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29-我们，做出选择

    萨里耶在心中列出了好几份计划，当他见到三十几岁的父亲已经露出超出这个年纪的人应有的疲惫后，他忽然动摇。
    如果母亲在场，在察觉到异常后会严厉逼问，但父亲不同，无论他察觉与否从不会主动开口询问——在私事上他几乎都是呆呆被告知的那一方，意外地没什么心眼。
    拼命劝阻母亲的父亲站在官方立场，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考虑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影响。
    关键时刻还保持镇定的父亲是萨里耶最崇拜的人。
    他仰着头看着还不到中年的艾敏侧脸被光晕蒙上一层沧桑，没由来地生出了负罪感。
    艾敏的成熟稳重足以应付眼下未公开的局面，只是——
    身为丈夫，父亲……
    “您对自己感到失望吗？”
    萨里耶惊觉把心中所想的话说出了口，手心一凉。
    他们所受的教育中包含了对地位的尊敬，也只有母亲“能”跟他们兄弟俩亲近一些，父亲即便想，也不能这样做。
    艾敏疲惫地笑了笑。
    “你呢，对父亲感到失望么？”
    萨里耶拼命摇头。
    “我一直以父亲为傲。”
    “你们的母亲与我大吵了一架。”他的刀叉拿在手里纹丝不动，“她责怪我在这件事上不尽心尽力，以及平时很少关心你们，过于在乎自己的地位……”
    萨里耶睁大眼睛，他头一次听到父亲说这种丧气话。
    他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忽然明白了很多。
    “我觉得，父亲对我们很好。”
    艾敏只是摇头。
    “我们是看着您的背影长大的，从您身上学到了很多，我认为那都是很宝贵的财富。”
    萨里耶不太懂“寂寞”这种字眼的意思，通常没事他就会看书学习，每次看到父亲圆滑地与人沟通时，他静静地站在一边听着，久而久之学到了很多。
    他非常喜欢这样旁观的感觉。
    艾敏惊讶地看着大儿子，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
    “你真的很乖巧，萨里耶。”
    说着他又揉了揉金灿灿的小脑袋。
    “您会派人寻找他吗？”萨里耶模仿艾敏的措辞说，餐厅是公共场合，人再少他也不会掉以轻心——这也是从艾敏身上学到的。
    “那是当然的。”
    “那您会把这件事公布出来吗？”
    “……目前能随意调配的只有部分自卫队，正规军调动必须先向家主请示，这是规定。”艾敏黯然地说。
    “那祖父……我是说家主，他会不同意吗？”
    “我不知道。”
    萨里耶是特地用这种反问的口气的，没想到父亲的回答让他心生凉意。
    他的印象里身为家主的祖父与他们相聚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兴许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但每次他看到他们时都是一副慈祥的模样。
    他为什么会有“不答应”的可能，他们是血亲，难道不应该相互扶持。
    难道祖父也和别人一样，认定自己比伊萨姆更有培养的价值，所以会对他采取放弃的态度？
    一定不会的。
    萨里耶被自己的猜测惊得背后发凉。
    他的心痒痒的，想要对父亲全盘托出，又怕生出些多余的事。
    父亲心里也很痛恨这种规矩吧，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拖得越久机会越渺茫，可他别无选择。
    萨里耶注意到他拿着叉子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
    “那母亲怎么办？”
    “老实说，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他们父子比任何人都清楚，能命令曼德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约等于不存在，能跟她平等谈判的出于立场又不能跟她进行辩论，一旦出现类似“到底是儿子的性命重要还是家族规矩重要”的问题时，只会让关系更加恶化。
    恶化带来的效应不只是情感上的崩坏，还会让周围的人进一步发现曼德拉身份的真相——
    没有什么比这更危险。
    换作其他人也许不能理解，萨里耶现在完全明白父亲做出选择的无奈与挣扎。
    这顿早餐吃得还算和平，他尽可能说些积极的话，表现得像个得体又听话的乖孩子，让艾敏的表情缓和不少。
    哪怕这只是暂时的，也总比一直苦着脸强。
    做好一系列礼节上的准备后，萨里耶跟着父亲来到母亲的居室，门外的传令面露难色。在父亲进门后他便识趣地离开了，没走几步就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破的声音。
    母亲对他们的关注看上去不如普通人家的父母，萨里耶还是注意到她的敏感和过分的保护欲。
    在家族规定中，其实并没有强制洛特家的孩子外出必须通过申请这一点——
    这条规定是母亲强烈要求加上的。
    她尽可能地限制他们两的外出、禁止他们的单独行动，伊萨姆之前总是能从宫殿溜出去是因为他身边还有其他孩子亦或者随从，否则曼德拉绝对会把他抓回来。
    对儿子们的行踪，大部分时候她做到了了如指掌。
    萨里耶对这些不太介意，伊萨姆总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们两对这条规定都没什么实感，眼下母亲强烈的反应让萨里耶感觉呼吸不顺畅。
    她从来不是这样歇斯底里的人，却失去理智地对父亲大叫。
    萨里耶停下脚步。
    阳光明媚，开着饱满鲜花的花坛被修整得整齐干净，空气中带着暖意，他眼中的世界开始枯萎。
    也许对母亲来说，他们两是她最后的“同伴”。
    就连母亲看着他们的时候，也是带有自己的目的、而不是单纯把他们当做亲生孩子看待吗。
    萨里耶觉得鼻子酸酸的。
    此刻他并不想当“特殊的”、“高人一等”的人。
    ·
    他来到前殿时恰巧看到哈迪脱下帽子。
    时间刚刚好。
    萨里耶借着想要与他独处为由将他带上马车，车厢摇晃，马蹄声平稳，厢内的气氛沉闷无比。哈迪将泽伊被绑走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端坐在对面的萨里耶拿着一个水果，拇指肚来回摩挲凹凸不平的表面。
    整个事件发生的简单且迅速，他们共同外出，在言语上起了一些争执，泽伊固执地想要先回去，在气头上的哈迪也不打算顺着他，没想到侍从伤痕累累地跑来找他说泽伊被带走了。
    对外面的世界不太了解的萨里耶只能听完整个事件，老实说他无从下手。
    “哈迪，你来说说其中的疑点吧。”
    哈迪犹豫地说：“少爷，在此之前我能否恳求您不要一意孤行。”
    萨里耶抬起头，刻意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有些危险。
    不知道有没有威吓效果。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法里斯绝对不会违抗主人的命令，现在你无视了我的提问。”
    “关于我的想法稍后我会告诉您，现在只是我个人对您提出的请求。”
    这不是请求。
    那个稍微深奥一些的词萨里耶明白。
    “你是想劝诫我。”
    哈迪没有否认。
    “或者说，你想要妨碍我。”
    “我只是不想看到您走弯路。”
    “你如何确定我走的就是弯路？”萨里耶的声音平和，言语间却带着些许怒意，“如果你认为我的选择多是不正确，让你感到糟心，又何必选我做你的主人呢？”
    “我是旁观者，少爷。有些事只有旁观的人才能看得更透彻。”
    萨里耶终究不像弟弟那么急躁，突然升腾的怒气很快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所以你不否认我所说的，‘劝诫’。”
    哈迪稍稍垂下头点了点。“老实说这并不是法里斯的义务，因为您不需要我的教育与指导，但我还是不忍心。”
    “因为我们是转生者，所以你要指引我们前进的道路吗？”
    哈迪一愣，这细微的表情反而让萨里耶意外了，他还以为哈迪会默认或者回答。
    片刻的迟钝让萨里耶心中燃起些许暖意。
    “我并没有想到那么多……按理说应该有这部分因素在其中。”
    对人的面部表情他做过不少研究，看得出刚才的反应出自哈迪的本能。
    本能之下的态度，不会说谎。
    “我希望您与伊萨姆少爷在成人之前能过得轻松些……虽然把‘未来’的压力带给你们的是我……”
    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到来心生愧疚，他把他们当做寻常人家的孩子看待，不过是将来要承担的责任重了些而已。
    在他心中，他们两个和别人没有区别。
    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一视同仁。
    简单却难以达成的愿望。
    这次萨里耶笑得有点狼狈：“我习惯于把事情考虑得复杂，我以为这能避免我走很多弯路，没想到在你看来反而困住了自己。”
    “少爷……”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离开宫殿单独行动，我没有这样的实力，现状也不允许我这么做，那些事按照程序来办。”
    他的法里斯稍稍松了口气。
    “但宫殿内的搜索你不能阻止我，懂我的意思么，我只能让步这么多。”他补充了句，“你是知道的，伊萨姆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完全明白，只要您允许我陪伴左右，我愿意与您分担一切痛苦。”
    萨里耶咬了咬嘴唇，颤抖着嘴唇笑了一下。
    “现在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吗。”
    “是的，当然。”哈迪振奋了些，“有关泽伊的事，我认为比较可疑的地方有两点，首先带走他的人十分清楚我们的情况，明白泽伊的身份。”
    “在知道他是法里斯的情况下将他带走？”
    “是的，不瞒您说，他并不是第一个失踪的法里斯家族的孩子。”
    刚刚的温馨立刻被哈迪正经的发言吹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