌斯纳朝启昱伸出手。启昱没有动,只是望着即将熄灭的火堆。
“不管的话,他们会死吗?”他听懂了耶利话里的一个死字,这时抬眼看向乌斯纳。
“先管好你自己吧!”乌斯纳不耐烦地皱眉,猛一探身抓住启昱胳膊,拎小鸡一样把他拉到马上,牢牢锁在怀里。
“他们会死的!”启昱用胳膊肘抵住贴过来的胸膛,用力重复道。乌斯纳充耳不闻,作势打马要走。
启昱使劲挣扎了起来。拼了命一般胡乱扑打扭动,险些要跌落马下。这时候要他丢下这些永昌士兵不管,等于是眼睁睁看他们送死。他做不到。
乌斯纳在马上难以施展,又不想伤了他,一时竟制不住,更糟的是,方才帐篷中没消的火在启昱无意得蹭动中,又被撩上来。乌斯纳喘着气用乌逊语咒骂了一声,咬着启昱的耳朵用永昌语咬牙切齿道:“别动了!再动就在这里办了你!”
身后有什么硬物抵着,启昱猝然停手,像石头一般僵住,只一双大眼直盯着乌斯纳,里面满是愤怒,不甘和恨意。
唉!乌斯纳在心里叹了一声。只要蛊虫还在他就招架不住这双眼。他扭头朝队伍里喊了几句。
一个白色瘦高身影跳下马,走到其中一个永昌人身边,弯腰往他嘴里塞了个东西。
“他给他吃了什么?”启昱问,他认出那是骑兵队长楼燧。
“醒酒的丸药,半个时辰后他就会醒。”巫医说,声音很是轻快,一边同样轻盈地跃上马背。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穿着厚实的杂色毛皮衣物,一身单薄白布袍好似要融在冰天雪地里。
“这下总行了吧!”乌斯纳翻译完,也不等启昱答话,鞭子狠狠一抽,带领众人奔入茫茫夜色。
马蹄踏进溪水,越过古老的碎石,将浮冰踩碎。金雕在头顶翱翔,巨大的羽翼时不时遮挡住月光。雪花一片一片从启昱的眼前飘过,越来越多。他抓紧鞍辔担忧地回头张望,灰堆里黄色的火光一闪,再也瞧不见光亮。
很快,大雪就会将一切痕迹掩盖。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去向,乌斯纳搂紧怀中人,眼神中难掩戾光。
大雪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队伍冒雪行了一夜,此时才在树林间停下,稍作休整。
一路上再没有看到任何石雕石柱。昨夜摆脱永昌人后,乌斯纳便改变了路线,他们早已偏离狼朔古道,踏进茫茫无际的雪原。
让朔门见鬼去吧,乌斯纳想。
既然蛊虫有办法压制,他何须听命于人。不如带这坤泽直接回国,有这么一个自投罗网的猎物,当真是不虚此行。
岩石边有一处背风的角落,乌斯纳叫人打点清楚,燃上篝火,才让启昱坐下。
经过一个早上的奔波,启昱已经十分疲惫了。但每当乌斯纳靠近,他就像紧绷的弓弦一般,戒备十足。失去千丝同心蛊的辖制,他再没有什么可以依仗了,就如同羔羊落入虎口,只看对方什么时候高兴便可吞吃入腹。
可是再怎么戒备也是徒劳。那个野蛮人就没离开过他身边。这会又在他旁边坐下,不知在捣鼓什么。
启昱皱着眉头歪靠在岩石上,已无心关注乌斯纳,他的后颈越来越疼,精力也已经耗尽。这个野蛮人并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立刻送来丸药,千丝同心蛊大约真的失效了,乌斯纳察觉不到他的痛苦,而他宁愿疼死也不想跟这野蛮人说话。
旁边飘来一阵香味,启昱忍着不去理他,埋头啃着干硬的馕饼。
这乌逊人的饼不知加了什么,一股子膻味,乌逊人惯吃的半生不熟的麂子肉,就算之前乌斯纳细心地帮他烤熟了,启昱也吃不来。无奈腹中饥饿,他只能忍着恶心,费劲地嚼着馕饼。
这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一个热烫的卷饼递到眼前,裹着满满的菜干和腌肉,散发着酱香。启昱狐疑地看向乌斯纳,又戒备起来。见他不接,乌斯纳把饼塞到启昱手里,动作不容置疑。
“多吃些,抱着都硌人。还有,别绷着了。如果我真要做什么,你再紧张也没用。别先把自己累死了。”乌斯纳说完,起身拍拍衣角走了,留下启昱一个人,吃又不甘愿,不吃又饿得慌,只能对着卷饼瞪眼生气。
乌斯纳走得潇洒,心里可正相反,纠结的紧。
昨晚他怎么就停手了呢?那种情况下不把人直接标记了,简直不是个乾元。他愤恨地想着踢飞了一块石头。
他本来还真要做点什么。逼仄的矮帐中,美丽的坤泽深陷情潮,意识已不再清明。桃红染面,竹香四溢,柔软又香甜。乌斯纳被引得快要烧起来。
他迫不及待吻上那面颊,却是湿凉一片。扳过脸来,本应迷离的眼中空洞无神如一摊死水,这死水化作泪,淌过启昱的面颊,淌过他的指尖。
怎么回事?乌斯纳愣住了。
陷于情潮中的坤泽不应该是忘情地迎合吗?哪怕他已有心上人,哪怕他一万个不愿意,他抗拒不了任何乾元的索求。这是从上天诞下坤泽与乾元时就定下的。
可是眼前的坤泽在抗拒,无力,无声,又绝望。
他爱那个人爱得如此之深吗?
乌斯纳意识到。他心头一紧,再也没了情绪。
如果继续做下去,最后一定会得到热情如火的回应,但也只是□□的回应。他完全可以标记他,这大概是最完美的报复。
但不够,远远不够。
乌斯纳明白,光是□□上的征服不能让他满足,他想要更多。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这个强健的乾元青年第一次在情字上受了挫折,这比吃了败仗还叫他难以忍受,却又束手无策。他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从昨夜一直堵到了现在。
大约又是因为蛊虫的缘故。他想着,绕过正大快朵颐的众人,朝远处的白色身影走去。
巫医正坐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堆瓶瓶罐罐,他一个个拿起来,有的摇晃一阵,倒出一点,有的又放回原处。
似乎从没见他吃过东西,喝过水。乌斯纳想,若他真是传说中的神使,或许可以回答他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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