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28-我们，主动扭曲

    这样的状况只持续了几分钟，极致的悲痛后带来的是超脱般的平静。
    夜已深。
    云遮住月亮，把他们脚下带往更深沉的色彩，当月色重新照拂大地时，萨里耶已经像往常一样，在哈迪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漂亮的亮蓝色双眼充斥着孤寂。
    “很抱歉，少爷……或许您会认为我刚才应该追上去，我……”
    萨里耶一抬手制止他的话。
    “我没有这么想。”
    “如果您觉得不舒服的话……”
    “哈迪。”
    他微微扬起头看着自己的法里斯。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已经尽力了。”
    哈迪懊恼地垂下头颅。
    “这种情况下，一切都是未知数。”萨里耶的嘴角微微上扬，声音温和得就像那抹淡淡的月光，“送我回去吧。”
    “是……”
    法里斯在主人的指引下顺利将他送回宫殿，一路上他跑得飞快，萨里耶在颠簸中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景色，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才中发呆中恢复。
    哈迪替他清洗干净，抱着他坐到床上。
    萨里耶双眼的神采还未完全恢复，就像灵魂出窍的娃娃。
    “今晚辛苦你了。”
    “请您别这么说……”
    哈迪在他眼中是一团有些模糊的色块，他伸出手，恰巧触碰到哈迪的面颊，手立刻被戴着棉质手套的大手握住。
    “若您不降罪于我，我会惩罚自己。”
    “这并不是你的错。”
    “将主人置于危险之中，没有比这更严重的错误，哪怕您下令砍去我的手，我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萨里耶愣了愣，说：“别这么说，如果这样的话，我还可以依靠谁？”
    “惩戒是为了让我们牢记错误，哪怕砍去双手都无法换回您的生命。”
    “正执拗。”
    在巨大悲伤下麻痹的心因为哈迪的话加速跳动。
    “法里斯都是这样的吗，什么都以主人的要求为第一。”
    “这是我们生存下去的理由。”
    金发少年张了张嘴，意外地笑了起来。
    “那容我想想要怎么处罚你。”
    “是。”
    他看向窗外：“照着原先的安排，你现在先回酒店，明天回殿。回去的时候小心千万不要被发现，今晚的事也不准告诉任何人。”
    稚嫩的声音传达着异样的冷静。
    必须尽快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行。
    “是……但是您不觉得此刻寻求帮助会更有成效吗，在曼德拉夫人十分焦虑的情况下。”
    萨里耶又笑了。
    在这种时刻他像平时一样微笑。
    “告诉母亲的话她会更加难过吧，而且父亲已经派人寻找，告诉与不告诉，没什么区别。”
    “不是这样的，少爷……”
    “快回去吧。”
    他很想告诉小主人这之间的差别，但看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估计说了他也听不进去。
    “明天回来后，把有关泽伊的来龙去脉告诉我。”
    “……是，请您好好休息。”
    黑发青年还想说点什么，只能黯然地垂下眼帘，行礼后离开房间。
    萨里耶坐在床上，忽然眼眸一抬，看着床尾的方向。
    从头脑清醒的那一刻起，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漂浮在空气里，有什么模糊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就像风的碰撞。
    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不仅仅是房间，刚才一路回来，萨里耶觉得周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他眨巴眼，仔细看着那时隐时现的朦胧的东西，直至它们完全消失，耳边的“风声”离他远去，萨里耶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双手死命地抓扯着被子。
    那些都是幻觉。
    幻觉从何而来，不需要绕弯就能想到，一定是他过度使用了他的眼睛——
    这么说似乎不太准确，眼睛应该是传递他意愿的一个媒介，恐怕有更深的含义在里面。
    这个力量是如此强大，能在不需要获取对方认可的情况下操纵行为，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
    如果能够熟练掌握，就不会有人能在他的面前做任何违背自己意志的事。
    等于操纵他人的生死。
    萨里耶说不上是兴奋还是焦躁，他看着手上的疤痕。
    不仅是他，伊萨姆也是如此。
    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在那之前要先把伊萨姆救出来。
    该怎么救。
    萨里耶一手捂住双眼。
    他并不是不想告诉母亲，而是害怕母亲对他投来愤怒的眼神。
    偷溜出去已经是重罪。
    而且即便不告诉，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伊萨姆，他们一样会认定伊萨姆跟泽伊一样失踪，那又何必给母亲再添堵。
    萨里耶很想放声大哭，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父亲的教导很传统：男孩子不能哭，因为男孩子要承担很重的责任，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能比别人更早一步妥协。相比之下母亲的教导更加简单粗暴。
    你若是哭了，就代表你示弱了。
    示弱可能是机遇，但更多的情况下则是失败的前奏。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哭，哪怕遇到再大的悲痛，现在就是这个时候。
    萨里耶猛吸一口气，仰着头不住呼吸。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大脑，忽然之间他明白了一些原本不可能知道的事。
    就在刚才，他作为“萨里耶”这个个体是应该走向死亡的，但事实并没有。
    是伊萨姆阻止了他的死亡。
    回想一下心脏恢复跳动的几分钟内身体传达到大脑的感受，血液回到身体……伊萨姆的能力正是能够操纵血液。
    反过来说，他完全能在生死一线将自己的性命拉回来。
    想到这，萨里耶差点没控制住眼泪夺眶而出，他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继续思考来麻痹悲痛。
    伊萨姆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抓走了，那女人还有帮手，泽伊也下落不明，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把来龙去脉理清，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很有难度的事了。1.抓走泽伊和伊萨姆的是同一批人，组织的名字应该就叫“尤瑟令”。
    2.“尤瑟令”的首领应该就是自称“尤瑟王”的男人，他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3.“尤瑟令”不仅抓走了他们两，从那个奇怪的女人口中透露的来看，他们应该还抓走了其他不少孩童，这跟早先哈迪提到的孩童失踪案应该有很大关联。
    4.现在“尤瑟令”的踪迹已经蔓延到了相当于克洛维耶大陆最核心的都市西西艾尔，也就是说这个组织背后的势力非常大……
    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些能依靠实施情况推论出的可靠答案上，还要思考更多。
    更多……
    更多…………
    萨里耶的脑袋一阵发痛，一想到伊萨姆他就开始头痛。
    现在看来伊萨姆被抓不是意外，他擅自外出寻找泽伊才是意外，正是有了这个意外情况导致他孤身一人，所以才会这么快就被盯上。
    是谁会盯上他，又是谁可能盯上他，萨里耶心中早已有人选——
    目前能值得怀疑的只有克洛维耶·洛特·马希尔，只有他亲眼看到伊萨姆与哈迪打起来时出现的异常变化，加上他对自己的盛情邀请和他对贵族孩子们的亲密，怎么看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对了，听说贵族中也有孩子失踪。
    在心中勾勒出一张简易的关系图，把洛特·马希尔和“尤瑟令”挂钩，这么看来可能性就大了很多，背后势力是洛特家的人的话，其他地方就算发生失踪案也根本无法得到妥善的处理。
    没错，就是这样。
    以目前得知的线索来看他知道的只有这些。
    这一整晚萨里耶都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地思考，等窗外天空从深蓝沉寂到墨黑，再以更快的速度泛白迎来太阳的升起，他依旧保持这个动作。
    萨里耶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除了浓重的黑眼圈和手上小小的疤痕，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变化。
    他比平时更早下床，独自穿戴完毕离开房间，来到餐厅。
    父亲正一脸憔悴地吃着早餐，很难得的是周围服侍的人只有两个女仆，其他仆从都被遣走了。
    他看上去想独自呆着。
    “早安，父亲。”
    “萨里耶？”
    他意外儿子居然起的这么早。
    萨里耶坐到他身边的位子上，女仆为他盖好餐巾，端上早餐的第一道汤。看着萨里耶平静地喝汤，艾敏有些愣神。
    “你没事吧？”
    “我很好，父亲。”
    艾敏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看你的脸色非常不好，昨天做了噩梦？”
    比噩梦更可怕，萨里耶想。
    “我很担心伊萨姆……”
    在经历了超乎想象的刺激后，萨里耶已经可以半违心地说着谎话了。
    平时的艾敏不是个好糊弄的人，此刻他很疲惫，没有察觉儿子的异样。
    “谁不是呢……”
    “母亲还好吗？”
    “她半夜醒来还想外出，要想阻止她太难了。”
    一定又闹了一场。
    艾敏看上去很想说两句责备的话，终究于心不忍地叹着气。
    盘子里的汤已经被喝掉了一半，萨里耶看着隐约的倒影，不断晃动的汤汁把他的脸扭曲变形。
    他忽然有想要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告诉父亲的冲动，终究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