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龙的神言》第四幕 毁灭的稚子Ⅳ

    纳因?阿克雷多并不存在。
    他的过去并不存在，他的未来并不存在，其本身，亦不存在。
    但是，原本不应存在之人，如今却又确确实实存在于这里。
    “公主殿下，你真是坏心眼儿啊。”
    纳因啜泣着，他看着怀中的女孩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明明，明明你早就知道了对吧，知道我和托姆达的关系，甚至知道更多的东西。”
    明明应该是悲伤的事情。
    但是此刻，纳因却由衷地感到高兴起来。
    太好了。
    哪怕是那样的他，哪怕是不存在的他，也依然被薇莉卡公主所接纳了。
    那个女孩儿没有因此疏远他，没有因此讨厌他，而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男孩儿对待。
    如果说纳因拯救了托姆达，纳因是托姆达的一切，那么拯救了纳因的，毫无疑问就是这个叫薇莉卡的女孩儿。
    是薇莉卡拯救了纳因，薇莉卡就是纳因的一切。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愿意承认他的人，还有知道了一切没有抛弃他的人。
    那脆弱的他，那怯懦的他，那胆小的他，那卑微的他。
    可是现在，那个唯一愿意接纳他的人的生命，也如风中残烛一般飘零不定。
    薇莉卡虚弱的一笑，她抬起头看着纳因，缓缓开口。
    “你长大了，纳因。”
    “以前，你总是依赖我，总是跟在我后面，现在，当我抬头仰望你的时候，才知道，你真的已经长成了一个大男孩儿。”
    “不，不是的，我还是那个跟在你身后，离不开的小孩儿！”
    “纳因，未来，你只有一个人走下去了。”
    薇莉卡的话里带着淡淡的悲哀。
    “那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责任。”
    “但是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要什么宿命，我不要什么责任，我只想要你好好的，还像以前那样，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怎样都好！”
    薇莉卡摇了摇头：“从我们迈出那一步开始，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托姆达，你在的吧。”
    薇莉卡对纳因呼喊。
    纳因的身体轻轻一颤，但是那个叫托姆达的孩子却并没有在其面前现身。
    “谢谢你，能让我以这样的方式和纳因说上话，我已经很感激了。”
    薇莉卡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那胸部以下的地方，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纳因急忙想要挡住薇莉卡的眼睛，却又被薇莉卡的手拦了下来。
    “纳因，我都知道的，其实在不久之前，在你第一次回到王城的时候，我就应该死了。”
    “不，不对！你不会死的！莱恩，我带你去找莱恩，只要让他逆转时光，你就可以……”
    他话未说完,薇莉卡的食指已经抵在了纳因的唇前。
    “会有那么顺利吗？”
    薇莉卡轻轻一笑，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现在的你，应该明白的吧。”
    “命运，或许会稍稍偏离轨迹，但是最终还是会回到原本的位置。”
    “就像那次一样，哪怕我被塞菲儿救了一次，但是不久之后，死亡又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那就再一次！再两次！再三次！无论多少次！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不会让你死的！”
    “那太残忍了，纳因。”
    “每一次死亡的痛苦，每一次死亡的记忆，都会在那濒死的时候变本加厉地涌进来，你明白那种感受吗？”
    怀里的女孩儿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在害怕，她在哭泣。
    纳因第一次感受到，薇莉卡公主是如此的脆弱。
    在他面前，那个女孩儿总是代表着智慧与坚强。
    她从来不会服输，也从来不会退缩，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纳因永远只能追随着她的背影。
    可是现在，纳因明白了。
    那不过是责任，是压力，是身为王国公主不得不戴上的枷锁。
    如今在他怀里的，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柔嫩，脆弱，如同雨后刚刚绽放的花朵。
    他的手，杀了她一次不够，竟然妄想着杀她第二次，第三次……
    他想要为她带来幸福，但是此刻，却将无尽的痛苦付诸其身。
    纳因握紧了双拳，自己竟是如此的无力。
    “哥哥……”
    像是感受到了纳因心里的痛苦，托姆达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那声音同样无力而脆弱，害怕着纳因将其抛弃。
    堆聚于薇莉卡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流逝。
    无论是纳因还是薇莉卡都感觉得到。
    他勉强拼凑在一起的灵魂，终于要到了崩坏的时候。
    “我死后，就把我埋在龙樱树下……”
    “不，你不会死的。”
    纳因忽地站了起来。
    他的双眼黯然无光，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我不会让你死的。”
    纳因抱着薇莉卡走到了那阵法的中央。
    他是神言者，不，他拥有神主耶塞的力量。
    依靠着那样的力量，他将薇莉卡的残魂强行留在了身躯里，这才有了一时片刻的返魂。
    但是，那并不是长久之计。
    托姆达的影子正在他身后将他紧紧抱住。
    纳因闭上了眼，他的脑海里，正不断翻涌着属于神主的记忆。
    “那个办法，可以的吧？”
    纳因喃喃低语，随即，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孩儿。
    “稍微忍着一点儿，薇莉卡，很快，你就会复活了。”
    纳因的声音无比温柔，但是却又带着些许颤抖。
    “只要……只要把你变成魔族的话……你就可以活过来了。”
    利用那地上原本就准备好的阵法，以这整个王城里数万人的生命为祭，赋予怀中的少女暗与毁灭之神主的刻印。
    那正是统领魔族的君主的力量。
    光芒在阵法上开始亮起。
    法纹旋转，灵魂的哀嚎四起。
    下一刻，那祭祀的房间中，原本静默观望的尤里提亚与希塔齐齐跪拜在地。
    “没错，选择吧，纳因大人。”尤里提亚的嘴角扬起笑容，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那黑与红的光芒与来越强，王城之中，原本飘散的无数灵魂在此刻重新汇聚在了一起。
    那里，仿佛就是风暴的中心，灵魂们被卷入漩涡中，挣扎哀鸣。
    那间屋子里，恐怕的哭喊声不断传来，纳因却对其充耳不闻。
    只要能救薇莉卡，不管做什么他都愿意。
    哪怕是成为王国的罪人，哪怕要牺牲掉别人的性命。
    “笑吧，纳因，你答应过我吧，在我面前，不会再哭了。”
    薇莉卡撑起身子，轻轻擦掉纳因眼角即将落下的眼泪。
    她疲惫地看着纳因，看着周围越来越强大的黑暗之力。
    “是啊，你看，我在笑哦。”
    纳因吸了吸鼻子，对着薇莉卡露出一个笑脸。
    “放心吧，薇莉卡，很快就好了，我已经不是那个没用的纳因了。”
    “那我就放心了。”
    薇莉卡回以微笑，她的手摩挲着纳因的面庞，又缓缓开口。
    “最后，你能为我做一件事吗？我的小纳因。”
    “什么？”纳因的声音极轻，又带着深深的宠溺。
    “吻我。”
    她渴望着被爱。
    “至少，在这最后的时候……”
    薇莉卡渴求地看着纳因，纳因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然后，纳因俯下了身。
    他的唇轻轻贴在薇莉卡冰冷的唇上，灼热的舌不断媾和。
    那过去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到纳因面前。
    那个女孩儿的一颦一簇，一笑一怒，每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纳因的心。
    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对那个女孩儿无法自拔了。
    他们融在一起，又不断分开，贪婪地渴求着彼此。
    红裙的女孩儿再一次在纳因的心里燃烧了起来。
    如此热烈，如此耀眼。
    过了许久，他们的唇重新分开。
    光芒开始汇聚。
    黑色的漩涡终于膨胀到了极限。
    所有的力量收束，疯狂地钻入薇莉卡的身体里。
    纳因置身光芒之中，他温柔地看着女孩儿，缓缓开口。
    “我爱你。”
    少女安然闭着双眼，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却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