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赴荆棘》第41章 迎神秋射大会

    巳时三刻,应神大街上锣鼓喧天。十几辆彩车,每辆都有数十个壮汉藏在车下推动,正沿着主街缓缓由西向东,驶向东市的迎神广场。
    彩车上打扮各异的艺人们正以百戏杂技,奇幻之术演绎着永昌国的起源。
    头三辆展现的是上古异象。
    第一辆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星辰移位,江河决道。
    第二辆十日当空,地火横生,诸神陨落,妖魔乱世。
    第三辆乾坤扰动,冤孽对出,恶鬼游荡,生灵涂炭。
    几辆彩车虽是用布帛,金属等材质做出的日月山河,等物,但不知用了什么幻术,那日月星辰当真悬在半空,发着光芒。水流如瀑,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到何处,源源不绝。烈焰从车内窜起,竟是真火,而饰演妖魔者赤脚蹈火,一丝不惧。鼓声与鬼怪凄惨的长啸呼应,也是颇有气氛。那扮恶鬼的长袍及地,身体扭动得如无骨一般,忽而又拉长到一丈高,接着飘忽矮下,竟不似活人能做到的,围观者皆惊呼叫好不断。
    之后三辆是上古神祇的旷世之战。
    身着彩衣的诸神们或人面蛇身,或鸟面龙身,或巨大无比,或三头六臂,有的口吐烈焰,有的挥舞着闪闪发光的神器,有的手一挥洒出金粉水雾象征罡风疾雨。
    又有神鸟飞出,绕车盘旋啸叫,却是机械所做,不知用何机关,竟如真的一般。众人纷纷引颈翘首观看,那鸟却突然低飞,奇长的尾羽咻然掠过,把一群人唬得低头躲闪。
    紧接着三辆是远古神兽的厮杀。
    虬螭,穷奇,猰貐,麒麟,蓝鳞红甲,羽翼獠牙,龙吟虎啸,跳跃奔突,怪异非常。演员们有踩着巨大彩球翻腾的,有一叠三人高还不断变化姿态的,也有的口中发出爆响,喷出浓烟,或向着人群洒出水花,引得众人哄笑闪躲。
    再之后三辆是上古部族的对决。
    象征洪水的帝鸿氏部落身穿蓝衣,与象征火焰,身穿红衣的蚩尤氏部落战在一处,旌旗摇曳间,酋长挥臂呐喊,兵卒翻跳腾挪,兵刃抛接,烟花炸裂,间或有如残肢断臂之物掉落,惹得人群惊叫散开,便有缺胳膊少腿的艺人跳下车,拾起又接了回去。却是虚惊一场。
    最后三辆最为悲壮。
    乃是一群残兵余勇护送着衣衫褴褛的老弱妇孺艰难前进。这便是上古之战后遗存的启氏部族。启族追随蚩尤。蚩尤战败后启族虽然幸存下来,却被驱赶至荒原,受豺狼虎豹袭扰,与风霜雪雨抗争,苦不堪言。
    这几车主要靠服装和表演,没什么特技,围观者反应却最为激动。当车上一老妪举起一个包于襁褓中的幼儿时,人群欢呼起来,纷纷向车上扔鲜花,荷包,铜板等物,也有人双手合十祈祷,跟着一起前进。
    远古时搅动天地的大战,与永昌先祖的传说就这么让人眼花缭乱,热闹非凡地展示着。街道两旁的老百姓们看得是如痴如醉,叫好声不断。
    一个扎着双髻的娃儿拼命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却捂着鼻子道:“咦~~这什么味啊!”抬头一找,味道是从一个头戴帷帽,女侠打扮的人身上发出来的。
    小娃娃忍了会,终于受不了又挤出去了。心想,怪不得那人身边那么空。这么刺鼻的香囊味谁受得了。
    那香到发臭的女侠正是姚锦之。
    这衣服是他以前看戏着迷时搜罗的,现在拿出来穿正好。泷安皇城里各色模样的人都有,还有不少外邦人,戴帷帽的也很多,他这身打扮并不扎眼。
    他刚向车上抛了好些金豆,这会儿正乐滋滋地边吃着糖年糕串,边喝彩,一点也不在意周围人的掩鼻侧目。
    这秋射迎神大会便是民间纪念龙神护佑永昌的传统节日,虽然每年都差不多一个路数,但因为最后有射箭的表演,姚锦之就爱凑这热闹。
    正看得津津有味呢,身后涌来一阵推搡。
    “让路让路,都让让!”一个大粗嗓门不客气地吼着。
    “怎么回事啊?”
    “这时候坐什么轿子啊!”
    姚锦之顺着人声看去,只见一辆小巧的轿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轿子前一个壮汉边吼边推搡着开道。那汉子古铜肤色,宽鼻后唇,不似永昌人长相。露出的臂膀肌肉遒劲,一眼望去很是凶悍高大,倒显得那轿子十分小巧了。
    “这不是集翠楼的轿子吗?”
    “那是弥如惜!我认得前边那男的,是集翠楼的阗山奴!”
    “就是那个坤泽美人?不会吧!!”
    “看一眼要黄金一锭的那个!?”
    人群一阵骚动,好些人都伸长了脖子,恨不能伸到轿子里一探究竟,只是那轿子的帘子掩得严丝合缝,一点都不让人瞧见。
    这边姚锦之却是呆住了。
    他知道集翠楼还是托蒋庆良的福。那混球送的花车挂了副大锦旗,上面明晃晃写了。他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是不知道,,,
    “坤泽不是不能入娼籍的吗?”他脱口而出。
    “这位女侠,这你就不懂了,”旁边立刻有好事的解释起来,“永昌子民不能,那胡人还不能了?”
    “是啊,听说她爸是夷离那边的胡人,本是来这经商的,却和大户人家的小姐私通生了孩子,又不肯养,把孩子丢客栈里跑了。所以这孩子算胡人之子,入不了永昌籍,也没人要,只能卖到花楼,真是可怜啊!”见有人愿意听,知道点的赶忙大说特说起来。
    “怎么可怜了?”一个糙汉子大声说。“成日有人伺候着,跟那些贵人们笑笑,金子就大把的赚。哪像我们老百姓,累得跟狗一样,还吃不饱饭!你说她是娼|妓,我看跟夫人小姐也差不多。”
    “呦!真这么舒服,你倒是去试试!”一个青年笑他。
    “只卖笑你信啊!这个时候从安禄坊出来,昨晚不定是在哪家过的呢。”又一个大婶说。
    “唉!我还真愿意,来来!哪个老爷要我,赶紧地!”那汉子厚着脸皮咋呼起来,倒惹来一阵哄笑。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姚锦之倒是听明白了。他看那小轿的眼神便不一样了,同是坤泽,处境却是天差地别。可怜可叹!
    他望着那轿子拐到往琼街的小巷里去了,才转回头来。却猛然发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挨着他极近。
    他吓了一跳,刚要让开,就听那人低声黯然道:“就算不要我陪,你也好歹带个侍从,又遇到危险了可怎么办?”紧接着一个凤凰糖画递到面前。
    听到这闹别扭又透着几分责怪的少年嗓音,姚锦之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很想说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不过大概没什么用。
    这样都能被找到,他也真是服了。
    彩车都走完了,人群也缓缓向迎神广场移动。姚锦之知道今天是甩不掉尉道渊了,也不理他,自顾自转身随着人流走了开去。
    尉道渊被晾在原地,正举着糖画有点不知所措,谁料姚锦之走了几步又回头,一把拿过那糖画。正好他糖年糕串吃完了,不吃白不吃。
    尉道渊愣了一下,看姚锦之又是这般小孩子脾气,知道他气还没消,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好一阵,姚锦之还是没搭理他,尉道渊索性上前几步,把人拦到路边。
    “你,,!做什么?!”这大庭广众的,他不会乱来吧!姚锦之不想惹人注意,低声急道。
    “锦之别怕。上次是我的错,这次保证不会了,你看这个!”少年怕被拒绝一般匆忙地说,一边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抓了一把丸药递到姚锦之面前。
    清心丸,一大把,姚锦之正想问他拿这么多出来干嘛,尉道渊已经一口塞到嘴里,全吞进肚子里去了。
    “你疯了!这可是药啊!哪有这样吃的!快吐出来!”至少有五六颗呢,姚锦之吓坏了。
    “这样你相信了吧!我今天一定老老实实的。再说就算你不想见我,也替自己想想,你一个人出来,万一有什么好歹怎么办!律令规定了,坤泽不能独身外出。你这样要是被发现了,可是会被处罚的。”少年一股脑倒出一堆理由,怕没有说服力,末了又加上一句:“任师兄可是把你托付给我了。我不能放着你不管。”
    托付个头!我躲你还来不及!姚锦之心想。违反律令的处罚不过是禁足一年加黄金百两,他是丞相公子谁敢禁足,就算要钱,几倍他也出得起,他可是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看着尉道渊一脸认真的模样,仿佛保护他是天大的事一般,姚锦之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要跟就跟着吧,左右别打搅自己看表演就好。
    “随便你吧。”他说完扭头就走,又想起昨天那盒点心,停下脚步,说:“点心谢谢了,但以后不许再送了,听到没有!”
    尉道渊赶忙点头答应,心里想的却是,行阳兄说得果然没错,下回一定要再送!
    走了没几步,姚锦之又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都穿女装了啊!
    “感觉吧!”尉道渊想了想诚实道,“你在附近的时候我就会知道,大约是因为我们结过契,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额,真的吗?没有啊。”姚锦之可从没听说过,结契的两人间还会有感应,他只当尉道渊信口胡诌的。
    尉道渊听他说没感觉,又失落起来。为何只有他能感知到对方,难道是因为自己是因姚锦之的信香分化,才对他的气息特别敏感吗?少年的玻璃心又被打击了一次。
    这时最前面的彩车已经进入迎神广场,远处传来人群的喝彩与锣鼓之声,姚锦之踮起脚尖不住往前张望。
    “啊,看见了!神鼓塔!”他欣喜地叫唤。
    长街尽头,人群上方,有什么金色的东西在太阳下熠熠生辉。那是神鼓塔顶金色的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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