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55章 收获

    任行阳沿着陡峭山壁向上攀登，不多时，终于上至一处平缓之处。再往上已无路可走，山势徒然拔高，险峰四合，汇成一块棱角分明的巨石，如一柄利刃又如巨兽的獠牙，直刺向苍穹。
    任行阳站在这至高处，举目顺着巨石望向天空，便觉一阵晕眩。他赶紧扶着山石站稳，小心地绕巨石而行。
    脚下皆是灰色碎石，或大或小，任行阳艰难地转过一道山棱，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平地。
    平地中间矗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黑石，虽被风蚀得失了形状，仍能看出原先是块四面石碑，顶部呈尖棱直指蓝天。
    这平地与石碑皆是人工开出，出现在这里十分突兀。
    任行阳绕石碑走了一圈，发现石碑一面刻有四个大字，另外三面皆刻有细密的小字。这字笔画扭曲好似符文，工整又似篆书，再加上磨损严重，任行阳端详了好一会，也认不出写的是什么。他继而转头查看别处。
    离石碑不远有一堆嶙峋乱石，依稀能分辨出碎裂前是一块半人高的石台。
    想来不知多久以前，亦不知是何人，曾在此立碑祭祀。而所祭的神灵也早已湮没在时间长河中，再无人记得。
    到此已再无别物，任行阳喘了口气，抬手擦汗，这才发觉两只手臂重如千钧，两腿也是发软酸痛，难以迈步。
    这样下去即使找到白鬣牛，他也没力气猎杀，眼下还是先休息一下要紧。任行阳一眼看去，只有那石碑下还算平坦，便靠着石碑坐下歇息。
    山风徐徐，四野幽静，他一放松下来，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又似乎胡乱做了些梦，梦里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任行阳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睁开眼，他惊讶地发现身下是一层薄雾。这薄雾飘荡在四周，延伸开去，使他看起来好似坐在云海之上。下方传来阵阵雷声，那云障似乎又暴虐了不少，云都飘到山顶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一轮红日垂在天边，半没于云海之中。虽是落日却光芒万丈，将天地染成一片异色。头顶是纯净的紫金色天空，下方是奔腾的红色云海，一片金光从海天交接处铺陈开来，绚烂了半边天地。
    任行阳望着这瑰丽壮阔之景，惊讶地站起身，只觉还在梦中，又或到了仙界，虚幻得可怕。
    他又小心地走到山边，往下眺望。从这个角度看去，云障更加骇人。云海比之前上涨了很多，密实的云流如有实质，绕着山峰缓慢旋转，直漫延到天际，让人完全看不到云下覆盖的大地。云间时有电弧闪过，伴随阵阵轰鸣，比之前又汹涌了几分。金红的霞光打在黑云上，将翻腾的云絮照的纤毫毕现，犹如万千异兽，不断从云海中挣出又消散，震出千丝万缕云絮，几乎就荡在脚边。
    任行阳后退几步，暗道不妙。
    之前能穿过这云障已是侥幸，现在这般景象，要想平安通过怕是不可能了。他皱着眉头，想不出办法，索性调转目光，在林间石上搜寻白鬣牛的踪影。千辛万苦到了这里，怎么也得有点收获。
    然而下方细云缭绕，山林半隐，哪里还找得到那牛。他又转头看向银虎滑落的石台，想看看它爬上来没有。这一转不要紧，倒把他吓了一跳。
    身后不远处一块巨石上，站着一只巨兽，深紫色的天幕清晰地勾勒出它雄伟的轮廓。一对银白巨角弯曲着，尖端直刺向天空，通体白毛垂落脚边，背上一排浓密的金色鬃毛在夕阳余晖中微微闪亮，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倒映着任行阳的身影，已不知默默立了多久。
    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任行阳大喜，正要拔出匕首，那牛身影一动，巨石上已不见踪影。
    任行阳拔腿就追，刚跃上那巨石，却被天空的异象吓了一跳。
    天这边竟然还有一轮太阳。
    这太阳比更加巨大，悬在天幕下方，小半隐于云海之下，足足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地平线。只是它虽大却十分黯淡，惨红的光芒甚至无法照亮天空，只堪堪将云海染了一小片红。连旁边的一弯明月都闪耀着夺目的清晖，把那日光盖了过去。
    任向阳看向身后那光芒四射的另一轮红日，竟分不出哪一边才是落日，哪一边又是初升。这场景太过迷幻，让他神思恍惚，一时分不清身在何方。
    一声石块滚落声震醒了他，下方那牛已跑远了。任行阳慌忙跳下山石，循声追去。
    那牛在林中时隐时现，也不见动作如何快，竟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任行阳已知这山里有古怪，想这白鬣牛大约是精怪所化，眼下也无可奈何，只能加快脚步。
    直追到黑云边上，满目云霞蒸腾，乱风呼啸，卷起漫天冰雪砂石。那牛却一点不惧，从从容容迈步踏进云海中，完全不受风暴影响。
    我靠！这是要我也跟进去吗？任行阳看傻了眼。
    他咽了口口水，鼓起勇气顶着狂风挪到云海边。只见那牛的白色身影破开云障，所过之处留下一条通路。眼见那路两侧云海翻涌，迅速合拢，任行阳不及多想，也跳进云路中去。
    周遭狂风骤起，耳测惊雷炸裂，闪电不时横穿云路，爆出点点火光，炸得他心惊肉跳。左右两股劲风厉声呼啸，衣袍稍碰上一点风便被撕成碎屑。任行阳虽走在云路正中，仍被风吹得摇摆不稳，时不时双脚离地。眼见着那牛的身影快要消失，他咬牙用手挡着飞来的冰雹，踉踉跄跄，奋力前行。
    怎么还没到头！正想着，眼前呼啦一下，一片清明，呼吸瞬间就轻松了。出来了！比想象得还容易！任行阳惊喜不已。
    可他没能高兴多久。
    一出云障，又是风雪交加。任行阳已是浑身酸疼，在狂风中机乎无力站稳。他以手挡住飞雪，眯眼看去，果然见那牛立在不远处石上，只略停留了一下，又漫不经心地转身离开了。
    刚才算是助我过云障吗？那这次又要引我去哪儿？任行阳心道。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他握紧腰间龙血，踉踉跄跄，勉力跟了上去。
    一路往山下走，七拐八绕，进了一片枯木林，终是失了那牛的踪影。
    任行阳站在白鬣牛最后出现的地方，双手撑着膝盖，喘息不已。他疲累不堪，连再迈一步都费劲，实在不能再继续追下去了。舔舔干裂的嘴唇，他转过身想找个平坦的地方坐下，却冷不丁脚下一绊，面朝下摔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雪下似乎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任行阳支起身子，瞬间僵住了。身下，一双眼睛正从雪堆里瞪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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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塑门城西，熊熊的篝火从日落直烧到丑时。赛神早已结束，狂欢的人们仍意犹未尽，围着篝火和祭台，在胡笳与琵琶声中，这一堆，那一群，纵情地唱着，跳着，痛饮着。
    篝火驱散了寒冷，释放了热情。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那是赛神获胜者和他的弟兄们在庆祝胜利。
    一只硕大的狼头，探出挑高的祭台，张着黑洞洞的大嘴与惨白獠牙，好似在无声地悲鸣。它的四周，寥寥可数的几只动物尸体勉强围成一圈。
    而往年，祭品足足可以围上三圈，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影响了猎手们的发挥。
    徐申牧眉头紧锁，坐在篝火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在周围的喧闹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再一次将杯子举到嘴边，这次杯底已半滴不剩。正好这时，同部曲的鲜摩兄弟大声呦呵着，又来拉他跳舞。他索性丢了杯子，装做不胜酒力的样子，胡乱扭了几下，便摇晃着离开人群，走入无边夜色中去。
    焦急得等待中，不知第几次，远方传来踏碎冰雪的清冽蹄声。他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在视野中清晰起来。
    任行阳满身霜雪，已是人困马乏，到了虚脱的边缘。看到徐申牧的第一眼，他就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徐申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接住他，却被一把揪住衣襟。
    任行阳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蠕动着：“我，我要见大帅，现在！马上！”
    紧接着，马背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失了依靠，也滑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了咚得一声。欢闹的人群听到声音都看了过来，在看到地上的东西时，人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那是一具僵直的尸体，已在关外的严寒中冻实了，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好似仍然活着一般。
    塑门城中，将府正厅，尉远洲的副将余凉生端来了一盘食物。任行阳囫囵塞了几个馕饼，灌了几口暖酒，总算缓过来不少。
    他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说了，又从衣中掏出一个竹筒，递了过去。这竹筒封泥已打开，大半被血水浸染，已看不出原来所印为何。尉远洲从里面抽出几张薄绢，果然也被血染红。
    “尸体穿着我军材官校服，却没找到任何腰牌。背后中了三箭，也不知在雪里躺了多久，已冻得生硬，小将抬它时，这竹筒就从它衣襟内掉出来。”任行阳一五一十汇报道。尉远洲看着那信，面色渐渐凝重。
    “召李，贺两将军进府议事。”他回头命令道。余凉生应诺一声出去了。
    “这信，你看过了？”待屋中只有他和任行阳二人，尉远洲不慌不忙放下薄纸，声音低沉，问道。
    任行阳一愣，不敢隐瞒，如实道：“小将见封泥已裂开了，里面的绢纸也掉落出来，一时没想那么多，就看了。”又一抱拳，大声说：“请大帅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