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草丛里跳出来一只勇者》第559章 背反于世界的归与离（V）

    “路德少年——”
    “你和那个存在、和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联系？”
    裴煜的声音犹在路德耳畔回荡，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它的存在，眼前的城市开始化为虚无，人影在眼中扭曲成了碎片，白色灿烂的光芒从天而降。路德抬头望去，却望见了无边无际翻滚的云海，入目白茫茫一片，其中仿佛有龙在翱翔飞舞，翻腾起跃。
    路德知道，这里是无尽云海。
    他同样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因为，有人正在等他。
    翻滚的云海之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显出它的面貌，巨大的阴影从云海内缓缓升起，逐渐覆盖了路德的双目。路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巨大的阴影浮现。但就在这时，身旁似乎有人大喊——
    “路德！”
    是少女的声音，她很焦急，或许还带有一点恐惧。
    说实话，路德是第一次从这个人的声音中听出恐惧这种情绪。
    他猛然惊醒，却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原地，身旁，莉莉丝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金色的眼眸中满是焦虑。她看到路德醒来，脸上很快浮现出喜悦：“路德！太好了，你终于清醒了！”
    清醒？
    刚刚那个……只是幻觉吗？
    路德有点不明所以，他呆立着，任由莉莉丝抓着自己的手不放。
    “少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裴煜忽然沉声说道：“你是否看到了自己应该看到的事物？”
    自己应该看到的事物？
    他知道自己应该看到什么吗？
    或者说，是奥特拉斯希望自己看到什么。
    是翻滚的无尽云海，还是云海下缓缓浮现的巨大阴影？
    路德眼神茫然，忽然，莉莉丝踏步上前，语气变得冷淡：“裴大人，我不知道你想对路德说什么，但是，你的话说到这里，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吧？”
    裴煜闻言，有点惊讶地看了一眼莉莉丝，显然没有想到莉莉丝身为帝国的摄政王殿下，居然会为了路德和他一个王座级的强者，长唐帝国的大将军闹僵。
    莉莉丝身后的斯泰尔和尼可也有点惊讶，因为他们也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莉莉丝。身为帝国的摄政王，即使是面对政敌，她的语气也是温和有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表现出明显的敌意。“路德似乎并不想听你讲这些东西。”
    莉莉丝拉起路德的手：“我们还要去参加舞会，就不牢剑圣阁下陪同了。”
    说罢，她拉着路德，转身要走。但是，路德没有动。他站在原地，仰望天穹，似乎看到了什么的存在。
    他的目光如此专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莉莉丝和裴煜之间的矛盾。这目光也让莉莉丝有点心慌，她连忙问道：“路德？路德！你怎么了路德？”
    莉莉丝晃动路德的手，眼中浮现出仿佛祈求一般的光芒，但路德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他不会抗拒的。”
    裴煜忽然说道。
    莉莉丝拉着路德的手顿时一僵。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冷冷回道。
    裴煜没有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说道：“这是他的使命，是他的命运，也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抗拒？”
    莉莉丝头也不回：“我相信有。”
    “虚假的信任没有任何意义。”
    裴煜似乎意有所指。
    在这句话说出的那一瞬间，莉莉丝发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不是好像，而是确实——路德将他的手从莉莉丝的手中挣脱开来，然后，仿佛是无意识地往前伸去。
    莉莉丝望着失去依靠的手，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如同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而裴煜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重复着之前的问题。
    “那么，现在告诉我，路德——”
    “你看到了什么？”
    他的问话在路德脑海中一遍遍回荡，这一刻，路德感觉到胸口传来异乎寻常的灼热感。心脏被包裹在熔浆之中，剧烈燃烧。炽热的内心点燃火炬，照亮通往真实的道路。
    他把手伸进胸口处，然后触摸到了那灼热感的来源。
    他紧紧地抓住那东西，然后缓缓取了出来。
    是一面镜子。
    古朴的铜镜，此刻正散发出莹莹的红色光芒，路德所感受到的灼热感觉便是从这里来的。
    看到这面铜镜的那一瞬间，莉莉丝瞳孔猛然收缩。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未来，世界虚幻，所有的事物、所有的存在都在远去，唯独她还在苦海中沉沦挣扎，无法自拔。
    “镜花、水月……”
    她喃喃道。
    似镜中花水中月，迷离美好，但却虚无缥缈。
    “少年，你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声音这样问道。
    路德往铜镜看去，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正从无尽云海中浮现，挣脱束缚的枷锁，朝着地面缓缓压过来。
    “是神明的陨落。”
    路德这样回答道。同样的，也有一个声音在问莉莉丝：“少女，你看到了什么？”
    莉莉丝往那面铜镜看去。
    在那之中，她看到一名金发金眸的少女，孤独地蜷缩在黑暗之中。
    “是我的陨落。”
    她这样回答道。
    ***
    “秩序生命的灵魂有其复杂性，他们会在秩序与混沌之间摇摆不定。这两者在秩序生命的灵魂之中互相争斗，时刻也不停歇，而最终决定他们到底身为秩序或者身为混沌的，是灵魂的战场。”
    “每个秩序生命的命运都会出现一次或者数次巨大的波动，当他们或因为外界影响，或因为本身问题而对自身的存在感到迷茫甚至怀疑时，这个战场便会响应他们内心的呼唤，迎接他们的到来。”
    “在这个战场之中，秩序与混沌相互厮杀，决定彼此的去留。秩序存则混沌去，混沌存则秩序不复，同时，这个结果也会影响到秩序生命本身。一个一心向往光明的人可能一瞬间堕入黑暗，也可能下一个瞬间又迷途知返，这一切都取决于战场的胜负。”
    “属于他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你的战斗。”
    ***
    那声音在迷迷蒙蒙间褪去。
    路德茫然地抬起头，手中的铜镜还在散发出莹莹的红色光芒。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庞然大物，正缓缓地朝地面压来，投射下一大片阴影，几乎将整个圣城都笼罩在内，让一切到回归原初的黑暗。
    那是一座巨大的岛屿，岛屿上有洁白玉石铺砌的广场，广场最中央，一座外表简陋的神殿兀自矗立。比起其他神殿，甚至比起圣城内那些建筑来说，这座神殿都显得太过寒碜了。然而，路德却从其上感受到了一股神圣的气息，仿佛有神的目光正注视着它，为它冠以无上的荣冕。
    那就是奥创神殿。
    它因为神明而创造，又曾经有神明存在，可谓神明的居所。
    而现在，它在这个世界的投影，正朝着路德所在的圣城压下来，仿佛要将这座巨大的城市碾压——在凡人攻入了所谓神的领域后，真正的神明也要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路德听到了周围巡逻士兵急促的呼喊声，听到了铠甲交相碰撞的清脆响声，听到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们将附近包围起来，请摄政王莉莉丝撤退的声音。
    但是莉莉丝没有开口，她只是看着路德，默然不语。裙角在阴影中摇摆，仿佛蝴蝶在黑暗中起舞。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圣城各处不断响起，大陆联军士兵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同样见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纷纷集结，准备对抗教会的反扑——没错，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教会死而不僵，打算进行最后的反扑，将圣城内的诸势力领袖一网打尽。
    但可惜，这种反扑注定不会有成效。
    圣城各处不断有光芒闪烁，紧跟着，一道道流光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覆压而下的奥创神殿附近。每一道流光都意味着一位王座级的强者，有如此多的王座级强者，哪怕教会再怎么疯狂，也注定是无用之功。唯有路德知道，他们想错了。
    奥创神殿中确实有埃索伦等“七圣”存在，但他们拦住的并不是敌人，而是一匹疾驰中的战马。只要敢阻挡在它前进的道路上，那么，无论是不是敌人，都会被毫不留情地碾过去。
    即使是王座级强者，在最古支配者的力量面前，亦是无法幸免。
    留守在圣城中的王座级强者几乎都出动了，唯有一个人还留在城中，他就是长唐的剑圣裴煜。
    他还在原地，注视着路德。
    “七圣的力量已经注意到了你。”
    他轻声开口道：“之所以要放弃圣城，就是为了让你进入这里。只要你还在圣城中，只要圣城还有信徒，他们就可以通过信仰的力量锁定你的位置，然后……”
    他没有继续说，但路德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然后，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奥创神殿覆压圣城，投射而下的阴影绵延数千里，无人能够抵挡它的力量。
    真实世界的奥创神殿被七圣的封印以混沌灵魂魔力锁住，所以它在这个世界的投影会被埃索伦等“七圣”干涉甚至引导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不过让路德有点在意的是，双方的目的居然都是相同的，都是为了让他进入奥创神殿和埃索伦等人战斗。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进入奥创神殿之中，打败埃索伦他们，然后回到真实世界，解开母神创的封印，拯救世界。
    路德稍稍回神，深吸了一口气，感到略微不自在。
    虽然从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都是为了这个，而路德也一直在为了这个打听消息寻找情报，但真的要让他去面对自己昔日的同伴时，他还是有一点犹豫的。犹豫是很正常的，任何人处在路德这个位置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会犹豫。但路德不是一般人，他一直认为，如果要做的事情非做不可，那再继续犹豫就只是在浪费时间。
    所以，他不会再犹豫了。勇者路德，不会再犹豫了。
    天空中，奥创神殿之中，忽然有一道金色的流光遁出，绕着浮空岛屿飞了一圈，又笔直地朝着路德飞了过来。其余的王座级强者想要阻止，但却无法追上它的速度。
    那算是邀请吗？
    让自己进入战场的邀请。
    流光很快来到路德身前，路德笑了笑，然后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裴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斯泰尔和尼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呆在了原地。
    莉莉丝……莉莉丝？
    路德心中微动，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就要这样离去的话，也应该先和莉莉丝打个招呼才对。
    她或许会伤心，或许会怀疑，但都已经无所谓了，因为……
    “路德！！！”
    少女的呼唤在耳畔响起。
    下一秒，一双略显瘦弱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环住了路德的腰。
    流光来到眼前，光芒璀璨而绚丽。
    两人一同撞入了流光之中。
    路德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他就失去了意识。
    眼前，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