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桃春》第58章 执子之手

    崔玥的乳娘丘阿媪和碧云一左一右搀着崔婉,崔婉要踏出门槛时,碧云还小心地帮她提起裙摆。
    崔婉方出闺房,视线下方便出现一道绛色纱袍的袍角,袍角主人向她伸出一只手,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漂亮,食指指腹和虎口处略有粗砺的轻茧,那是长期握笔和练习弓箭留下的痕迹。
    根据本朝摄盛之俗,在成婚当天,新郎不论是何身份,皆可穿上本是五品官员才能穿的绛色纱袍,故而新郎又常被戏称为“一日刺史”,娶妻又被称为“小登科”。
    眼前这穿着绛红襕衫袍服之人,自然是吉顼了。
    崔婉略一停顿,便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一旁丘阿媪连忙让出自己的位置,退到崔婉身后。
    吉顼轻轻一握,只觉裹在掌心的玉手纤细滑腻,柔若无骨,指尖却微微带着些许冰凉,叫他忍不住便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下意识便紧了紧牵住新娘的手。
    崔婉感受到吉顼手上的动作,心中暗道:他果然着紧崔玥,一言一行皆透着细心的呵护,也不知等一下发现娶的人是自己,会是何等表情。
    崔婉有些担心,便偷偷斜眼去瞟吉顼,不想,却看到站在吉顼几步开外的青袍男子。
    青袍男子恰巧也望着此处,二人目光轻轻一触,崔婉心头一跳,迅速将目光收回,内心却滚涌翻腾——真是裴光庭!他为何在此?
    而裴光庭呆呆地望着和吉顼携手并行,妆容浮夸到认不出本来面目的新嫁娘,心中的震骇却比崔婉更甚。
    那双灵动清透的秋波杏眸,虽同他一触即收,可那是他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想起的眼睛呐,他又如何会忘记,如何能错认?
    但他还是难以置信:不可能,和吉顼订亲的分明是崔家嫡长女,怎么可能是她!
    吉顼自进京后,便和他成了同窗。
    后来听说吉顼和崔家长女结亲,他寻思着两人今后会成为连襟,便生出些许亲近之意,有意同其交好。
    后来他与她的亲事生了变故,可他和吉顼,却因多日相处下来,发觉与之脾性志趣颇为相投,倒也慢慢有了些相交莫逆的意思。
    故而当吉顼邀他做其迎亲时的御者时,他略一思量,便应了下来。
    而他之所以会答应,除了因和吉顼的交情,个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放不下她,与她之间越不可能,他越是灼心蚀骨地想念,哪怕能远远偷看她一眼也好。
    抱着这样难以启齿的想法,他随吉顼前来迎亲了。
    但一路来到绣阁门前,他还是没能见到她,倒是见到了与她姐妹情深的崔英。
    崔英拦着他们几个御者作催妆诗,他作了,当他成诗出口之时,多希望那一刻娶亲之人是他,而经他催妆后从绣阁内出来的人是她。
    可没想到,他真看到她从绣阁出来了。
    但怎么可能,一定是他想疯了!
    裴光庭在挤攘攘欢闹的人群中,急切地想去看清新娘的模样,然湖绿的嫁衣宽大繁复,叫人看不出身形;新娘的妆容浮夸隆重,叫人看不穿面目。
    更何况,新娘早用扇面牢牢遮去面容。
    望着新娘被人群簇拥着渐渐远去,裴光庭把肩一松,百感杂陈,只好努力地说服自己:或许姐妹有所相似,他思人心切,恍惚间有所看错也说不定。
    吉顼发觉一直安静乖巧的新娘,忽然间,手指似在微微轻颤,不由疑惑地转头去看身边的女子,却见她将团扇稍稍偏向他这一侧,叫他看不见其半分真容。
    吉顼略一思量,随即了然:是了!女子出嫁,头一回见这么多人都在看她,定会紧张害羞的。
    到了马车跟前,吉顼小心扶着新娘上车,忽地“啪嗒”一声轻响,似有温热之物打在他手背,吉顼低头一看,竟是一滴透明的泪珠。
    是新娘的泪。
    新娘无声落泪叫他心头为之一酸。
    吉顼暗暗对自己说:恩人离开生养自己的家族嫁给他,对父母亲人定然百般不舍,他日后必会好好待她!
    崔婉独坐香车之中,放下团扇,轻舒了口气,略收拾一下心情,开始从衣袖中取出翠芜给她备好的点心吃食。
    折腾一日,心情又大起大落,此刻肚子倒真有些饿了。
    因没法带水,又怕用完糕点会口渴,所以她叫翠芜给她准备了一个橘子一个梨,如今吃掉那些糕点的她,颇为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崔婉把东西都吃掉后,又用帕子将橘子皮和梨核一起包好,仔细地收入袖子里,这才心满意足地拍拍自己的肚皮。
    吉府坐落于洛阳东的仁风坊,与崔家颇有一段距离,如今天色渐晚,为了赶吉时,迎亲队走得挺快。
    随着前方吹吹打打,马车颠簸着,终于赶在吉时之前到了吉府门口。
    马车停下,崔婉便听见外头许多人齐声喊道:“新妇子出来…”
    崔婉重新拿起团扇掩住面容,碧柔在外头帮她揭开车帷,崔婉躬身而出。
    就在她正欲扶着碧柔的手下车时,却忽然双脚离地,崔婉吓得一声惊呼,瞧热闹之人却爆出一阵欢呼。
    是吉顼忽然抱起了她。
    她匆匆替嫁,也不知道下车时是要新郎抱着下去的,此时突然被抱在怀中,不免惊慌。
    从方才被吉顼执起手,到现下贴近吉顼的胸膛,崔婉觉得眼前的男子身材十分高大,体温也比一到秋冬便冻手冻脚的她高上一些,所触之处皆温温热热的,让她周身都笼在一道男子特有的气息里。
    随着司仪的唱词,吉顼结实有力的手臂安安稳稳地抱着她跨过寓意红红火火的火盆,寓意平平安安的马鞍,寓意一代胜过一代的米袋子,然后重新将她放回地上。
    站稳后,崔婉一手仍旧执扇,一手整理衣衫,却没想到许是下车时把藏在袖子里的帕子抖松了,那包橘子皮和梨核顺着宽大的袖口慢慢掉了下去。
    崔婉发觉之时,那些果皮果核已落到她脚边,幸好被她裙角盖住,没让人看到。
    崔婉故作镇定,脚下却不着痕迹地随便一踢,果核便远离她了。
    谁知她与吉顼刚刚并行了几步,身旁的吉顼突地莫名其妙踩了一个趔趄,
    崔婉眼皮一跳,眼风往地上一扫,刚被她踢飞的梨核好巧不巧就被吉顼给踩到了。
    突然踩到东西,吉顼略一皱眉,瞟了一眼脚下,发现差点害他当众出糗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个梨核,此梨核表面还没发黄,很明显是刚啃完的,而且…还啃得挺干净。
    显然是刚被扔过来的。
    吉顼轻扫四周一圈,并没有发现一个看起来像是会干这件事的人。
    他有点疑心地瞟了眼身边的新娘,可新娘看起来淡定自若,更何况他恩人也不像是会行此事之人,这反倒是比较像她那装模作样的妹妹的行事风格。
    吉时马上就到了,吉顼没再多想此事,与新娘径直入了府门,开始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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