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公侯》第二十七章 解缙与张辅

    四月上旬，永乐皇帝将广西布政司的参议(行政级别为现在的厅级)解缙、林兴祖平调至交趾布政司任参议。
    一进入交趾还没多久，解缙、林兴祖就在马车内听闻到官军骑兵，因围剿乱贼发出的那以冲击心弦马蹄声以及官兵那带有兴奋的呐喊声。
    解缙令车队暂且停住后，就看到林兴祖用手指别开马车窗帘。透过车窗，解缙看到了大约百名骑兵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虽然骑兵出动时的声响，在解缙耳中越来越小，但从车窗飘进来的血腥味却在解缙鼻间得以发酵。看到解缙慌忙冲出马车后，在马车上的林兴祖，旋即又听到解缙在外面的呕吐之声。
    良久，脸色苍白的解缙有些虚弱地回到马车上，他口无遮拦地道:“广西虽属边远，但毕竟山水秀美、民风淳朴，可玩性挺强；现在身处交趾这种化外之地，这真是要人命呀”！
    解大才子自永乐五年二月从品级不过五品的内阁首辅，到广西桂林担任从三品的拥有实权的右参政以来，林兴祖就从来没有见过解大才子在广西桂林的布政司有按时按点上下过班过。
    从五品的御用文人到有实权的从三品官员，林兴祖认为这是皇上对解缙的恩擢。不过解大才子不以为然。从来到广西桂林的第一天，解缙就一副被贬斥到广西的模样示人，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去年六月，皇上以平安南诏告天下，改安南为交趾。解大才子一扫平日之颓废，作《贺平交趾表》，以图陛下早日召他回京。
    其文曰:“圣人得位，寰宇同春，弘敷济众之深仁，克广普天之鸿业，华夷一统，海岳均安。恭惟皇帝陛下德合重华，功高神禹，万里救民于水火，六师致讨于渠魁，肃清岭徼之余，风光复唐尧之旧境，实同于开天辟地之功，启运肇基之盛也。臣某职守南疆，躬逢盛事，同欢情于亿兆，祝圣寿于万年。”
    皇上虽然将解大才子的此表收入金匮密室，但仍然让其在基层锻炼。
    而解大才子在等待无望后，就更不问政事了。而以他那潇洒儒士、风流才子的形象流连于广西达官贵人所在；忘情于风景宜人之地……
    解大才子为什么能得以放达不羁，而不被人参奏？林兴祖认为这与解大才子，很会交朋友有关。别的不说，解大才子就与实际上的大将军、交趾总兵官新城侯张辅的私交很好。
    就在林兴祖思绪连篇的时候，解缙先是咳嗽了一下，然后懒洋洋地道:“幸亏之前我就报信于文弼。若是没有文弼派来的军士护送，我等怕是结果于这半道了”。
    看到之前在想心事的林兴祖回过神来，解缙大包大揽地道:“林大人放心，就凭我与文弼的交情，我们在升龙城定能快活如神仙”。
    林兴祖微微一笑，他不觉得自己能像解缙一样放达不羁。他也不想去放达不羁。林兴祖想做些实事，先将从三品这个“从”字给去掉。
    这时林兴祖想起官军，去年在广西柳州的剿匪之事。林兴祖之前听人说柳州那些只不过是蛮人叛乱，但新城侯却一口咬定其是交趾的黎氏余孽。
    林兴祖又见此时无事，并向一直与新城侯有书信往来的解缙问道:“解大人可知去年官军在柳州剿匪之事”？
    一向聪明伶俐的解缙立刻听出林兴祖此话的意思，解缙一脸沉痛地道:“去年文弼的拜把子兄弟高士文都督，战死在柳州。到了升龙城咱们可别主动去提这事，省得文弼伤心”。
    此话，话音刚落。解缙又一脸衰相地有些扫兴的林兴祖道:“我从京师来到广西，也是因为去置喙军国大事。再说柳州剿匪之事，那个在京师就灭门无数的程远期也有参与”。
    叹了一口气后，解缙接着又一脸无所谓地道:“文弼说柳州那些人是交趾黎氏余孽，官军就用不着抓活的。能让军士少些伤亡，一直是陛下与文弼的心愿。”
    见解缙提到程远期，林兴祖其实就不想谈了。因为程远期在广西桂林期间，广西某些达官贵人们甚至做到了夜不出门。他们担心落人口实，而让程远期发难。
    再加上程远期还是那种“害了”不少亲王、公爵的存在。所以林兴祖，不想跟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有任何交集。
    见林兴祖闭口不谈。叹了一口气后，解缙反而又一脸无所谓地接着道:“文弼说柳州那些人是交趾黎氏余孽，官军就用不着抓活的。能让军士少些伤亡，一直是陛下与文弼的心愿。”
    看到解缙居然将此事扯到皇上身上，让林兴祖决心以后绝不再与这口无遮拦之人深谈。当发现林兴祖默然坐着时，百般无聊的解缙并撩开车窗的布，看起外面的风景起来。
    在得见几位美丽的交趾女孩在河边浣衣，又听到她们的欢声笑语时，林兴祖发现之前意兴索然的解缙，立即就神采飞扬起来。
    面对此情此景，诗兴大发的解缙随口吟道:“交趾名藩百雉雄，高骈塔在古城东。弓刀选士军容肃，铙角操舡节奏同。粤女艳妆争长发，夷人村皷共鸣铜。可怜新息犹遗庙，铜树风烟杳蔼中”。
    有些哭笑不得林兴祖觉得，不管解缙心性如稚童；不管解缙多么口无遮拦、多么喜欢夸张，但不能否认这人的才情确实是大明首屈一指的。
    也确实如解缙所说，来到升龙城后，他就快活如神仙。因为解缙确实是张辅的知己，而张辅在交趾是那种说一不二的人物。
    别的不说，从二品的布政使来到交趾，张辅几天后才设宴欢迎。而从三品的解缙、林兴祖一来到升龙城，张辅当晚就设宴款待他的知己解缙。
    林兴祖不仅深知自己只是作陪，在酒宴上林兴祖还发现兵部尚书这种正二品的大员，在张辅面前也如办事人员一般；就连平级的侯爷们也是对张辅执下级礼；而在广西面对亲王、郡王都有些不咸不淡的程远期，此刻也是一脸的恭敬。
    就在林兴祖认为张辅权势熏天之时，林兴祖看到解缙开始与张辅称兄道弟起来。这称兄道弟不是解缙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新城侯一直笑容可掬地与之互动。
    这让林兴祖多少有些嫉妒起解缙来。
    不日，张辅就先将他“五月十一日就动身回朝”的消息先呈报于皇上。虽然交趾现在的形势依然严峻，但皇上的严令张辅不能不遵。
    班师回朝前日宴席中，见解缙依依不舍，了解解缙心事的张辅相劝地道:“大绅兄，皇上将你下放至行省。不是贬斥你，而是让你累计行政经验，将来好大用你”。
    见解缙一脸若有所思，张辅掏心窝子地道:“你见过将五品官提升为从三品的贬斥吗？内阁虽好，也只不过是替皇上润色文字、跑个腿传个话而已。说白了，你当日所受的尊重，仅仅是因为你代表着皇上”。
    得见解缙脸上的豁然开朗，张辅接着说:“你从小就天资聪明，将来做到能有宰相实权的吏部天官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保证只要你在交趾做出成绩，我并向皇上建言调你回京”。
    解缙一脸感激地道:“文弼，真够朋友”。
    翌日，炎热无风的深水码头。
    见解缙与交趾官员皆来送自己，汗流浃背的张辅与一身大汗淋漓的众人一一告别后，来到满头汗水的解缙，见其双眼通红，张辅道:“大绅兄，保重”。
    “今日与文弼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愚兄此刻想诗赠名将文弼，再歌吟交趾”。解缙如是道。
    见张辅点头，其亲兵飞快地上到舰上，搬来桌子与文房四宝。
    解缙稍微默神，即龙飞凤舞连写四首诗。
    其《游七星岩诗》之四，颇让张辅喜爱。其诗云:“桂水东边度石桥，酒旗村巷见渔樵。葭祠歌吹迎神女，野庙频繁祀帝尧。附郭有山皆积石，仙岩无路不通霄。日长衣乡观民俗，行乐光辉荷圣朝”。
    解缙写完，又在其后补充地到:“永乐戊子五月十一日为文弼书，荐识”。
    待墨迹干后，张辅即令一旁的弟弟张軏将其收好，张辅对其弟道:“这可以作为张家的传家宝”。
    然后张辅语重心长地对解缙说道:“我家乡有句谚语，今日拿来与大绅兄分享”。
    就在林兴祖正全神贯注时，他听到新城侯如是道:“稳口深藏舌，处处好安身”。再又看到新城侯一脸郑重其事，而解缙一脸苦瘪样，林兴祖用力地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
    登上首舰，张辅依依不舍地看了交趾一眼，他真是有些不想离开，在这自己能一言九鼎之地。但随着舰队进入海洋，因开阔了眼界而雄心不已的张辅，却真诚地希望他这辈子不用再回交趾。
    再又抬头看一眼在碧空中翱翔的海东青后，张辅即带着张軏、徐政来到舰上的船长室。他们同时发现北镇抚司镇抚赛哈智，已在此等候已久。
    四人坐好后，张辅搓了搓手，对赛哈智道:‘这里没有外人“。
    赛哈智点了点头，即道:“由于太监王安报本雅失里现正在别失八里，皇上现在北京。令新城侯从天津登岸后，并前往北京与陛下会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张辅感到一阵头疼。但同时也让张辅感到一种被信任。
    而在交趾的解缙因雄心壮志，倒是在张辅离开的头七天潜心于政事。但在第八天，林兴祖就发现之前那个放达不羁的解缙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