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后苑无疑是玩投壶的绝佳选址。
曹冲犹豫,“会遇到父亲。”
曹丕肯定道:“不会。”他已得到消息称,父亲去见郭先生,今晚不回府。
曹冲对曹丕的情报十分信任,“那就后苑了!”
却让曹植一口否决,以即使不会遇到父亲也必会遇到其他人为由,力邀诸位到他现居的小院。
想来也是,譬如曹彰那个榆木脑袋十有八九在后苑埋头习武。
“不如把他也带上?”曹冲还挺想看这位硬汉梳妆打扮的模样,绝对反差萌。
曹植提醒:“子文千杯不醉,蒙住双眼手持三箭投壶都是稳赢,你敢比?”
曹冲表示比不过。
小院坐北朝南,位于曹府东北角,距离后苑最远,偏僻且幽静。
曹植很是文艺,门前挂有两盏彩绘的雀鸟铜灯和一块古旧的方形木质匾额,上书“雅舍”。跨过门槛,便见茂林修竹、花团锦簇,黄鸟黑燕闻声,倏地从林梢飞往屋顶,如有风起,绿涛如浪,待众人依次走过,又从屋顶飞回林梢。
竹林后依稀可见叠石为山,青苔丛生,哗哗流水如白练一般从假山落入水池,惊起水花四溅。池中竟有两只美丽的白鹤扬起洁白如雪的脖颈,抬起纤细的长腿,优雅振翅,翩翩起舞。
一个“雅”字当之无愧。
也只有曹植乐得享受,有这份闲情逸致将平平无奇的住所装扮成世外桃源。
曹植和曹冲走在前开路,秦朗何晏紧随其后,曹丕留在末尾。
何晏一眼被吸引,“好看。”
“白鹤是假的。从外搬来的石雕,上色后栩栩如生。”曹植道,“待我及冠之年可自设府邸,一定找来两只真白鹤养在水池里玩,到时邀你来看。”心里美滋滋地嘀咕着:你若嫁我,当我小娘子,就能一起养啦。与小美人一起过日子,那生活想必也是极美的。
何晏:……你能不能不要把心里所想全都表露在脸上。
曹冲直言道:“曹子建,收起你的胡思乱想!收起你的谄媚脸!”
曹植抹了一把脸,自觉表情没有谄媚,反而是风流倜傥,顶多像只开屏炫耀的花孔雀。
曹冲转头对何晏道:“这里的优点只有好看了,春夏蚊虫泛滥,根本没法住人。”
这厢话音刚落,一只胖青虫就悬丝垂在何晏两眼中间,扭动柔软的身躯,他当即屏住呼吸,后脊一凉,汗毛林立,惊成斗鸡眼,不敢动弹。曹丕伸手捏住白丝,把胖青虫拎到一旁草丛。
何晏松了口气,愤懑地瞪向扭来扭曲的胖青虫:妈的!好想把它踩爆浆!
曹丕沉默着走到何晏身旁,无意间挡开伸长的枝梢叶片。
曹冲补充道:“还闹蛇。”
何晏毛骨悚然,这地方美则美矣,他无福消受,宁愿住在四面围墙环绕的空旷小院里,顶多种上三两棵参天大树,摆上三两个花草盆栽,一眼望到底,也好过这暗藏杀机的锦绣丛,蚊虫还好,若是午夜时分有条蛇盘在窗边床畔,怕是要魂飞魄散。
“怎么没法住人了?”曹植不以为意,把曹冲拎出一步远,“焚香就好啦。何况我在檐下种了驱蚊草,也洒了雄黄粉。”
曹丕算是理解了为何一到盛夏时节,曹子建身上就一股子浓郁的熏香味,连马都不愿靠近。
果然曹冲也想到了,“所以才会被马踹。”
曹植:……挖人黑历史,你不道德。见秦朗何晏对此表示不懂,他把以前焚香驱蚊和随身佩戴药草香包呛到马匹、结果被恶马抬起后腿一脚蹬飞的往事当做笑话讲给他们听。
秦朗疑惑:“为何不挂帷帐。”
曹植道:“睡觉不老实,挂帷帐作用不大。”
何晏笑了笑,这点倒是跟他一样。
曹植引领众人进屋坐了会,他去拿酒和投壶所需的用品。
其实早有准备。
屋内宽敞,很有书香气息,各类精巧的布置数不胜数,唯有正中的四方桌上摆放的手作陶土花瓶造型怪异,裂纹纵横,丑到极致,瓶子里的芍药花已有些蔫巴了,花叶边缘泛起一圈绣红,无精打采的垂下脑袋,直接将曹植本人的审美拉低一个档次。
何晏点了其中一朵芍药花的脑袋,枯死的花瓣刷地落在桌面上,只余一根秃枝。
曹冲道:“鲜花留不住,你头上的茶花也有些蔫了。”
何晏摘下茶花,放在桌上。他望向曹丕头上,很难得,曹丕发间的茶花仍然精神抖擞。
没过多久,曹植拎来一坛酒和五只酒碗,也备好了投壶器具。
曹冲盯着酒坛,“这酒好生眼熟。”
曹植笑道:“爹埋在后苑的,被我挖出来了。”
曹冲的眼神瞬间从惊疑变为震惊:我靠,曹子建你好敢啊。
曹植从里屋抱出一堆大小不一的首饰盒,“我从娘亲那里拿来的。”
曹冲已经很想告辞了,这要被他爹和卞夫人知道,不得打断腿,罚去跪祠堂。
曹植淡定表示:既然要玩,就要玩得开心嘛,偶尔过火也没什么,难不成你就不好奇爹当做宝贝一样从洛阳带到许都埋了这么多年的美酒是什么味道?
说不好奇肯定是不可能的。曹冲胆战心惊,曹子建这条贼船是越来越贼了,不过好刺激,好喜欢。
曹植感慨,“我一直好奇穿女装是什么感受,戴上珠钗花钿是什么感受,难不成你们不好奇?”
曹冲鸡皮疙瘩吧嗒掉,“这个我不好奇!”
秦朗感到莫名其妙,“对呀,你为什么好奇这个?”
曹植惊讶地反问:“你们不好奇吗?”他看向何晏,“你也?”
何晏毫不犹豫地回:“不好奇,从未好奇过。”
曹植瞄向曹丕,“兄长……”
他敬爱的兄长赏来一个滚字边的眼神。
“不会吧,你们肯定没说真话,承认了也没什么呀。”曹植开启诱引模式,“你们看呐女裙色泽缤纷,款式多样,发饰精美好看,走起路来叮当脆响,多有意思,阿晏,你当真不好奇?”
何晏果断:“不好奇。”
众人齐刷刷看向曹植的目光就成了:你好少女。
曹植无辜地摊手,“不是,我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
众人齐声道:“只有你。”
曹植依然觉得这群人没有说真话,试问,怎会有少年不好奇?不过他并未过多纠结,赶紧把好奇心付诸实践才是正事。
少年人就该随心所欲,与亲朋好友肆意纵情,荒唐一回。
曹操家宴过后进宫面圣,刚出宫门就独自折道西郊草舍面见郭嘉,他俩素来有话聊,通宵达旦不在话下,今晚应当不会回府。卞夫人挥别侍从,不再多等,只身回房。
这一坐在镜台前,总预感哪里不太对劲,偏又说不出到底怎么回事。直到卞夫人取下头上发簪,习惯性往锦盒里放:咦?我的首饰盒呢?我的胭脂水粉呢?不对劲的地方找到了——镜台上空空如也,仿佛遭了贼,明显是胆大包天的家贼。
卞夫人喊来侍女,询问情况,侍女立马供出曹植。
卞夫人问:“子建没说拿去做什么?”
侍女摇头,回道:“不过公子打听了长发怎么挽,胭脂怎么涂。”
卞夫人心里琢磨:子建他该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吧,不过若有喜欢的姑娘只管买新的送去啊。
侍女想了想,嗫嚅道:“公子好像是、是……要自己用,他让我帮他看适合什么样的妆容。”
卞夫人如遭雷劈,嘎巴石化成雕像。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手抖着饮了口茶水,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待曹子建的态度是否格外过分,因着丈夫嫌弃子建的诗词歌赋尽是无病呻吟的女儿心思,她也时不时冒出把他塞回肚子里换个乖女儿的想法,这些想法若当真潜移默化影响到子建的行为处事,她该如何自处。
卞夫人惊慌失措地说:“快!扶我去看子建。”
当卞夫人在侍女搀扶下,一路小跑着赶往雅舍,一推门,看见正屋里四只妖魔鬼怪,哦不,四个女儿装扮的男孩子时,心脏骤停,私以为开门的方式不对,遂连忙关门,再重新开门。
卞夫人云里雾里,又以为睁眼的方式不对,遂连忙紧闭双眼,再小心翼翼睁开。
屋里场景并无变化。
女装曹植抱住酒坛瘫在地上,衣襟大敞,春光无限;女装曹冲摇头晃脑,听着发上珠钗脆响仿佛很过瘾;女装何晏面色冷漠地坐在镜台前;女装秦朗蹲下身子收拾掉落一地的脂粉。他们对女裙结构不甚了解,都不太会穿,只能将繁琐的衣裳披在身上,扯得七零八落。
四只妖魔鬼怪已有些醉了,唯有衣衫整齐的曹丕站在暗处无语地旁观。
听闻推门声,曹丕便刚好与目瞪口呆的卞夫人对视上,他移步门前,轻声道:“有何事?”
卞夫人:“我来找子建,子桓,他们、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曹丕:“在玩。”
“这样啊。”
卞夫人昏头转向地转身离开,走出两步远,又预感不太对劲,决定去找环夫人、杜夫人、尹夫人这三位夫人们问清楚,这是孩子们随意玩乐无伤大雅,还是有女装倾向需得正确引导。
天色昏暗,曹丕点燃室内的灯。
竹影落在窗上,婆娑斑驳。
曹植后知后觉地扭头望向门口,“谁来啦?”
曹丕回:“你娘。”
曹植凝起眉头,“你怎么这样说,不也是你娘。”酒后迟钝,大脑能联想到的内容不着边际。
曹丕道:“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曹植说完,拿起胭脂把两颊涂成红苹果,“我好看吗?”
曹丕:煞笔。
何晏猛地点头,乖巧地答:“好看。”
曹冲冷哼,“滚边,辣眼睛!”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时提议让何晏穿的烟波绿留仙裙最终会穿到自己身上,还是特定尺码,“曹子建,我迟早砍了你。”
曹丕刚准备把这四只妖魔鬼怪一巴掌拍醒,各自扔回房里去,又听到房门被吱呀推开。
门外依次是卞夫人、环夫人、尹夫人和杜夫人,四个人的亲娘全闪亮登场了,除却卞夫人难掩焦虑,另外三位心大的夫人们个个兴奋异常,笑容和蔼可亲。
环夫人从身后变出一大盒脂粉首饰,欢天喜地表示:只要嘿嘿嘿……就可以……嘿嘿嘿。
于是,室内画风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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