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秋射迎神大会的前一天。
姚锦之郁闷得坐在桌边,手支着脑袋,看着面前的一个做成骏马形状的精致木盒。盒子的红色纸封上印着熟悉的“玉华楼”三个大字。
盒子是尉道渊送来的。
玉华楼的什锦点心盒是姚锦之的最爱,原本每次出新款都要买的,这次新出的“马踏飞燕”他竟然忘记了。尉道渊肯定又是从任行阳那里打听到自己的喜好,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让人递了进来。
姚锦之叹了口气,也不急着打开,只摆弄着盒子上雕的小燕子出神。
这孩子倒是颇费心思,只是他越是积极,自己就越不想与他有更多瓜葛。想到那天马背上的亲吻,姚锦之就羞愤不已。面对乾元丝毫无法反抗不说,那少年的力气也是大的吓人。
平时明明是人畜无害的模样,怎么会突然那般强势。根本就不是什么可爱狗狗!
绝对不能再和他见面!姚锦之打定主意。何况他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明日即使一个人出门也没有关系。
这天晚上,当姚锦之在屋内吃着燕芝糕,紫骥踏雪酥,开开心心地期待第二天的节目时,姚府外的木兰树上,不易察觉的枝叶间,也坐着一个人,正目光热切地望着这一方小院,巴望看到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
临时结契的那天晚上,尉道渊担心姚锦之,在这木兰树上蹲守了一晚。从那之后,这株木兰树就成了他时不时的栖身之所。
这树长在人迹罕至的夹巷,枝叶又茂密,不容易被发现。因此每当思念姚锦之时,他便在枝杈间的老地方坐下来,靠着树干,遥遥望着那精致小院。偶尔幸运,便能觑见那青年一抹衣角,或听见一缕丝竹之声,他就觉得离那人又近了些,开心不已。
此时已是后半夜,姚锦之院内灯光老早就已经熄了,尉道渊想着即将来到的约会,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得睡不着。
他又待了好一会,正想回去换身精神衣服,忽然眼角一晃,远处一个黑色身影一闪而过。
尉道渊立时警觉起来。
那身影翻过几重院墙,翻出姚府,径直往西去了。尉道渊毫不迟疑,立刻飞身追了上去。
是夜月黑风高,尉道渊凭着一点黯淡的星光,在泷安城错落的屋顶上穷追不舍。
那人身量不高,脚程却极轻快,发现有人追在身后,越加发力狂奔。
尉道渊轻功亦是不差,不知越过多少屋檐瓦片,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快要追上时,前方出现了一片灯火辉煌。
远远望去,那灯火是成排的五彩灯笼沿街而挂,街道上游人如织,热闹非凡,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竟是快到琼桥了吗?尉道渊心想。
京城泷安虽没有宵禁,但大部分街坊闾巷过了亥时俱是一片漆黑,只有西市的琼桥一带彻夜灯火通明。
此处酒肆林立,更有勾栏瓦舍无数,每到夜间,便有大批寻花问柳,买醉贪杯之人在此流连,热闹繁华更胜白日。
那人脚步愈快,直向着琼桥而去。
耳边已传来街市喧嚣之声,尉道渊生怕那人混入人群,再难寻觅,便发力急掠向前,伸手要扣住他的肩膀。谁料搭上的一瞬间,那人突然回身,甩了什么东西过来,顿时眼前一片灰烟,再要闭气已是晚了。
尉道渊脚下发软,脑袋发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在灰烟中快速遁去。一个戏谑乖张的声音远远传来:“尉家小子,你追我做什么,有空多担心担心你家大哥吧!啊哈哈哈!”
什么意思!?尉道渊疑窦骤生,勉力追去,直到身处光影交织的街市之中,才停下脚步。旋身四顾,周围全是穿梭往来的路人,那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胸口发闷,头疼欲裂,脑里不停回响着那人尖锐的声音。蹒跚了几步再走不得,只能扶着一处廊柱暂且歇息。
“小哥哥生的好俊啊,进来玩玩吧?”一阵香粉味飘来,女子的调笑声近在咫尺,吓得尉道渊连连后退。原来他竟是停在了一家青楼门口。
青楼不是都开在琼桥的小巷中吗?尉道渊心想。琼桥主街上全是食肆酒楼,他哪里想到这么大排面的竟是家青楼。
门廊上揽客的莺莺燕燕瞧见个英俊少年,都围了过来,大胆些的还要上手来拉扯。尉道渊只觉得这群女子比武林高手还难对付,好不容易挣脱出来,逃也似的跑了,留下身后嬉笑声阵阵
“哎哎,小哥哥别走啊!”
“还是个雏儿吧,瞧把他吓得,哈哈哈。”
楼下嬉笑不绝,楼上却探出一个脑袋,略一张望就缩了回去。
这是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女孩,穿着奴婢的衣服。她转身瞧瞧四下无人,熟练的七拐八绕,进了一间雅阁。
“弥姐姐,那人已走了。”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说话的女子正在专心点茶,她头也没抬,声音却和身上披的红绡一般轻柔。
红绡下仅着一件银丝刺绣的嫩黄齐胸襦裙,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得肤白胜雪。一段藕臂一截柳腰,一举一动间,娉婷婀娜。
光看这身姿已是让人浮想联翩,若是再瞧见那眉眼,更叫人叹为精灵。
金褐色微卷的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唯留一缕垂在脸侧,衬着湛蓝的眼眸如一汪湖水,让看见她的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那五官既有西域人的浓墨重彩又透着汉人的清秀细致,风姿气韵更较一般坤泽美人不同。
淡淡的茶香随着氤氲的水汽飘散在室内。
一盏刚分好的茶汤刚被她端起,却被一只手接了过去,迫不及待大口灌进嘴里。
女子和屋中另一人不约而同啧了一声。
“你这般牛饮,也太浪费我这岭南贡茶了。”那人皱着眉,口气却是笑的。正是永昌太子启光。
“可不是,听殿下说是你家乡的茶,我还好生点了,你倒一点不珍惜。这么滚烫怎么喝下去的?”弥如惜嗔怪道。
那男子也不理会,大大咧咧又取了一盏,仰头灌下,哈得长出一声,很是爽利。
如此连喝三盏,才满意地吁了一口气,举着那茶盏道:“你们不知道,这密云龙就是要这般滚烫得喝才够味道。”咂咂嘴又对启光说:“你这许是陈年的茶了,这回甘还是差了点。”
启光歪靠在软垫上,道:“这可是进贡的新茶,从缕上金花到入京不过三日。我看你是连自家老本行都忘记了。行了,这茶也喝了,说说你今天探得了什么?怎么还带了个尾巴回来。”
陈继缨这才放下茶盏,说:“这趟收获不小,你也知道我跟了姚府官家小半月了,之前还奇怪,为何他每隔三日,晚上都要去得意楼,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我今日便先他一步在那里守着。果然就看见,有一个胡人也坐那桌,假装吃酒,往桌边花盆后偷藏了什么。胡人走了之后,那管家紧跟着就来偷偷取了去。我跟到姚府,从房上瓦片间看到他把那东西交给了姚炳德,看上去像是一封书信。”
“想办法弄到那信。”启光说。
“姚老贼奸猾,看完就烧了,不然我早拿来了。”说到这里,他摸着脸上的黔字声音发狠。“可惜没能弄到手,否则光凭这个就能治他个里通外国的罪。“
“那追你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启光漫不经心地问,一边也取了盏茶,吹了吹。
“是尉家二子尉道渊。出来的时候被他盯上了。说来也好笑,姚炳德处心积虑要除掉尉家,他那坤泽儿子倒和尉二扯在一块了。”
启光闭着眼喝了一口茶,似是在品那滋味。过了会才惬意地睁开眼,道:“还不是你俩给牵得红线。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干成,愣是当了回月老。”
弥如惜掩嘴轻笑。
陈继缨忙道:“都是继纲那小子啦,馋坤泽馋得紧,见他落单就脑子发热,我拦都拦不住。”
启光没再说什么,只静静品茶,过了一会才心不在焉地问:“那胡人样貌怎样?可看出是哪国人?”
西域十六国皆为胡,相貌却是天差地别。
魁胡人细目塌鼻长脸,皮肤黑黄,发式怪异,最是粗野丑陋。乌逊人高鼻深目,肤色最白,发色瞳色各异,在永昌人看来十分怪异。剩下种种皆在此二类之间,大体相似。其中数褐色卷发,五官细致的夷离人最貌美,爱扎小细辫,大鼻厚唇的阗山人最高大壮实。因此泷安都内胡妓多为夷离人,贵族世家则多以阗山人为护卫。
陈继缨摇头,“风帽包的严严实实,一脸大胡子,犹孜商人打扮,但肯定不是。”
又沉吟一会道:“现下乌逊使节正在城内商议和亲事宜,姚炳德这个时候与胡人联系,大约和乌逊人脱不了干系。”
启光这时突然抬头:“对了,肃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继缨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到肃王,愣了一下才说:“没什么异常。只是正好轮到徽军进京戍守,过几日要往京畿一带驻扎。”
肃王封国在徽州沿海的东海郡。启光冷笑:“北方不太平,肃王又正好北上,,,呵,这可有趣了。”
陈继缨一听也觉出来了,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狐疑道:“你是说,他们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倒也有可能,毕竟宫里那位时日无多了。”他倾身向前,“继纲前日已回了骆越,正可飞鸽传书与他,告与家主。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不急,飞鸽传书是要的,不过还未到时候,不需报于你家主人。”启光却不紧不慢道,手里转着那兔毫盏把玩。
“又是不急,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陈继缨忍不住语气不佳,“非要等那位崩了?你以为到那时候你还有机会?”
他真不知这位太子的心思在哪里,对手已步步紧逼,设下罗网要他的性命,他倒一点不着急,前几日还为了把破刀险些赔了性命。如今正经与他议事,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家主把重返中原的大计压在他身上,真的没关系吗!
“我自有打算。你家主人的事,误不了!”启光冷冷地翻了下眼皮。
陈继缨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闭嘴了。他虽行事狂放,举止怪诞,但遇到启光这般更怪诞的也莫可奈何。
这永昌太子脾气阴晴不定,实力也让他摸不透深浅。
潜入泷安数年,他的线报遍及都城上下。他知道的不算少,但启光似乎知道的更多。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陈继缨想不明白。
陈继缨靠毒药与暗器行走江湖,但他第一次见启光就发现了,这位太子殿下的身体百毒不侵。那时启光刚分化,身中无药可解的剧毒“神引”,只吊着一口气,连他也无计可施,没想到不久后竟然慢慢好转了。
这人的命大概连神也不愿收。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龙神血脉,让他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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