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龙的神言》第四幕 毁灭的稚子Ⅲ

    “那是……”
    纳因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是，你与托姆达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景象。”
    薇莉卡在纳因怀中低语，她神色悲悯，仿佛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情景。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纳因还记得，他和托姆达的第一次见面，是为了争夺一只老鼠。
    他们俩打了一架，最后是纳因赢了。
    打那之后托姆达就跟在他后面，无奈之下，纳因才收了那个小鬼当小弟。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之人，在这贫民街只能苟活，甚至没有名字。
    于是他们俩相互取了名字，一个是纳因一个是托姆达。
    但是如今在纳因眼前的光景，则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你还没有想起来吗？我可怜的小纳因。”
    眼前的光景依旧在不断变化，纳因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眼中的恐惧却越来越深了。
    那个他与托姆达一起生活的小木屋里，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他时而是托姆达,时而又是纳因。
    在莉拉面前，前一天他以托姆达的身份挨了揍，第二天却又以纳因的身份想要讨回公道。
    ——这一切，宛如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偷到的面包他会分成两半，一半被身为托姆达的他吃掉，另一半随后被身为纳因的他吃掉。
    他和托姆达受一样的伤，他和托姆达感受一样的痛楚，他和托姆达总是形影不离，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二人，而是一体。
    然后，天上下起了雪。
    那是前所未有的大雪。
    大到整个王国都被冻结。
    死尸遍地，寒冰冻人。
    那一天，就连纳因，就连托姆达也感觉到了绝望。
    没有食物了。
    没有温度了。
    他们的小木屋被风雪所摧毁。
    寒风一点儿一点儿的带走他身体里的力量，托姆达看着漫天飞雪，恐惧漫上了心头。
    “哥哥，托姆达好害怕。”
    “没什么好害怕的。”
    “哥哥，托姆达好冷。”
    “你靠我近点儿就不冷了。”
    “哥哥总是在保护托姆达呢。”
    “是啊，我是你哥哥啊。”
    “托姆达好幸福。”
    “是吗？我也一样呢。”
    “托姆达最喜欢哥哥了。”
    “我也一样呢。”
    “托姆达好困。”
    “我也一样呢。”
    “所以……对不起，哥哥。”
    “什么？”
    “托姆达……很害怕，要是没有了哥哥，因为，因为托姆达不能没有哥哥啊。”
    “说什么傻话……”
    “所以，哥哥，请你活下来吧。”
    “我们当然要活下来……只要，能撑过这该死的寒冬。”
    “可是，托姆达不想挨饿了，托姆达不想受冻了，托姆达不想被被打了，托姆达不想被骂了……托姆达，托姆达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如果有这么好的事就好了。”
    纳因躺在雪地里，他紧紧抱住自己，抱住托姆达。
    热量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他能感觉得到，那即将逝去的生命。
    “哥哥，请你吃了托姆达吧。”
    而后，那个叫托姆达的孩子这么对他开口了。
    “吃了托姆达哥哥就能撑过去了，托姆达，也可以永远……永远和哥哥在一起，再也不用挨冻受饿了。”
    “说……什么……傻话……”
    风霜冻结了他的睫毛，纳因看向身边，那空无一物之处，仿佛有着另一个男孩儿的幻影。
    他的大脑渐渐昏沉，金色的光芒在他身上亮起。
    但那光芒太过微弱，在如此强悍的风雪之中简直不值一提。
    有什么涌入了纳因的身体，如此温暖，如此熟悉。
    “不要怕，哥哥，有托姆达在身边哦。”
    细微的声音在纳因耳畔吹拂，就在一瞬之间，狂风暴雪骤然消散。
    纳因眼前的光景一滞，再看时，他已深处一片虚无的空间中。
    一双手臂从纳因身后挽住纳因的脖子。
    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孩儿用面庞贴着纳因的脸，在他脸上蹭来蹭去。
    “托姆达？！”
    纳因一惊，他急忙回头。
    男孩儿依赖地贴着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那个男孩儿赤裸着身子，一双黑色的羽翼在身后大大张扬，他的身躯贴着纳因的后背，宛如要和纳因融为一体。
    “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在保护托姆达，现在，该托姆达来保护哥哥了。”
    男孩儿静静诉说着，他的话语如此平静，却又带着深邃而让人恐惧的力量。
    “沉睡在哥哥的身体里，托姆达好寂寞。可是，托姆达慢慢的又想起来了，那数百年前的记忆，那力量的用法，托姆达和哥哥，到底是谁。”
    “但是，没关系的，不管是这身躯，这力量，这一切，都是属于哥哥的。托姆达，托姆达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好了。”
    男孩儿急切地诉说着，宛如情人的爱语。
    “所以哥哥，不要抛弃托姆达好吗？”那声音里带着啜泣，在纳因得知一切真相的现在，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被纳因所厌恶，所鄙夷，所抛弃。
    “不管哥哥说什么，托姆达都会照做的，不管哥哥想要什么，托姆达都会帮哥哥得到的。”
    “因为……因为这身体，这记忆，都是为了哥哥而存在的啊！”
    “嗡！”
    伴随着托姆达的话语，纳因的脑海里再度翻腾起来。
    远古的闸门被打开。
    记忆瞬时倾泻而出。
    千百年前，神主耶塞第一次睁眼的瞬间。
    天之座上，那孤独等待的千年。
    打开的大门，从缝隙中透出的微光，少年对着他伸手，带着他前往了人类所在的土地。
    然后，国民欢呼，彩旗招摇，他们举杯欢庆，豪迈碰杯。
    下一刹,血光划过他的面颊。
    圣剑与魔剑相互交锋，庞然的力量不断碰撞，大地化为焦土，城市顷刻废墟。而后，圣剑插在他的心口。
    他愤怒，他不甘，他怜爱，他释然。
    那一瞬间，无数情感涌过他的脑海。
    最后，终究化为了一声叹息。
    神主湮灭了。
    在不知多么漫长的时光之后，那曾残留的一缕缕黑暗终于汇聚到了一起。
    布莱特王城中，一个男孩儿呱呱落地，转眼又被他的父母抛弃。
    “原来……是这样啊。”
    纳因嘴角只有一抹苦笑。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儿，眼泪再一次滴落到女孩儿脸上。
    “原来我……根本就不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