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27-我们，被迫分离

    萨里耶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团”。
    无法违抗主人命令的法里斯·哈迪抱着他一路小跑，紧紧跟着那团黑影，对方很快就察觉到被跟踪，继续兜着圈子。
    双方胶着了一会儿，那黑影突然在楼顶上停下脚步。
    萨里耶的双眼就没有离开过，他眼睁睁看着黑影从楼顶一跃而下，惊叹的同时看着他完好无损地着陆在地。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随着黑影的现身而逐渐凝固。
    那是个穿着褴褛的女子，下半张脸被破布一样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她的身形纤瘦细长，这么久的追踪，脸色居然毫无变化，连一滴汗都看不见。
    而萨里耶注意的是她手上的——
    一个有着他再熟悉不过的金发的少年。
    干透了的血液黏在他的发丝上，衣服破烂不堪。
    他被女子夹在腰间，垂着头看不到脸，自然垂下的双手上带着不断摇晃的血珠，停留在指尖不舍得离去。
    “伊萨姆！！”
    在寂静的黑夜里，萨里耶发出了第一声尖叫。
    他迅速从哈迪怀中挣脱朝女子的方向跑去，女子做出要继续逃跑的姿势，逼着他停下脚步。
    萨里耶的瞳孔不住晃动着。
    浑身的血液在倒流，大脑胀痛到发胀。
    五脏六腑仿佛在膨胀，欲撑破他的身躯。
    全身骨骼绷得死紧，紧到疼痛的程度。
    他引以为傲的早熟与理智此刻荡然无存。
    那垂下的手微微动了动。
    他还有意识！
    这恐怕是此刻能维持萨里耶头脑清醒的唯一一根稻草。
    “大姐姐，你是谁？”
    女子开口了，声音沙哑：“我是谁？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萨里耶的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恨意。
    “你知道你手里抓着的是谁吗？”
    “他是我的目标，我必须把他带回去。”
    “谁把他当做目标？”
    “尤瑟王。”
    尤瑟王？
    从来没听说过有哪个大陆有这样的王。
    “你胡说，根本没有这样的神王存在于世！到底要把他带走的是谁？”
    “尤瑟王。”
    女子坚持这一个称呼，那看来是某人对自己的称谓。
    居然敢在自己的称谓后加上“王”字，难道以为自己可以跟世界抗衡，他一个孩子都知道这有多好笑。
    萨里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泽伊是不是你带走的？”
    “不认识。”
    “一个黑色头发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小男孩！”
    女子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睁大眼。
    萨里耶立刻问道：“你要把伊萨姆带到哪儿去？”
    “不能说。”
    “你这是在跟克洛维耶为敌！”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像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就像一个没有灵魂被人操纵的木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的任务只有把条件合适的小孩带回尤瑟令。”
    萨里耶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是一个他没听过的名称。
    女子双眼无神地看着他，对萨里耶伸出的手无动于衷，这已经是最大的嘲讽。
    “把他还给我。”
    女子微微摇头。
    “你不能把他带走。”
    萨里耶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句话。
    “我命令你，把他，给我放下，立刻！！”
    “少爷！”
    他身后的哈迪迅速发现不对劲想要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只见那女子一个踉跄，膝盖颤抖着弓起，她的眼中所显现出的第一种带有人类情绪的色彩是——惊讶。
    恐怕她没料到单凭这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处于被动。
    地上的小碎石不断颤抖，街边房屋的玻璃发出晃动的声响，如同这整个世界都在被他的注视所撼动。
    萨里耶觉得眼眶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摇摇欲坠，在视线的边缘正在被一点点红色侵蚀。
    然后那温热粘稠的液体就像眼泪一样从眼眶中流出。
    眼球的疼痛是前所未有的，好像有无数根针在戳刺，恨不得将这个柔软的球体从眼眶中扯出来，那疼痛很快从眼睛蔓延到大脑，他双手捏得关节泛白，硬是把自己的掌心掐出血。
    世界出现了幻觉。
    建筑开始颠倒。
    色彩正在被剥夺。
    裂缝开始滋生。
    嗡嗡声冲撞耳蜗，像是一个女人在不断高歌，又像是男人发出恐惧的呐喊。
    哈迪焦急地在耳边不住说着什么，拼命摇晃着他，但他什么都不在意。
    比起这些。
    伊萨姆要被带走了。
    就在他的眼前。
    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伊萨姆身受重伤，难道还要让他眼睁睁看着他灵魂的另一半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带走。
    决不允许——
    任何想要把他从身边抢走的行为——
    都不允许！
    执拗的想法从每一个毛孔里飘散到空气中，肉眼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在被扭曲，脚底碾着石面不断前进。
    他们的距离在缩短。
    女子看样子还在坚决反抗着这突如其来的压力，双方就在这无形的战场中对峙。
    萨里耶能感觉得到，自己即将到达极限，但他不能就此放弃。
    还有机会。
    单凭这双眼睛，他还有机会把伊萨姆夺回来！
    终于他看到了伊萨姆的身体即将触碰到地面，那女子的手剧烈抖动，他一下子砸在地上，剧烈咳嗽着，而自己的手离他也不过一个拉长的影子的距离。
    哈迪迅速冲上去想要抓住伊萨姆，此刻突然从旁边窜出个诡异的影子挡在哈迪面前。
    正是这片刻的意外，萨里耶的专注产生了一丝裂痕，眼见破裂的街道瞬间冷了下来。女子疲惫地跪在地上大喘气，阻挡住哈迪的家伙把萨里耶惊得说不出话。那是一个小女孩，同样穿得破烂，她抵挡住哈迪仅靠一只巨大得让人心颤的手——那甚至不能被称为“手”，就像一只巨大野兽的爪子被缝在了她的臂膀上，既唐突又可怕，而她的身高差不多只有兽爪的一半。
    如此畸形。
    小女孩呆傻地看着哈迪，越是这样的表情越让人心惊胆战。
    女子趁此机会艰难地站起，想要重新把伊萨姆拉起来。
    “停下……！”
    萨里耶迅速凝聚精神盯着女子，然而刚才的松懈已经让他无法再坚持下去，眼前的景色一片虚晃，萨里耶忍不住跪在地上，一片湿润的液体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他艰难地呼吸着，肺部里如同摄取不到分毫氧气，喘息急促到他无法专注于任何。
    会死。
    继续这样下去会死。
    萨里耶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如果那个有着巨大兽爪的小女孩没有突然出现，他可能会被自己杀死。
    再等一下，只要再坚持一下下，他就可以把伊萨姆带回来。
    残存的意识如同夜间的光芒，很快就消失在他失去聚焦的瞳孔中。
    耳边不断传来打斗的声响。
    不是一个，是两个、三个。
    “……”
    萨里耶软软地侧躺在地上，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不停流下，眼前正在被血红所占领。
    身体里的热量正以他难以承受的速度流失。
    他倒下的时候视线还朝着伊萨姆瘫倒的方向，眼前一片模糊。
    要看不见了。
    不，不仅是看不见，可能……
    身体很快就会变得跟这粗糙的地砖一样冰冷。
    ·
    没多久，萨里耶的手就抽动了一下。
    已经流逝得差不多的灵魂忽然像是被看不见的墙所阻挡，无处可去，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隐隐跳跃出火花，慢慢地凝聚成一簇小小的火苗。
    有什么压着他的手心。
    液体钻回了他的身体里，干涸的血管逐渐变得丰盈。
    他是绝对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能感受到的只有慵懒的温暖。
    好像回到出生之前，身体被温热的液体所包裹，随着流动放松自己的身体，无比舒适。
    眼前逐渐明亮了起来，正在逐渐摆脱黑暗。一片刺眼的白光后，萨里耶看到了一个带着浅金色反翘发尾的身影正在自己身前——
    狼狈地趴在自己面前的伊萨姆伸长手臂，紧紧抓着萨里耶的指尖。
    他指尖的热气正钻进萨里耶的身体里。
    他的脸比纸还要白，衬得脸上的血液更加艳丽。
    他的嘴唇喃动。
    视野的边缘能看到几个色块正在翻动——哈迪正拖着那个诡异的小女孩。
    瘦长的身影正在放大，朝伊萨姆走来。
    “……！”
    萨里耶睁大眼睛，想要回握住他的手，一片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他的面前，一只脚踩在了伊萨姆的手背上碾了碾。
    他吃痛地哼了一声。
    指尖被迫分离。
    紧接着萨里耶看见伊萨姆被捞了起来。
    那个女子把伊萨姆夹在腋下，从他身上跨过。
    而他动弹不得，就这样看着那双脚从眼前消失，脚步声离自己远去。
    此刻充斥在视线中的小女孩突然对着地面挥出爪子，扬起一片肮脏的风，哈迪下意识挡住视线的同时，她的脚步朝自己靠近，从萨里耶的身边一路小跑，跟着女子的后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哈迪朝他跑来，蹲下身想要把他抱起，萨里耶无动于衷。
    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血液回到身体的感觉是那么清晰，萨里耶蜷缩起身体，发出无声的悲鸣。