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在找机会尿遁。
显然时机未到,他沉住气,埋头捏泥巴。
曹冲提起两只沾满泥巴的胖爪子,气鼓鼓道:“哼!揉不成形。”
“你少沾水。”曹植嫌弃地挥开他的胖爪子,“陶土能被你玩成这么难堪的一坨,也是本事。”
秦朗拍泥巴,十分上瘾。
何晏道:“沾一层水再拍,冰凉顺滑,手感绝佳。”
曹植补充道:“不能沾多了。”
少年人热衷玩泥巴,是天性。就连曹丕也无法拒绝。
水在指缝间穿梭,泥可任意成形。当泥巴还是初始的模样,便有千万种可能决定它最终的命运,决定权在创造者手里。手上的技巧直接决定泥巴是美是丑,是实用,是可观赏,还是废品。
用陶土制作器皿摆件看似轻而易举,实操起来,难度极大。
第一步,揉泥,第二步,浸水塑形,但凡没点腕部力量和技术支撑都得当场废。
何晏说他腊月之前玩过,没好意思说他啥都没捏出来,花钱过把瘾。
曹植说他上回来玩,捏了个歪七扭八的花瓶。这花瓶秦朗见过,摆在桌案正中,插着一大束茂盛的芍药花,借以掩盖花瓶的丑陋。曹冲也曾见过,他没秦朗的客气劲儿,无情地嘲讽,“你居然摆这么不堪入目的东西,审美被狗吃了?”曹植摆弄瓶子里新鲜的芍药花,回“亲手制作,意义不同。”
简而言之:你懂个屁。
曹冲之前确实不懂,待这会上手操作,才真切理解。
陶土比寻常泥巴更劲道,可塑性强。却不是想做成什么样,就能做成什么样的,心里构想成西施,手上连东施也捏不成,准确来说,是连个人样都捏不成。大脑和双手不在统一战线。
大脑:我要的是这样!这样!
手:嘤嘤嘤~只能捏成这样,已尽力。
曹冲干脆放弃手捏塑形,选择以拉坯成形的方式制作较为简单的花瓶。
曹植伸头来看,“花瓶,不错呀,有形了。”
曹冲很想把泥巴拍他脸上,“哼!不许看。”
曹植嘴里嘀咕着“偏要看”,头已转到身后秦朗那里,语气明显温柔似水,“阿苏,做摆件吗?”
秦朗温和地笑了笑,“是,小狗摆件,不太像。”
岂止不太像。曹植睁眼说瞎话,“很像呀,翘起的小尾巴很萌。”
秦朗无奈,“这是耳朵,尾巴还没做。”
“哦,小耳朵很可爱,稍短一些就更像了。”曹植又去看秦朗身旁的何晏,“阿晏,你捏什么?”
何晏不拘小节地盘腿坐在地上,两只手担在案上奋力搓圆球,身上已是泥里打滚的样子,“捏人。”有头有手有身体就是人了,他抽出心思问,“你呢?”
曹植道:“花瓶。”
何晏用刻刀在泥球上雕刻五官,“比写字还难。”
事实证明,非这行,没这天赋,一回生二回也未必能熟。曹植捏的花瓶奇丑无比,还不如上回的成果,他不懈地修补,“再改改就好看了。”
曹冲毫不留情地给予打击,“没有修改的余地。”
曹植立即凑到曹冲旁边,啧道:“你这个还不如我。”
曹冲如被踩中尾巴般跳出两步远,“你身上全是泥,别碰我的花瓶,也别碰我。”
曹植神色无辜,“你身上也全是泥。”
何晏小声问曹丕,“你捏什么?”
便收到曹丕递来的、啥,抽象到……他愣是没看出来。这不重要,何晏故作惊讶,“咦?你脸上有泥,我帮你擦干净。”话音刚落,快速朝曹丕脸上偷袭,留下三道湿漉漉的泥巴指印,他露出得逞的微笑,像只偷了腥的猫儿,“干净了。”
曹植开启他的表演,“我们衣服都脏了,等会回府,就这脏衣服玩个游戏吧。”
何晏问:“什么游戏?”
曹冲虽知曹植有计划让何晏输、让何晏穿女裙,但一直不知详情,也问:“什么游戏?”
“投壶。”曹植道,“以前是这么玩的,往壶具里投进一支箭,即过,投不中者,罚酒一杯,脱衣一件,身上衣裳脱尽了,则认输。”纯粹胡扯,他敢跟公子们这样玩,指不定裸奔多少回,醉酒闹事多少回,“不过呢,我们可以改一改游戏规则。”
何晏惊讶,“你们以前这么玩的?”他的目光移向曹丕。
不待曹丕回复,曹植抢先道:“兄长以前不跟我们一起玩。”
投壶,即投掷羽箭的游戏。
起初源于达官贵人宴饮时助兴的活动,彰显修养礼节。之后发展出多种玩法。曹府公子们时常聚在后苑玩,以计分争输赢,输者顶多面上无光,挨群殴一顿,根本不存在饮酒脱衣。
秦朗问:“改成什么游戏规则?”
“裸奔不雅,”曹植假意思索片刻,“有了,改成穿女裙吧,你们意下如何。”
曹冲双眸滴溜溜的明亮:来了来了。恨不能举双手赞成,“我要玩!”投壶他最在行了。
何晏不太情愿输,可先一件一件脱光,再赤身裸体一件一件穿上女裙,实在太刺激、太好玩了,他迫不及待想看别人输。他想:脱光我不怕,女装更是无所谓,“玩!”
曹冲以为何晏会纠结,已经想好撒娇卖萌的多重套路,未料到何晏那么有兴趣,不禁疑心他可否是投壶高手。
曹植以眼神安抚:应当不是,我请你娘问过他娘。
曹冲悄咪咪竖起大拇指:思虑周全,不愧是你。
何晏忽而道:“我不太会玩。”
曹植鬼扯:“我们以前玩过,次数不多,也不太会玩,随意即可。”
曹冲点头应道:“是呀,不就图个开心。”
何晏直觉不妙。刚才一时兴奋,被观看裸体和女装这两大福利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便觉得——身为嫡长子的曹丕应是个中高手,曹植绝不是不太会玩的初学者,曹冲两只大眼光芒四射,秦朗性格含蓄竟也没有即将当众脱掉裤衩的焦虑。
综上可得,货真价实的菜鸟只有一人。
何晏:我。
何晏:“再加一条吧,开局之前自饮三杯。”既然确定玩,那就把全员女装安排上。
曹植面不改色道:“公平,赞成。”
秦朗:……
曹冲目瞪口呆:嗯?我酒量不佳呀。“……小娃娃不该禁酒吗?”
何晏:“你是大娃娃。”
曹植做完花瓶,到水井旁洗掉手上泥巴,终于逮到机会尿遁。
他跟何晏想法一样:既然确定玩,那就把全员女装安排上。遂在正午宴饮时,明里暗里表示过,大家不太能喝酒,何晏果真聪明,反应极快,开局先饮。
当然,即使何晏不提,他也会想方设法提出来。曹植溜到隔壁布匹铺子,打包一堆衣物,随即招来跟在不远处的曹府仆从,让仆从把衣物拎回他房里。
是以当他归队,何晏问:“女装备上了吗?”
曹植窃喜着回:“已有准备。”
陶土做完,立刻回府,一秒都不愿逗留。
很快五件陶土粗坯艺术品依次摆在小院落一角的四方桌上,供诸君观赏。
实属抽象派,各有各的丑法,也各有各的笑点,很难一言概之。
这绝对是互相伤害的最佳时机。
何晏:“我先笑为敬。”
曹冲:“我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少年人心思单纯,总能毫无顾忌笑得东倒西歪。
曹植率先介绍道:“我这是圆口长颈花瓶,上刻有祥云纹,象征平步青云,吉祥如意。”寓意是极好的,可惜做工不堪入目,祥云纹的繁复精致、婉转优美是半点没体现出来。
“这一坨是祥云纹?”曹冲乐不可支,“你不说,我还以为是那啥。”
没法忍住不笑,秦朗弯了眉尾,何晏翘起唇角。
是很像那啥,一旦联想,越看越像,无法反驳。曹植羞恼,沾水把祥云纹抹平。
秦朗生怕伤到曹植脆弱的少女心,遂艰难地从脑袋里搜罗个词安抚:“很独特。”
何晏想了想,也道:“很可爱。”内心狂笑不止:没法直视这只花瓶了。
曹植的圆口长颈花瓶从外形来看确实是瓶子没错了,只是那仿佛垂头丧气的圆口和九曲十八弯的长颈,实在难以想象花枝要以怎样的扭曲程度才能顺利插进去。技术不过关,不该挑战高难度,他把长颈切断一截,拿陶土修补成短颈,重刻了简洁且不易产生不好联想的海水纹,并在起伏的海水之上,刻上一轮滚圆的太阳。
曹植满意了,“旭日东升,纵横四海。”
曹冲的花瓶属于“大肚能容”型,整体又扁又肥,没有花纹装饰,只在瓶底刻上年月姓名。
曹植哼道:“小胖墩,双下巴,小短腿。”
曹冲:“曹子建,你人身攻击!”
曹植回:“我在评价你的花瓶。”
曹冲:“你卑鄙无耻!”
曹植:“先撩者贱。”
曹冲咬牙切齿:他好气人,我好想打他哦。
何晏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哥俩的日常相处模式,豪门公子的兄弟情可比拟陶罐,是易碎品,秒速碎成渣,秒速黏回原样,为了让小兔崽子开心穿上女装,他道:“小仓鼠的花瓶很可爱。”
曹植瞬移到何晏身旁,“阿晏,你捏的小泥人好可爱。”
何晏:这小泥人有多丑,我心知肚明。“多谢你违心的夸赞。”
曹植哈哈大笑,“阿苏,你捏的小狗好可爱。”
秦朗笑道:“多谢。”
可爱,一个万金油形容词。
更为难得的是,他品学兼优的兄长在玩泥巴上毫无天赋,捏的是坨神马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画风无比清奇。曹植左看右看反复看,依然看不明白,只大抵确定不是瓶罐之类的器皿,也不似寻常摆件。若非得以动物类比,这坨依稀有两分像海错图鉴里张牙舞爪的八爪鱼。
何晏主动问曹丕,“你这个是什么?”
曹丕回:“树。”
何晏很不给面子的大笑出声,“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树!”
这样接地气的兄长,曹植能捧住大脸观看一整天,何况,他兄长身旁就是超级养眼的小美人。
曹丕似有所感,转头看向曹植。
猝不及防!曹植仓促抹平花痴脸,收回目光,“我、我去找店家过来。”拔腿就跑。
店家很有职业道德,完全没笑。
许是见怪不怪了,店家泰然自若地收起五件奇葩艺术品,淡定表示:诸位玩够了,可到水井旁洗手洗脸,然后走人即可,切莫忘记五日后过来取,亦或留下府邸位置,我让人送去。
曹丕表示:“不必送,我会命人来取。”
曹植一刻也不想多待,巴不得后背插上一双翅膀,揽起四人,赶紧回府。
何晏穿女装的样子,他在脑海里构想过八百次,若能附送秦朗女装、曹冲女装、他兄长……好吧兄长应当不可能,那实在太值了。他便也有了尝试穿女装满足少女心的名正言顺的机会。
曹植私以为:试问,哪个天真烂漫的优雅少年没有幻想过穿女裙是什么感受呢?
秦朗:总觉得子建他,不止算计了何晏一人。
曹冲:我也有所感。哼!不就是全员女装,谁怕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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